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夢想閃爍
裴璋強行壓下心頭的那點想法,從心理年齡來說,他已經是將近三十的人了,對於感情的事情,沒有少年時候看的那麼重了。更何況,他剛從庄澤陽那個大坑裏爬出來,實在沒理由掉進另一個更坑的大坑。
江皚自然不知短短几秒,裴璋已經腦海里已經轉過無數個念頭。江皚只是拉着裴璋的手,領到一塊空地上:“抬頭。”
裴璋依言照辦。
眼罩被猛地摘下,裴璋一時難以適應地眯了眯眼。
裴璋視野中,是一片一望無際的黑暗,深邃無盡,但仔細看,它又不是全黑的,有淡灰色的霧氣,也有深黑般的藍。而在這種永恆孤寂般的黑暗中,無數星辰鋪陳,或明或暗,或密或疏,甚至地面上也覆蓋了一層淡淡的白霜,只是那種光太過微弱,以至於只想是,身邊的物體黑得有遠有近,有層次。
而江皚就站在他的不遠處,張開雙臂擁抱萬事萬物。山風吹散了他的頭髮,像是在投注在黑暗中的一縷碎光。
“你看那些星星,它們幾乎和宇宙一樣古老,以億萬年為單位的,生老,病死,它們的數量比所有的人類還要多,窮盡人類的想像,也無法窺探其中的任何一角。”
“它們是宇宙的灰塵。”
“而人類是塵埃中的塵埃。”
“從宇宙大爆炸開始,從地球出現開始,生命就開始了掙扎之路,它經過長令人窒息的寒冷,也經歷過陸地升高海洋落下,它忍受氣候突變,也忍受岩漿風暴;隕石讓他們奄奄一息,黑暗讓生命的傳承危在旦夕……但生命頑強地活過來了。你看,正因為這一切,我們得以相聚在這一刻。”
“那麼,我們是否可以換一種思維來考慮這一切呢?”
“為了這一刻,為了我們的相遇。”
“宇宙才開始爆炸,銀河系因此旋轉,氨基酸不得不組合成了dna,生命必須進化,再多苦難也無法改變這一切發展的腳步,全宇宙的所有意志都為此奮鬥,因為一隻蝴蝶閃動翅膀都能將這一切毀於一旦。”
“甚至。”江皚說,他的聲音如同地獄引誘人的惡魔,“宇宙已經無數次錯過它,為了彌補,時間無數次的倒流,只是為了走到唯一正確的,此時此刻。”
那瞬間,裴璋腦子裏轟的一聲,亂成一團。
“這樣的話,你能感受到宇宙的溫柔了嗎?它是那麼美,那麼溫柔,跨越了億萬年的光陰,只是為了讓你看到此刻的風景。這麼一想,是不是挺感動?”
“嗯,仔細一想還有一點小激動呢!”裴璋吐槽他,他好不容易才撿回亂了的心緒,因此聲音里也有細微的顫抖,“不過……這個也能稱為電影嗎?”
總覺得微妙地被糊弄了。
江皚挑了挑眉,似乎料到裴璋會這麼問:“所以說,你們的思維都太僵化,誰規定電影一定要在屏幕上播放,有誰規定它需要事先的拍攝和剪輯。你眼中所見是我想傳達的,你耳中所聞是我在思考的。這世界上哪台攝像機能達到肉眼的5.76億像素,哪個聲音採集設備能達到人耳的質量,既然如此,我何必捨近求遠?”
“你沒有感受到那種永恆的,亘古的美嗎?”
“你沒有感受到那種無聲的,極致的……溫柔和愛嗎?”
裴璋情不自禁地點點頭,金髮男人饜足地笑起來: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比人類和頭頂上的星空,更讓人感動了。雖然,我知道,在世界之外的世界,在超越了人類想像力窮盡的地方,一定也會有更加偉大的東西,但此時此刻,沒有比它更美的電影,不是嗎?”
“很偉大。”
“嗯。我的夢想就是拍出這樣的電影。”江皚伸出手去握住那些星辰,“大部分的人類都為生活忙碌,大部分時候,他們都對那些美好視而不見。所以,我想……這樣的話,讓我來當他們的眼睛,來當他們的耳朵,來拍出美好的電影,來告訴他們,你們是世界被愛着的。”
裴璋張了好幾次嘴,都沒能成功地發出聲音。他見過很多人,尤其是娛樂圈內,大多數人都為生活所破,並不是沒有夢想,只是那種夢想,被太多的肉-欲和金錢混雜,變得渾濁不堪:“真好,我在天朝從未見過你這樣的人……果然還是荷里活……更特殊一點吧。”
他說的是實話。
太多的人夢想着名利雙收,夢想着在自己奮鬥的道路上,夢想實現的過程中,錢財,地位,名聲……其中不乏成功者,但夢想這種東西,哪裏塞得進那麼多複雜的事物呢?
“荷里活……”江皚神色微微一動,臉色隨即沉下來,他不屑地哼了一聲,“我最討厭的地方,就是荷里活。”
“咦?”
“電影應當是把觀眾當朋友,把真誠袒露在對方面前,讓他感受到你。但荷里活是欺詐!它是影視欺詐!他們把觀眾當做飛蛾,然後如蜘蛛一樣地捕捉對方,只是為了讓對方付出口袋裏的錢。他們製作的電影是假的,裏面都是諂媚,我看不到美。”
“虛假的美好,和毒-品沒有差別,百分之九十九的荷里活電影,都只是精神毒-品。”
江皚盯着裴璋,眼底的光可以劈裂黑暗:“我堅信,總有一天,我會看到……建立在金錢和物慾之上的,荷里活秩序的坍塌。”
他說得一點迴旋的餘地也沒有。
裴璋忍不住笑起來,這是他重生以來,最高興最暢懷的一刻,放下了沉重的過去。他對江皚說:“你會的,我知道你會的。”
但事實上沒有,至少在裴璋所在的那個世界,江皚並沒有實現他的夢想。相反,他是荷里活賺錢的一把金鑰匙,人們為他的才華傾倒,迷戀他每一個鏡頭的轉換。
但他本人活得並不快樂,至少,裴璋見到的“江皚”,tommiller大導演,過得名聲狼藉,人們厭惡他的壞脾氣,嘴不留情,圈內人誹謗他的私生活,品格。而這個捕捉美的導演,卻早早地白了雙鬢,抿起如硬漢一樣的嘴角,而上面掛着悲傷。
他選擇了這個世界上最艱險的一條道路。
也是最可敬的一條道路。
裴璋想,其實那個晚上,最美麗動人的,並不是遼闊的星空,也不是生命的偉大,而是金髮男人的眼睛,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