第1章 好聲音
接連好幾天的雨,淅淅瀝瀝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誘人。沈傾習慣性地敲打着鍵盤,手邊的咖啡杯還殘留着被她舔舐過的痕迹,黑乎乎的看得人沒有半點食慾。
“呃,原來咖啡的減肥功效是因為喝完后的殘屍夠丑。”
鍵盤聲暫時停止,還想再喝一口的沈傾看到杯子時,立馬倒了胃口。
桌上的鬧鐘指示又是新的一天到來,隔壁屋裏的父母已經安然入睡。在屬於沈傾的小天地里,她每晚都會熬到這個時點,彷彿每到這個時候,自己寫作的靈感就特彆強烈。
打開網絡收音機,耳機里就傳來了沈傾熟悉的聲音,這個節目,不知不覺就已經追了大半年:
“在這個紛擾城市裏,在來來往往人群里,總有那麼幾件事,有那麼幾個人,會讓你忘不掉,會喚起你心靈深處的一段記憶。
各位聽眾朋友,歡迎準時收聽守候欄目,絲絲與你們相約在此,共同度過美好的一小時。”
午夜廣播最大的好處,就是少了那些不斷進行疲勞轟炸的廣告,少了那些賣力的吆喝,少了那些光天化日下的浮躁。
“台詞一如既往的老套而做作,不是qy奶奶上身,就是后爾康時代。”
聽到廣播裏熟悉的聲音還有那曾經吸引她的開篇詞,沈傾撇撇嘴。
雖是時不時地毒舌點評,沈傾卻沒有換台的意思。這個節目,在某一個莫名其妙失眠的夜裏出現在她手機里的收音機,瞬間就被主播的聲音給吸引了。
她是聲控,她承認,這聲音,讓她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似曾相識。
“今天我將繼續和聽眾朋友們分享來自於無痕的愛情故事,故事開始前,先來聽一首歌。”潘絲媛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撩撥着每一個等候在收音機前的寂寞人。
深沉的夜,緊閉的窗戶隔絕了雨聲和寂寥,卻無法割裂內心的孤獨。耳機里緩緩傳來梁靜茹的“可惜不是你”。當旋律響起,沈傾飛快馳騁在鍵盤上的手,冷不丁地頓住了。
莫名地鼻間就有了酸澀感,沈傾開始有點討厭潘絲媛。最近這個女人總是這樣,老是在節目一開始,就讓她情緒起伏。
“大半夜的,搞這麼煽情幹嘛,害我明天又要眼睛腫了。”
咬牙切齒地說著,抽了抽鼻子,沈傾繼續着手中的工作。半年前,她開始了小說創作,嘗試着把心裏的故事寫出來。夜深人靜時,聽着潘絲媛主持的節目,她漸漸學會將腦海中還有心底盤旋着的思緒逐一還原和拼湊。
“你如今好嗎?”潘絲媛的聲音漸漸蓋過了音樂的尾聲,她將和大家分享的故事,是來自於網絡投稿的愛情故事。
一年前,潘絲媛被市台高薪借調請來,只為挽救日漸蕭條的午夜廣播。作為海歸,她在業界小有名氣,可她不愛出鏡,也不愛從事幕前宣傳。在接受這份邀請之前,一度準備轉型到節目製作,專職幕後。
也許是對於這座城市有着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內心裏的潛在牽引,讓她最終接下了這份為期三年的合約。而她到來后第一項改革,就是提議接受聽眾的投稿,從中選出有新意的故事,每晚連播。
這樣不僅解決了節目主題不固定不突出沒有特色的問題,也能鎖定一部分有心投稿的聽眾。
“一個小時的時間過得很快,又到了說再見的時候,今晚的最後一首歌,絲絲與各位相約明天。”電台里,再沒有人聲,一首接着一首隨機切換的歌,沈傾的思路彷彿也亂了方向。
一句句話被敲了出來,卻很快又被刪除。沈傾獃獃坐在電腦前,盯着屏幕,望着剛才自己靈感迸發期間寫下的語言,嘴裏忍不住地跟着無聲哼唱聽到的旋律。
“晚安咯,潘絲媛。”又掙扎了一會兒,沈傾認命地關上電腦。
最近三個月,她已經無可奈何地發現,只有在收聽潘絲媛的節目時才會文思如尿崩,根本停不下來。
剛下了節目的潘絲媛從工作間裏走出,臉上的妝容依舊精緻,習慣了這樣日夜顛倒的工作,並沒有太多疲憊。
“絲媛姐,媛姐,絲絲。。。”電台走廊里仍有不少為製作節目而忙碌的身影,迎面而過,大家都會恭敬又親切地朝潘絲媛點頭示意。
“絲絲,走,去吃宵夜,我快餓瘋了!”從剪輯室里躥出了剛下班的鄭婷,她是台里目前為止和潘絲媛混得最熟的,原因有二,一是她們算是校友,另一個最重要的,就是她們都酷愛深夜加餐。
共同的愛好讓這兩個相識不到一年的年輕人迅速走到了一起,她們不知疲倦地穿梭在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專挑各種黑暗料理入口,還不忘在每餐開動之前用手機“掃毒”一下,po到朋友圈裏得瑟。
殊不知,她們這個愛好,已經給自己劃定了個“驅魔圈”,所有人都會自覺站在安全線以外。
“恩好,你等一會兒,我收拾好就能走了。要不,你再多叫幾個一起去吧,反正車也坐得下。”潘絲媛爽快地答應,夾着稿件朝自己辦公室走去。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對鄭婷說話。
