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九章 孰輕孰重
齊趙兩國交界的鄴城地處荒漠邊緣,陣陣黃沙從腳底流過,帶走彷彿沉睡了幾千年的滄桑。
鄴城不大,卻是連通兩國的要地。
兩國交戰之前,這裏曾是聯繫兩國貿易的重要紐帶,兩國的商隊都經過這裏,帶走各自需要的商品。
如今這裏已是齊軍的駐地,城外黃沙浩浩,再不見一點人煙。
城外的護城河上,厚板木橋早被移去,與城外徹底隔絕。
城牆之上高懸着“齊”字大旗,成排的齊國守軍身披鎧甲,端着長戟肅然立於城牆之上,窺視着城下的一切動靜。
雲小優依在上官熔身邊,舉目望着城下那連天的金黃,心裏無不是震撼得無以復加。
她見慣了起伏的高山,見過了闊大的湖泊,但這一望無垠的沙丘,舉目無邊的大漠,還有天地之間那一縷淺薄的朝陽,正在離地平線而出,彷彿一個夏日裏水潤潤的桃子。
那一抹微紅,竟將那這整個的大漠染成了赤金色。
昨日傍晚他們抵達時正是兩軍鳴金收兵后歸於的平靜,然而不久之後,這裏就可能被殘肆的殺戮場面所取代。
“優兒,怕嗎?”上官熔微轉頭,看向正朝大漠之中望去的雲小優。
她收回目光,望向他,一派自吹自擂的模樣:“想我堂堂雲女俠可是遊走過江湖的,怎麼會怕打仗這點小事?等趙國的軍隊到了,我一定第一個衝上去,把他們殺個片甲不留!”
“等趙軍來了,你哪都不許去!”她的話聲未落,身後就傳來一陣冰寒凜冽的聲音。
雲小優回頭,見是一名長相平凡得丟於人堆都不會被認出來的男子。但是那傲人的偉岸身材,還有周身那彷彿渾然天成的冰冷入骨的王者之氣,卻是任誰都不會忽略的。
這便是被林有道易了容后的岑晟月,為了在趙軍跟前不被認出來,他和林有道都特意易了容。
這樣一來,不論他們偏幫哪一國,都不會被趙軍視為叛徒。
“月哥哥,你可不要小瞧我,我真的可以上陣殺敵的!”
雲小優不滿地撅嘴,斜睨了他一眼又白着眼對他道:“還是你心疼我殺了趙國人?”
岑晟月那雙冰潭般的眸子對她投以不愛理你的信息,接着人便走到了上官熔身邊,冷眸望向那片無垠的荒漠。
旭日初升的天際,漫漫煙塵正往他們的方向滾來。
岑晟月那雙深眸猛然一凜,轉眸看向上官熔。
“趙軍來了!”上官熔輕淺的聲音含着一縷薄笑說道。
雲小優一驚,疾走了兩步一下撲到城牆之上,雙眸努力大睜地朝他們天地相接的地方望去。
那滾滾煙窪正在往他們這邊而來,越來越近。
隱隱地已是千軍萬馬的聲勢,即便隔着煙塵看不真切,也可以望見那烏壓壓的大片人馬。
遠觀如此,近看更不知有多少。
“趙軍現有多少人馬?秦軍又有多少人馬出戰?”雙眸仍緊粘在那煙塵之上,緊抿的薄唇微動,冷然問道。
上官熔淺笑望他,心裏卻不知如何感想,只如實道:“趙軍仍有三十萬,又加了秦國的十五萬兵馬。”
岑晟月明顯的眼眸一沉,又道:“齊軍呢?”
“原地的守軍,加上各地趕來的援軍,本已有三十五萬之數。可是月余的征戰下來,傷亡慘重。頂多有三十萬可用。然而,即便這三十萬,也有不少老兵弱將,而且多番的敗仗下來,整軍的勢氣都很低落。”
岑晟月若有若無地深濃嘆了一聲,冷凝的眼光射向遠方,陷入沉思之中。
“上官熔,兩方的實力真的差那麼多嗎?”雲小優掰着手指頭算了半天,終於算出了兩方人馬的具體數字。
整整差十五萬哪!那可是齊軍的一半人馬呀!
若是每個齊兵都跟她雲女俠一樣,一個打倒兩個,那樣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可是,可能嗎?
那些老兵,弱兵,還有打不起精神的兵該怎麼辦呢?難不成要喂他們喝雞血嗎?
正想着給老弱兵將們喝雞血的問題,上官熔便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微笑道:“不必那麼愁眉不展。我們會有辦法的。”
那他那麼一拍,雲小優忽然條件反射了一下,全部將心底的想法給抖落了出來。
她扯住上官熔激動道:“趁什麼時候不打仗,我去教那些士兵們學輕功好不好?猶其是那些老兵弱兵,他們雖然力氣如別人大,但是可以用巧勁啊!有了輕功,讓他們飛到趙軍的頭上去,把他們踢得暈頭轉向,那我們就有機會贏啦!”
