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晚上吃飯的時候任司徒總有些心不在焉。
時鐘選的是家印尼餐廳,香料的味道頗重,色澤也極其漂亮,尋尋這個小小美食家點了一桌的菜,巴東牛肉、椰汁咖喱雞……卻是典型的爭多吃少,到最後服務生端上了他欽點的薑黃飯時,小傢伙就只挑了兩粒米,吃完就往椅子上一靠,摸摸吃得圓滾滾的肚子,微微眯着眼睛,一臉饜足地宣佈:“我飽了!”
時鐘見任司徒盤裏的東西一點都沒動,眉心微微一蹙:“怎麼?不合胃口?”
任司徒這才醒過神來,看一眼時鐘,笑得有些勉強:“上班有點累。”
可她這麼說了之後,就只象徵性地吃了兩口,隨即又陷入了滿腹心事之中。
如果單純只是吃飯心不在焉也就罷了,可飯後時鐘送她回家,好不容易等到尋尋回房做作業,他終於可以在客廳里肆無忌憚地吻她了,她卻只是象徵性地回親了他一下,之後又不知走神走到哪兒去了。
時鐘索然無味地放開了她,有些埋怨地捏了下她的鼻子:“就不能專心點么?”
此刻的任司徒就坐在他懷裏,而他,坐在沙發上,如此親密無間的距離里,任司徒都能看見他不滿的眼神中倒影着的沒精打採的自己——
任司徒不自覺地從他的懷抱里離開,轉而坐到了他旁邊的沙發墊上,琢磨了一下,索性直說了:“有件事……我不想瞞你,可你聽了別生氣啊。”
這預防針打得……時鐘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該不會是關於盛嘉言的吧?”
時鐘見這女人突然被人揪住小辮子一般的表情,有點無奈——他還真是一猜就猜到了。
彼此之間僵持了片刻,時鐘自然是先敗下陣來的那一個,他是真拿這女人沒辦法了,只能妥協道:“說吧。我盡量不生氣。”
任司徒知道自己如今的這番舉止,很有幾分恃寵而驕的意味,明知道他會生氣,也明知道他就算生氣也會讓着她,便真的仗着他對她的遷就,什麼都直說了:“蔣令晨把盛嘉言告了,盛嘉言現在被迫休假,很可能還會因此丟了律師執照。”
“你想替盛嘉言擺平這事?”——
他又猜中了。
任司徒認命地點了點頭。
時鐘忽地失笑:“你一個局外人,憑什麼替他擺平?”
他這種語氣里不自覺流露出的鄙夷令任司徒稍稍有些錯愕,但轉念一想,即便他面對她時總是如此的深情款款,可他更多時候是以一個在商界摸爬滾打多年的老總形象示人的,他這態度,任司徒也就不足為奇了。
而真正令任司徒驚訝的是他後來接的這句:“你該不會是想讓我去找蔣令晨和解,最後促成他放過盛嘉言吧?”
內心深處最隱秘的想法就這樣被他不留餘地地揪了出來,這令任司徒有些措手不及,連她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臉上的肌肉隱隱僵硬了,因為她再怎麼努力也扯不出一個合適的笑容,可他又以那種彷彿是在示意她“坦白從寬”的眼神看着她,任司徒默默掙扎了幾秒,終究選擇了和盤托出:“你帶我去找沈沁那次,我有偷聽到你們的對話……沈沁那完全是誣告。”
他似乎對偷聽一事絲毫都不感到驚訝,只靜靜地看着她,等着她繼續,這是任司徒完全沒料到的,可她只頓了頓,就把心底的疑問壓了下去,繼續道:“以我對蔣令晨的了解,只要你放過他,他肯定會放過盛嘉言。如果有可能的話,為什麼不選擇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他被她問得一笑。
像是嘲笑她、又像自嘲的那抹弧度,落在任司徒眼裏,任司徒也不好受。
而他的語氣,和那抹教人猜不透的笑容相比,平靜得就如同一潭死水:“我當時知道你在偷聽,可我沒阻止你,也沒拆穿你,甚至提都沒提這件事,是因為我在賭,一,賭你會不會接受這種辦事手段不乾不淨的我;二,賭你會不會把這件事告訴盛嘉言,助他勝訴。可你並沒有這麼做,當時我還挺開心的,覺得我在你心裏還有那麼點分量。”
他其實什麼都知道,可什麼都不說,就是為了試探她?就在那麼一瞬間,任司徒看着自己面前坐着的這個男人,只感覺到十足的陌生感。
可這滿腔的陌生感,很快就被任司徒所熟悉的、他語氣里散發出的絲絲落寞所取代:“如今盛嘉言一出事,我在你心裏那點分量就徹底不略不記了,我是不是還該感謝盛嘉言,謝謝他讓我看清在你心裏,我到底有多麼的微不足道?”
