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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心之所傾……,只是,她許是嫁作了人婦,不過推測只是偏室而已,不然上元佳節豈有當家主母在外流連的道理。”

抓着門緣的手稍微鬆了松,寥廓的迴廊上動地有風,翩翩吹起裙袂簌動。樓下人煙斕動,傳到這裏彷彿已過了千叢萬林,唯有一點悠悠的細語之聲,淡淡傳過,踏入這座裝潢精巧的雕鏤中。我只覺得這一瞬腦中有些空白,然這空白卻有荒天沒地之勢洶湧而來侵吞了所有額外的思緒,究竟是為了什麼,是那人在提及‘偏室’時溢於言表的輕蔑么?我捂住額頭,思緒里閃過蘇醒后的第一次企圖喚醒沉睡記憶的**,從前的我於今有何異?

吱呦一聲,門板被打開,那聲尖銳的聲響近近迫在耳邊,令我震了一下,劉意笑臉相迎,溫雅地將我拉進門。屋內籠火旺盛,隱隱覺得一股燥熱之氣迎面撲來,與廊亭上的清冷形成鮮明對比,原本幾乎有些倒豎的汗毛亦在這暖意中軟軟地撲陷了下來,松沓沓地裹在肌膚之上,整個人都似乎愜意了不少。

入目所見,錦綾羅氈,色彩艷澤,悉數圍着一張桌子。我好奇地環顧了一圈,最終將目光停留在正對玄門的那個人身上。玄色錦袍上綴着裘毛的領子,眉宇雋秀,形態閑雅而雍容,但看向我的目光卻有幾分異樣。

“這就是你要本宮替你做主的人?”開口時語音散淡,卻在其中加入了細不可聞的冷意。

劉意並未有所察覺,只笑容濃郁地點頭應和,卻讓我不自覺生出了些厭惡之意,慢慢走離了他幾步。

“殿下,這……”有一個看上去德高望重的人微微偏身愁眉不展地向著主坐之人耳語,後者穩然地擺了擺手,他才有忐忑不安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酒鼎磕到桌上,蟒袖微展,言辭清越:“今日便到這裏,諸位先行回家與家人共賀上元吧。”

話音方落,便聽桌椅磕動的聲音接二連三地傳來,眾人向主坐之人施禮后才斷斷續續地離開。只是路過我和劉意之時,臉上笑意曖昧不明。

“你先出去候着。”是對劉意說得,他微微詫異地抬頭看向主坐,“沒有本宮命令不準進來。”言談中的冷肅顯而易見,劉意彷彿是懾於那不怒自威的氣勢,雖面有不情願終究退了出去。

軒窗大敞,風涌灌而入,被燒灼正旺的熏籠浸了浸,撲到面上都是暖得。偌大的房間裏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一站一坐,街面上不時傳來喧囂之音,卻襯得屋內更加靜謐。

“為什麼要回來?”質問之音果而決,彷彿墜地的瓷器,擲地有聲。

我像是被人從後面推了一把,腦中猛然一聲巨響,疑惑地抬頭,他已從桌後走了過來,閑庭信步,優雅而從容,與面上寒霜極不相符。

“你……認識我?”我本能地後退,不確定地問。

他驀然止步,一副瞭然的神情,低聲喃喃道:“果真如此……”我靠在牆角,不甚明了地看着那個人,彷彿想到了什麼:“方才他們叫你太子,太子不就是世民的哥哥嗎?”我絞盡腦汁地推算,卻聽他突然笑了,燭光將他的影子打落到地上,瀾線舒暢,斑駁縱橫。

我捏着裙角的手鬆了,因為門外傳來一陣吵嚷,他卻恍若未覺,只是靠近了我幾分,悄聲說了一句話。我睫羽微顫,心中疑竇更深,凝着落在地上的陰影,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門外似乎安寧了些,卻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在門外道:“啟稟殿下,有兩個自稱是秦王府里的人求見太子。”

我沉吟,低聲道:“大概是隱修和弘慎。”

他看着我遲遲沒有說話,更不曾理會門外的等候,只這樣安靜地站着,紋絲不動,裘毛緩緩攢動,柔軟而撫順地卧在領上。

沉默未久,門外簌動再起,然而卻沒有像方才一樣糾纏太長時間,彷彿是那些護衛懼怕來人沒有阻攔。門被推開時,太子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閑適地望着來人,氣度雍和,像是接受臣子的朝賀般。

世民面無表情地睨了我一眼,轉而向前望,抬手為禮,不慌不忙地喊了聲“大哥”。他豐頎而立,墨色裘袍上以緋金絲線刺出連綿不絕的蟒獸山河紋飾,是上元宴飲奢華貴胄的盛裝。我突然明白了隱修口中的‘欺負’,猶如初醒時的寥落,彷彿是被繁華世間所遺棄的一個人。

窗外不知何時飛起了細雪,飄絮渾淡,彷彿只是上天一時興起的塗鴉。

“二弟來得好快。”太子慢吟吟地說了一句,抬壺斟酒,玉色瓊漿自壺中緩慢流曳而出。他們兩的神情都很是怪異,卻又讓人看不出端倪。怪異?為何我會覺得怪異,好似記憶里並不該是這個樣子。