且不說雲女俠這麼說法科不科學,只教士兵們習輕功這一項,就已讓她身邊站的幾名小兵狠狠地抽動了眉毛。
學輕功是好,但是等他們學會了,早就已經被趙軍砍死過十遍百遍了。
而上官熔和岑月聽了她的話卻不知做何感想,因為他們無論想什麼都沒有時間說了。
因為城牆之下,護城河岸邊,趙軍的先頭隊伍已然趕到,而且陸續有源源不斷的人馬從後面趕上來。
循着二人的視線,雲小優驀然轉頭,望向城下。
入目的,那是壯觀的大片大片的黑壓壓的人頭,當然還有人臉和馬臉。
“喂!上面的!陸老兒是不是死了,都不敢出來應戰了所以溜派了自己毛都沒長齊的孫子出來!”
趙軍的人馬顯然已經開始“罵戰”。
那罵戰的話一出,便引起趙軍中的一片哄然大笑。
聽到這般辱罵,雲小優再沒功夫去感嘆那些人頭生得有多黑,怒目一瞪,便瞪向那罵戰之人。
然而這一瞪不要緊,直接把自己給瞪傻了。
身子保持扶着城牆向下俯視的姿勢僵在原處,一雙原本清亮的眸子則是直接瞪成了圓球,幾乎沒有了焦距。
其實並非罵戰之人長得有多麼驚世駭俗,多麼污人眼珠,而是他身後那人才有這般魔力。
然而她這般瞪着她的時候,被她瞪的人也正望着她。
即便神情沒有她這般錯愕,卻也是驚異得厲害。
“二,二師兄!”大約半個世紀過去,雲小優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緊緊拉住了上官熔的衣袖叫他看去。
韓夜!韓夜他居然在趙軍裏面,而且看樣子還是領頭的!
否則,他怎麼會穿得那一身墨黑色鎧甲,騎着高頭大馬端然立於隊伍正中,眾軍士都眾星拱月搬地圍着他。
雖然她早知道他叫岑晟夜,雖然她早知道是他領了兵要攻齊國。
可是今天這戰場上親眼一見,她還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曾經把她當成親妹妹一樣疼愛的二師兄,居然會與她的國家,與她的夫君為敵!
這樣,便是與她為敵了。
他們怎麼會成敵人,怎麼會變成這樣?
“優兒!優兒……”城牆之下,一臉驚疑不敢置信的岑晟夜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喃喃自語。
上官熔來了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畢竟他是齊國最有實力的皇子。但是雲小優怎麼會出現在上官熔的身邊?
自上次一別,他只知道上官熔異常地在乎她。至於其他的,他根本就沒敢多想過。
傷好之後,他救他的女神醫打聽她的下落,卻是一句都沒有問出來。
雲小優就像是神不知鬼不覺得神秘出現在趙國,後來又完全無聲無息地消失。
他只知道岑晟月帶着憐惜公主回了齊國探望齊帝,卻不知雲小優正是那時離開的。
這些內里情由,這些陰差陽錯,哪是他能想像的。
他傷好之後立即重新開始了遊說重臣們勸皇帝攻打齊國。
後來,他在朝堂上提及此事,因有眾多大臣們的強烈支持,皇帝便棄了太子一黨想要和平的意願,下旨令他帶兵出征。
這個時候,他仍沒有放棄打聽雲小優的下落。只是偶然得知憐惜公主行為古怪,倒像是雲小優的樣子。
後來他親去月王府打探,終於確定雲小優便是代憐惜和親之人。
那一刻,他有過短暫的落寞和絕望,他的小師妹,怎可輕易就嫁了別人呢?
他將這種失落理解為對雲小優的習慣。
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他這種落寞之感卻越演越烈,以至於他每晚都會夢到她穿着大紅喜服與他人成親的畫面。
這時,他每次都會去伸手想要把她帶回自己身邊。但是每次,他伸出的手都會落空,連一片紅色都握不住。
每每這時,他都會驚醒,醒來才發現自己已是冷汗淋漓。
終於他發現,他的一顆心不知何時已經遺落了,遺落在那個單純無瑕得就像一塊琉璃的女子身上了。
他凝眸望着她,眼底除了震驚更有許多不解閃過。
她已經嫁了月王,不是應該與月王在一起嗎?她在這裏,那麼月王呢?他們二人不會被齊國挾作人質了吧?
倘若萬一是那樣,他該何去何從?少時被驅逐出齊宮的減壓,母親被齊帝關押冷宮的怨恨他還要不要報?
所有這些,與雲小優比起來,究竟孰輕孰重?
想到這裏,他的心不禁開始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