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大結局(四)

118大結局(四)

連綿十數步內,僻靜無聲。他撫弄柳葉的手陡然停住,翠韌的葉子在一瞬間化作粉齏,從他的指縫間流瀉。

我知道,他更想捏碎的是我。

“世民,你知道我為什麼當初會那麼恨你們李家的人,為什麼簫笙一定要處處與你作對,為什麼……不,他不是簫笙,真正的簫笙已經死了,早就已經死了!”

激動的情緒擊得我一陣眩暈,接連後退,踉蹌着靠在樹上。那些血淋淋、揚塵飛燼的往事彷彿又回來了,那是我心底的一道永恆的傷疤,無論怎樣釋然,無論怎樣寬恕,還是不容碰觸。

或許是我的臉色太過蒼白,世民那彷彿帶了面具般的冷峻神情被關懷和憂慮所取代,他傾身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瑤瑤……”轉而沖侍立在迴廊上的宮女喊道:“太醫,快去召太醫。”

那種破碎般的痛楚從心底迅速蔓延至全身的每一個經絡,我甚至分辨不清到底是哪一處的痛在叫囂。視線混沌中看見他茫然失措地握住我的手,火燙炙熱的氣息傳來才讓我察覺出自己的指尖冰涼。

“瑤瑤告訴我,你哪裏不舒服。”他的話語低顫,手輕輕撫過我汗漬淋漓的額角,被我依靠着的胸膛在簌簌發抖。

我亦有些慌張,顫抖着抓住他的手腕,氣若游蘭,裂碎如帛,“世民,快,孩子,我懷了孩子。”

“什麼?”他低喃,抓着我腕間的手驀然用力,我只覺脈搏的跳動漸漸急促,直擊着心臟,像是有什麼要迸裂開來。身體翩然一輕,他將我攔腰抱起,快步走向九曲迴廊后的廂房。

躺在蜀紫軟榻上,立刻有侍女長袖逶迤,打下層層疊疊的垂紗,透過煙霞色輕紗,我看見太醫正佝僂着身子將紅繩系在我的手腕,然後將手指搭在上面。

半晌,那太醫起身超世民躬身一拜道:“啟稟太子,楊妃娘娘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只是脈象上有些虛浮,胎息不穩,前三個月尤其要注意調理,戒焦慮,戒憂思。臣開個方子,只要按時服藥,應無大礙。”

世民輕頜首,太醫便收起藥箱,攜了兩個侍女下去抓藥。

嵐紗被輕輕掀開,世民走進來,帶着一縷若有若無梨花香甘苦的氣息,幽幽沁人。他俯□,握住我的手,問:“你什麼時候發現得?”

我側首,老實回答:“在王府里的時候就發現了,只是那個時候還不確定。生完恪兒之後我的身體一直不好,隱修也說再懷孕的可能很小,所以我一直只是懷疑……”他低悵歉疚的默然,我故作輕舒地一笑:“別胡思亂想了,這孩子好好地在我肚子裏,安然無虞,可比我們這些大人過得逍遙自在多了。”

“世民,我剛才的話沒有說完……”

他扣住我的手,略有嗔責:“你沒聽見剛才太醫說的話嗎?”

我目光清炯地盯着他:“我現在很冷靜,很清醒地要告訴你一些你所不知道的事情。”他不再言語。

那一段過往要從我們在太原的初相逢說起,站在這裏恍然回憶,卻原來從我們的伊始已經充滿了陰謀。他不誠,我有欺,當真是誰也怨不得誰。

起始的曲調尚且平緩,只是略帶了惆悵憂戚,至後來,那些世民不曾參與的,則倍加跌宕慘烈。江都行宮的大火,烈烈燃燒的絢麗畫卷;漠北塞外的草原,凄惶的異鄉困窘。我終於能坦然地告訴他,當初我是懷着怎樣的心情邁入這座昨是今非的長安城,邁入這座改換了天地的太極宮,走到他的身邊。連同當日蕭逸的李代桃僵,我們在洛陽的輾轉生死,以及後來我對他百般維護的苦衷。

話語止住時,窗外已經灰濛濛的,沒有人敢來打擾我們,屋內靜得很,唯有紫鼎爐中徐徐噴出的香霧,像一雙輕柔的手,繚繞在我們中間。

他未語,轉眸看向窗外,那裏兩行斜雁飛向碧雲天長,黃昏時的風景倍覺凄涼。那一抹孤艷的夕陽被他凝望了許久,將視線收回來,他略有異色地看着我有些痴恍的面龐,抬手撫上我的面,觸手一片濕涼,原來,我哭了。

甫一開口,聲線嘶啞:“道玄無辜,可是你設身處地地想想,蕭逸就真得該死嗎?”