樓下管瑟笙音皆息,取而代之是悠揚的簫音,婉轉戚落,觸人憂思。我的心彷彿被點了一下,柔軟之處魂生衷意,有一種道不清說不明的情愫。鬼使神差地驅使我走出房間,隔着闌干往下看,奼紫嫣紅散盡,唯余白衣潔凈如雪。

黑髮垂灑,鬆鬆掩了側面,只能看到眉目如畫,清眸憂鬱,唇邊玉簫橫立,凄婉之音破空而來。男生女相,不盡嫵媚。可我卻覺得不該是這個樣子啊。那白衣,那玉簫,浮現於眼前的吹奏之人卻是另外一番面孔。連那簫音都似乎長了翅膀,朝着不曾覷見的方向逆轉。

“小姐,你怎麼了?”我竟忘了劉意還守在門口。

他貌狀忐忑不安,擔憂地傾身望我,在那怪異的目光下方才發覺自己竟然哭了,臉頰濕漉漉得,被闊台的風一吹,冰涼之意侵入骨髓。

他遲疑着從袖中撈出一方錦帕,湊近我臉龐想給我擦拭,未曾觸及我的肌膚,他便好像被人從背後拽了一把,像張紙似的踉蹌着連連後退。世民將裘毛披風披在我身上,仔細地系了絛帶,攬着我道:“瑤兒,我們回家。”

我清楚地聽見劉意在背後倒吸了口氣,卻已乏力去理這一團亂麻,只是柔順地倚靠在他的懷裏,慢慢下樓。隱修和弘慎等在門口,見我下來兩人眼中俱是亮了亮,隱修奔上來,被世民掃了一眼,有些心虛地後退了幾步。

有些心不在焉得,身後簫音好像停了,我想要回頭卻被世民緊箍在懷中,“怎麼了?”溫熱的氣息噴在耳邊,很是溫柔。

我掙脫他的手,往回走,看着花台之上那個白衣翩翩的男子,彷彿在迷途中尋到了一絲一縷飄渺的花香,要將我引向曾經走過的舊途。

循着我的視線望過去,世民沉默了片刻,氣息中好像有些紊亂,半天才故作不屑地輕笑道:“一個任人取樂的孌童有什麼可看得。”說著便要拉我走,拗不過他的力道被強硬地拖上了馬車,掀起車簾見他在吩咐着隨身攜帶的護衛什麼。

“本王已跟太子談妥,把那幾個人帶走,別驚動太多人。”說這話時他面上的森寒是我從未見過得,那種陰戾冷意彷彿一把尖銳的箭,要將所有觸犯過他的人穿刺得體無完膚。

迅疾地將帘子放下,胸腔內的一抹氣息急速地跳動着,探觸着心底的不安。面前寒風一撩,他已上了馬車,我怔了怔,低下了頭。

車輪鴣鴣轉動碾過細沙石路,走得甚是平穩。他握住我橫放在膝蓋上的手,輕輕地揉了揉緊緊攥在手心裏。柔聲道:“怎麼一句話都不說,有什麼心事?”

我也說不清自己有什麼心事,或者說根本沒有什麼可想得。只是那一抹似有若無的煙雲,總也繚繞不去……

抬頭看着他的眼睛,腦中湧現出太子對我說那句話時的神情,茫然地搖頭:“我沒有什麼可想得,就算是想想得也不對,我就想是一個被掏空了芯的偶人,就算你要騙我也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握着我的手稍微用力,骨骼相錯的痛楚瞬間襲來,我吃痛地低叫,他慌忙鬆了手。卻是將我攬入懷中,緊箍着肩胛,語帶輕哄着問道:“怎麼,是有人和你說過什麼了嗎?”

我怔愣地望着凹陷不平的地面,“有沒有這麼一個人,他總是愛穿白衣服,愛吹簫,長得……很好看。”

我明顯感覺到他的身體僵硬,沉默了許久才道:“你對他有印象嗎?是因為剛才那個孌童?”

點頭,卻聽他悵然地說:“如果陪伴在你身邊的人是他,是不是你早就能想起從前的一切?”

許久我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騰地坐了起來,道:“他在哪裏,我要見他。”

世民的眸光如波瀾淺淺晃動,卻終是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裏,或許去雲遊四海了,不若你將身體養好了,自己去找他。”

我懨懨地俯□倚靠在他懷裏,呢喃道:“他究竟是我的什麼人呢,為什麼我會有這種心痛的感覺?”

他不再說話,只是緊緊地摟着我,彷彿怕一不留神我就會消失一樣。

……………………

自從那日之後,隱修就被限制了和我見面的機會,只有在每日喝葯的時候才能看見他那晃悠悠的身影。

世民幾乎每天都會來看我,有時候我在數花瓣,而他就默默地坐在我身旁,一句話都不說。偶爾我會撞見他拉着隱修說悄悄話,一見到我他們就都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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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弦歌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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