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四章 又如何
京郊別院,已入隆冬時節,天氣更冷得厲害,陸華濃每日必做的事情便是坐在火爐前,痴痴地看着懷中嬰兒或睡或醒的模樣。
陸盛之的喪事在朝中已辦完幾日,她仍舊一身素服,頭上除了三兩朵白花為孝,再無任何裝飾。
她沉凝悲然的臉色絲毫沒因為爐火的溫暖而有所鬆動。
她痛,痛恨這一切的變化。
因為她在逃欽犯的身份,她連父親的最後一面都沒能見上。
在得到他傷重不治的消息之時,她連連懇求上官煜無論如何也要想方設法見讓她去見父親一面,可是卻被他連連推脫。
託詞也不過是他們都是欽犯,此刻回去見陸候也不過是自投羅網。到最後父親見不成,還白白送了幾人的性命。
她知道他說的有些道理,可一切的一切也不過都是一些借口。
所有的一切不過認為讓她見父親一面,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又幾聲重重的咳嗽,自從那次算計雲小優未成,反被她的侍女推入了河中,她的身子便一直沒能好起來。
生完孩子本就未滿一月,又落入冰寒的河水中,寒氣侵入身體各處,她的身體又怎會輕易見好?
而且住在這別院中,沒有芾游那樣的神醫,沒有熔王府那上好的藥材和補品,她的病未曾加重已是萬幸。
“姐姐,吃藥了。”賀香塵柔弱不勝的聲音不知何時已在耳邊響起,她緩緩低頭,望到那一張笑語嫣然的絕世的臉。
勾唇冷然一笑,眸光不再看她一眼。
“姐姐,我先替你抱着小世子吧。你方便吃藥。”賀香塵將端葯的小托盤放到身邊的圓桌上,微笑着伸出手去。
“不必!”陸華濃收住臉上的冷笑,語意冰然,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凜冽。
賀香塵自討沒趣地收回手,悻然垂下眸子去。
陸華濃將孩子的重心都放回腿上,騰出一隻手朝她道:“拿來。”
聲音依舊冷然,還有強硬的命令。
賀香塵也無甚不滿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將托盤又端起來,向前邁了一小步,方便陸華濃取葯。
陸華濃神色冰然地端起葯碗,眉頭微皺着將一碗葯盡數飲下。
這些時日所經歷的一讓讓她知道,她再也不是昔日裏養尊處優的候府嫡女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
所有的一切,必要自己把握,包括自己的生命。
為了活下去,再苦的葯她也不能拒絕。
雖然父親已然離去,讓她心如死灰,但是懷中這稚嫩的小生命卻仍是她的留戀,她捨不得死,死不得閉眼不再看這小生命一眼。
那是那般嬌弱,那般鮮活,她需要藉著他活下去,他也須要她這母親的呵護。
一口氣將葯飲下,她面無表情地將葯碗放回賀香塵依舊端着的托盤上。賀香塵的態度近日倒是不錯,即便她再冷語相加,她都沒有半句頂撞。
依如此刻,她便端着托盤垂着眸子向後倒退了兩步,這才轉身朝外走去。那是丫環才應有的態度。對於這點,她倒是還算知趣。
可是她不知的是,待賀香塵轉身之後,那低垂的眸中閃過一道詭異的光芒,她勾唇而笑,笑中是對勝利志在必得的笑意。
單手挑簾出,便是院外那呼嘯冷風也只當是為她將將到的后位而吹響的仙樂。
蓮步輕輕,衣裙漫舞,將她唇角的笑意映襯得愈加瑰麗無雙。
她所走的方向是如今她和上官煜所居的東跨院,本是她自己的住處,卻因上官煜對她的依戀,倒成了二人專屬之上。
說是專屬,只因陸華濃母子回來這近一個月裏,從未踏入過那裏一步。她倒是樂得清靜。
如今辰時已過,不知上官煜從外面回來沒有。
東跨院雖然也是滿目荒涼蕭索,然而卻獨有那一池入院的清水,本是清澈見底的卻因天寒已然結了厚厚一層冰。
太陽低垂於半空,卻照得冰面之上散出縷縷煙氣,倒如雲遮霧繞一般的綺麗優美。
她美目翩然一轉,便望見池邊小亭之中坐着一名錦衣華服的男子,他身後站着一名侍奉茶湯的小丫環。這小丫環本是這府里留守看院的人之一,雖生得還算不賴,卻因着啞不能言而被主人冷落。
然而此刻她這缺點倒成了優點,有她在身邊,不必擔心消息外泄,倒也是好事一樁。
“殿下。今日回來得這麼早,可是有什麼不妥?”她蓮步移到亭中,將托盤遞到小丫環手中,一邊為上官煜捏肩一邊柔聲問道。
上官煜怒哼一聲,一張臉上現出不滿之色,一隻手砸着身後的圍欄咬牙切齒道:“這幫老傢伙,原本還說得好好的,誰知陸盛之那老傢伙一死,說過的什麼話都成了放p!氣死本太子了,若是當初,非要狠狠整治了他們!”