覆在我面上的手僵硬,眼中的戾色已經褪盡,卻還有遲疑在。

我握住他的胳膊,凄迷道:“家音遠嫁,笙哥早逝,舅舅的身邊就只剩下這麼一個兒子。世民,我不求你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只求留他一條性命,將他遠遠地放逐出去,永生永世不得再入長安。”

他嗟嘆:“這樣,你們也許一生都無法相見了。”

我有些恍惚地笑了:“訣別於天涯間,各自安好總比生離死別來得強。我的生命中已經經歷了太多死別,早就沒有太過奢侈的念望,只求身邊的親人能平安,”我廖有深意地看向他,“如果有一天我們也到了這個地步,我同樣希望如此。”

他抱住我,這一次的擁抱輕緩而溫暖,有着細水長流般的繾綣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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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月兩茫茫,為長安城闕鍍上了一層明亮的銀光。

也許今夜是我和蕭逸平生的最後一次相見,這種結果,求仁得仁,其實再好不過。遍地銀霜的前路上,我看見了一個窈窕清艷的身影,隔着蒙蒙夜色她向我頜首示意,我才記起那個善彈琵琶的姑娘,好像是叫雅音。

我有些感慨,從當日的相逢到今時,亦有了幾年光景,她卻還是對蕭逸不離不棄。誰說他沒有自己的人生,誰說他註定只能披着簫笙的面具過活,他有雅音,唯有在她的眼中,所看到的蕭逸只是蕭逸,不帶半絲旁人的影子。

想到這裏,因為傷離別而有些沉重的心情輕鬆了些許,重新望向蕭逸,他略帶感慨:“從未想過有一日能全身而退。”

我望向長安夜幕那一輪明月,溫暖地笑:“從前我也覺得命運天註定,無論怎麼掙扎都是沒有用得。可是直到我安排紫諾出嫁,從世民的手裏把你救出來,我才恍然明白,命運天定,但卻可以由人來改寫。紫諾不必步璃影後塵,你也不必如簫笙那般凄涼,從前的一切都過去了,唯有向前看才對得起那些愛我們和我們愛的人。”

蕭逸長立於月下,一傾容華,拉得影子頎長。

“瑤瑤……”他溫脈流轉的面上有空靈的笑,長袖偏轉有着釋懷后的瀟洒,“我走了,可是無論我走到哪裏,都會默默祝福你。祝福你能得償所願,和李世民白頭偕老。”

這是他第一次能坦然地說出這個名字,而不帶一分一毫的恩怨。

我點頭:“我也祝福你,和雅音做一對神仙眷侶,從此無憂無慮。”

他淺淺微笑,而後轉身走向在前方等候他多時的女子,馬車早已預備好,一騎絕塵,乘着月光離去,不帶一絲留戀。

天幕中星斛千斗,我好像看見虛無的空中有一個白衣男子,正沖我溫暖淺笑,在說:“瑤瑤,你做得很好,比我想像得好。”我的眼角有些酸澀,卻倔強着不肯流淚,沖那浮幻的影子道:“我能感覺到你的陪伴,所以一直沒有放棄。我已經足夠堅強了,所以你就不要再放心不下我了,去你該去的地方吧。”

白色的光暈中,笙哥欣慰地展顏,那笑容漸漸淡去,終究融作了夜色。我衝著前方凝望了一會兒,拖曳着臂紗往回走,縱然我沒有扭轉時空消磨遺憾的能力,卻在今天終於得到了心底的一片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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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門之變后,李淵萌生退位讓賢之心,武德九年七月二十七日,他下令撤銷了太子李世民兼任的天策上將府邸,命一應內外,為太子登基做準備。

我肚子裏的孩子也在眾人的呵護下成長,恪兒時常會跑過來趴在上面嘀咕:“聽哥哥的話,一定要是個漂亮的小妹妹。”

世民時常會被他認真的神情逗笑,而後跟在他後面附和:“對,一定要是個像母親一樣漂亮的小美人。”

我卻暗自腹誹,若真是個漂亮的女兒,又該操心她將來要被登徒子給騙走了。不如男孩來得省心。過後又很擔憂,父母兄長相左的意見,會不會把肚子裏的孩子弄糊塗。

但近來幾日,我總覺得世民憂心忡忡,開始我以為他是因為要籌備登基事宜而勞累,直至他不再在我的寢殿裏批閱奏章,亦不像以往那樣在我的面前同大臣商量政事而毫不避諱。

我疑心是出了什麼事,而這事與我有關。

將我心底疑惑徹底揭開的那一天,是李淵借家宴之名留下了我和世民,單獨在太極殿中召見。

李淵雖威嚴如昔,卻隱見老邁,頭髮全白,行走中都有龍鍾之態。兩個兒子的死對他的打擊定是大得。

世民寬大的袍袖下握住了我的手,聽李淵在九龍環繞的座椅上說道:“世民,這個江山朕將要交到你的手上,但趁朕尚在此位,對你只有一個要求。”他霍然站起,紋綉着莽龍吐珠的袖擺高舉,正指向我:“把這個女人趕出長安,絕不准她進大唐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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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弦歌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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