“得了吧,台里還有誰敢跟着咱們去覓食啊。去了一次了都沒有第二次了,他們都是一次性產品,可不環保了。”鄭婷對能約到其他人,根本就不抱希望,還是就是她們倆就好。
為什麼鄭婷一聽到搭夥宵夜就如此消極?她的解釋就是:“跟吃豬大腸非要洗乾淨的人實在沒法做朋友。”讓她沒想到的是,在見到廬山真面目前的潘絲媛,被台領導吹得捧上了天,結果還是一頓大腸餐讓她們瞬間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我先去開車,老地方見。”鄭婷一條消息發了過去,潘絲媛正在收拾着包,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稍稍加快了些手裏的動作。
臨出門前,像是想起什麼,又折了回去,利落地把桌面上一個紅色透明文件夾給塞進了價值不菲的手提包里。
“絲大主播,今天比平常晚了5分鐘誒,你是特地去補妝了么?今天俺們去吃的還是老三樣啊,不同的只是在室內,又不會淋花你的臉,不用搞防水妝吶。”在車裏等了一會兒的鄭婷看到潘絲媛冒着細雨,從台里小跑了過來,手裏也沒撐傘,反倒是把她那款國外買的包頂在了頭上,看得她一陣心痛。
“防水妝夜裏會反光,為了你駕車安全,我考慮了下還是沒有用上。下回等我開車了,你可以嘗試一下。”利索地鑽進副駕駛座位,潘絲媛對於鄭婷的打趣不以為然,隨手把那包擦了擦,甩到後座上。接着又抽出幾張面巾,輕輕抹了抹臉。
“好了,我是搞剪輯的,說不過你。你一口氣能說老長一串句子了。”每次鬥嘴,鄭婷總是占不到什麼便宜。
撇撇嘴,放下手剎,開車。
“你也不賴啊,我說得再多,你一刀咔嚓下去,不就什麼都沒了么。”潘絲媛這回敬的話,飄蕩在空氣里,又多了一點揶揄的味道。
繁華的大都市裏,凌晨的夜晚,車水馬龍的場景比不上白天,但行駛在路上的車也絕不是形單影隻。雨天路滑,鄭婷放慢了車速,專註地盯着前方。
“絲絲,我說,那個愛情故事,還有多少期才會完結啊?你都已經做了快四個月了。”回想到剛才播出的節目,鄭婷對於什麼時候會換個主題有些好奇。
“你說無題?老實說,我也不知道,等到某一天我覺得這個故事不再吸引我的時候,也許就會停播了吧。”半年前,潘絲媛的節目改版后首播,大張旗鼓地向聽眾宣傳約稿,起初應邀者聊聊。稿件雖有,有新意又足夠連播的少之又少。
台里為此還曾專門開會討論過節目可持續性,當初潘絲媛咬牙堅持了下來。慢慢地,幾期短篇故事質量頗高,播出后反響不錯,節目也算開始漸漸積累了人氣。
再之後,節目組的郵箱裏就出現了這篇名為無題的故事,作者落款:無痕。當時潘絲媛就被這個看似什麼都沒寫明的標題給吸引了,最先發來的五章故事讓她果斷地和無痕聯絡,希望其能定期供稿。因為接下來的日子,她決定在節目中連播無題。
“你說,這個故事到底是真的還是虛構的?”鄭婷擔任守候欄目的音樂剪輯,每次節目播出前,她都要提前閱讀本期選中的文章,再和潘絲媛共同確定選取的配樂。
對於無題,她也算是忠實讀者之一。
“真真假假,何必太在意。藝術本就來源於生活,就算是虛構,多多少少也會有真實的影子。”不是剛畢業的小女生了,潘絲媛懂得將工作和生活分開。
工作上,無題這個故事很吸引她,生活中,她卻不願意過多研究。
“那你說,無痕將來會不會火啊?成為個什麼網絡寫手什麼的?現在網上不是挺流行廣播劇什麼的么。你有沒有想過等到故事快完結的時候,請他到電台來做一次節目?”按照慣常的舊例,節目火了,作品紅了,作者也該露面了。
“他不會來的,當初同意供稿,前提就是不過多曝光*,只要播出作品就好。”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的潘絲媛搖搖頭,這個念頭也曾在她腦海中浮現過,但很快,無痕給了她明確的回復。
直到現在,她都不知道無痕究竟是男是女。
“這年頭,奇葩怪人出奇多,雷點各不同。不想出名,那投稿幹嘛啊。”打了轉向燈,鄭婷轉動方向盤的動作有點大,拐進小巷,路就變得難開了。
要不是下雨,那段泥濘讓她們兩個穿了職業套裝和細高跟的女人厭惡到極致,她就跟往常一樣,把車停在上一個路口了。
“每個人的想法不同罷了,出名的方法有很多,不一定要從我們節目裏出去。而且,這個故事當初打動我的,就是它的真實和質樸,太過於小說形式的東西,沒有吸引力。”電台不比電視台那種出鏡率高的單位,也算不上真正意義的娛樂圈,潘絲媛一直將自己定位為一個文藝從業人員。
她也刻意地保持着和這個圈子,還有這個圈子裏人的距離。
鄭婷忙着找合適車位,這個話題告一段落,車裏一陣突兀的寂靜。
“總算是到了,餓死我了!以後雨天覓食,要提前點出來,不然我就垮在半路了!”好不容易把車停好,鄭婷有氣無力地扒拉下車,催促着潘絲媛快點朝人氣紅火的大排檔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