陸華濃眼光也跟着一沉,她早料想陸盛之的死誓必會對他們的大計有影響,可是未料到竟會這麼嚴重。
她淡淡一笑道:“殿下先不必這麼悲觀,事情沒到最後結局,誰也料不定會發生什麼狀況。如今熔王攜着家眷一併去了邊關,生死未知。整個朝中能當大任的,除了熔王,也就只有太子您了。而且齊國的軍隊都在邊關應戰,京城防守定然會鬆懈,如此一來,於我們便是好事。若是我們能在此時將皇上留在身邊,還有誰能妨礙太子殿下登基呢?”
上官煜依着她的說法細細想來,臉上的憤怒之色便漸漸轉為了喜色,拍掌叫絕道:“還是香兒說得對呀!咱們之前雖是行得擒賊先擒王之計,可是沒想到半路又殺出個上官熔。可是如今上官熔已遠在邊關,哪還能顧得上宮裏那老傢伙!”
細長的眉眼終於綻出算計的光芒來,大笑一陣便擁了賀香塵道:“香兒說得沒錯!咱們就依香兒的法子做!雖然宮裏戒備比先前緊了不少,可天下它就沒有不透風的牆!本太子就是有那見縫就鑽的本事!”
賀香塵也跟着勾唇笑起,抬眸望着上官煜道:“剛才香塵去給姐姐送葯了,姐姐正發著脾氣,說是,說是……”
話到後來便開始有些為難的樣子,垂了眸子不敢再看上官煜一眼。
上官煜垂眸看她一眼,沉然道:“陸華濃她說什麼?”
賀香塵驚然抬眸望他一眼,努力地搖了搖頭:“沒什麼沒什麼。姐姐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說!”
上官煜的臉色又陰沉了幾分,雙手扳着她的肩,迫使她正面朝著自己,冷冷道:“說!陸華濃那小賤人又說了什麼?”
賀香塵自驚慌中又小心抬眸望了她一眼,才道:“殿下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好了。姐姐她新喪了父親,又沒能見最後一面,心裏有些怨氣也是可以理解的。咱們就不要跟她計較了好不好?”
上官煜卻是冷然鬆了手,背過臉去朝着霧氣繚繞的池面,冷冷說道:“你老實說,她都說了什麼?”
“殿下,您千萬不要生氣,無論姐姐再怎麼有怨言,您還是先保重自己身體要緊。若是萬一給氣出病來,今後齊國的皇位還有誰有資格坐?”
賀香塵說得極盡關切,便是捧人也捧得不着痕迹。
果然聽到這話的上官煜終於轉回了頭,臉上還帶了一絲笑意。
又將她擁在懷裏,輕聲道:“她陸華濃要是有香兒一半的善解人意就好了。你老實告訴我,她究竟說了什麼?本太子才不會生那樣的閑氣,只是你跟我說了,若是萬一她有什麼動作,本太子也好早有準備,以防不測。”
上官煜懷中,賀香塵原本溫柔得冒着水光的眸子終於閃過一抹得意,卻是快速斂去,不露半點痕迹。
“姐姐說,如今你把她晾在那裏,看也不看一眼,就連小世子也不心疼,根本就沒把小世子當做自己的兒子。還有,陸候臨死您也不讓她去看一眼,那是過河拆橋,忘恩負義……”
她說得很小心,像是生怕錯了一個字就會把身邊之人給惹怒一般。
頭頂之上,傳來上官煜若有所思中的聲音:“還有什麼,你不妨一併告訴了我。本太子不生氣。”
賀香塵緩緩從他懷裏掙脫出來,抬眸小心翼翼地望向他,淺淺含笑道:“殿下,其餘的話香塵便再也說不出口了。而且香塵相信若是殿下您在一旁,姐姐斷然是不斷那樣辱沒殿下的。姐姐不過因為陸候之死傷心過度,您就不要怪她了。”
說著,她的臉上也現出隱匿不去的悲色,“香塵的父母在香塵很小的時候便去世了,那時香塵更是傷心得幾乎要死掉一樣。若是有幸能如姐姐這樣在父親身邊那麼久,定然也會更加難過的……”
聲音未落,兩行珠淚已然順着凝脂般的腮邊滾落而下,哽哽咽咽,令人見之生憐。
上官煜的心也跟着一軟,伸出雙手幫她把淚拭去,緊緊把她擁在了懷裏。
“香兒,你不必難過,今後本太子定會更加好好疼惜你。你這般聰慧懂事,又救災了本太子一命,我上官煜今生定然不會負你。還有從今以後你不必替那賤人遮掩,她如何待你的,本太子心中有數。你三番兩次地委曲求全,已是給足了她面子。以後,再不須去受她的冷言冷語。”
賀香塵的身子似乎微微一動,抬起淚眼朦朧的俏臉驚喜又感動地望着他,牽動唇角,含着眼淚微微一笑。
那一抹笑便如久雨之後初綻的新荷般清麗溫婉,令她身邊之人的心都跟着醉了。
彷彿被那一抹笑所惑,他忘情地將她打橫抱起,俊臉之上遍佈難得的溫柔之色。
賀香塵望着他,卻是明眸一驚,隨即臉上又漫過一層羞紅的嬌色:“殿下,現在是,白天……”
她軟語呢喃,卻更能扣動人心弦。
上官煜菀爾輕笑:“本太子樂意,便是白天又如何?”
說著,便橫抱着懷中佳人,沿那一池煙波籠罩的池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