“我不是那意思……”
任司徒的辯駁顯得十分的蒼白無力,可越是急着解釋,越是語塞,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時鐘卻是在這一瞬間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太多——他這一輩子的廢話都在今晚說完了,再說下去,真要比那古時的怨婦更不堪了。
時鐘起身,用淡然和疏離包裹陰狠和不甘:“我不會撤訴的,任小姐死了這條心吧。”
他走了,走前甚至還給了她一吻,只是吻在唇角,沒有一點溫度。他的腳步聲一直朝玄關方向遠去,最終被一聲不輕不重的關門聲取代。
留任司徒一人,因為無意間踩到了這個男人的地雷,此刻的神志已被炸得片片飛離。直到尋尋抱着數學作業本和鉛筆興沖沖地跑出房間……
“長腿叔叔,任司徒說你讀書的時候數學特別好,你快幫我……”
尋尋邊說邊跑,跑到一半才發現客廳里就只坐着任司徒一人,不由得停下來,環顧一下四周:“他人呢?”
任司徒看一眼空無一人的玄關,不知道怎麼解釋,只好起身迎向尋尋,伸手要接過他的作業本:“什麼題目?我幫你看吧。”
尋尋又不死心地看了眼周圍,真的再也不見時鐘的身影,就只好扁着嘴把作業本送到任司徒手裏。
可任司徒拿着作業本,看了沒一會兒就又走神了,耳邊難以自控地迴響着或嘲諷、或落寞、或不甘的聲音:我是不是還該感謝盛嘉言,謝謝他讓我看清在你心裏,我到底有多麼的微不足道……
見任司徒一言不發、只深深地皺起了眉,尋尋無奈地嘆口氣:“幼兒園的題目你都不會做?”
他說完,不等任司徒反應,就兀自把作業本扯了回來,一邊轉身回房,一邊還在嘆氣:“哎,看來什麼都得靠自己啊!”
***
任司徒這一晚上輾轉難眠,和時鐘的爭執加上她睡前打給莫一鳴的電話,徹底趕走了她的睡意。
莫一鳴作為蔣令晨的主治醫生,對蔣令晨的評價最中肯,對任司徒來說也就最具參考價值——“蔣令晨的性心理很正常,只不過有輕度的雙相障礙,而且沒有反覆發作傾向,進入精神狀態正常的間歇緩解期也很長,平常的人際交往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既然有了和蔣令晨平心靜氣交流的可能性,那麼,由她出面私下調停蔣令晨和盛嘉言之間的糾葛,也不是沒可能的。
至於盛嘉言……
他出了這麼大的事都不打算告訴她,想必有他自己的考量,任司徒也就不打算去煩他了——
任司徒以為自己想通了這件事以後就能安然入睡了,可掛斷莫一鳴的電話后,她在床上又翻來覆去了近一刻鐘,還是睡不着。
任司徒終於忍無可忍,騰地坐起,煩躁地揉着頭髮的時候,那個聲音又飄進了她耳朵里:謝謝他讓我看清在你心裏,我到底有多麼的微不足道……
任司徒終於意識到自己失眠的最大原因並非盛嘉言,而是那個擺着張臭臉、一聲“再見”都不說就拍拍屁股走人的時先生。
她就這樣呆坐了片刻,突然猛地一咬牙,下床去用最快速度換好衣服,拿了鑰匙、手機和錢包,直接奪門而出。
跑到一半又驀地折回來,打開床頭櫃的抽屜,把抽屜里放着的門禁卡一併帶走。
***
任司徒一路驅車趕往,車外狂風大作,吹得路邊的枝葉直顫,任司徒的心境和車速也被感染得急迫了幾分。最後車子一個急剎停在了時鐘的公寓樓下,任司徒都顧不上去找停車格,就懷揣着門禁卡下了車。
有了門禁卡,任司徒從時鐘的公寓樓下一路暢行無阻地來到他家,上下兩層的大平層公寓裏靜得沒有一點聲音,外頭的風聲被雙面隔音玻璃阻絕地一絲不剩,偌大的客廳里只亮着盞壁燈,任司徒原本有些急切的腳步也不由得慢下來。
她倒寧願看見此刻的時鐘正在吧枱喝着悶酒,可她最終找到時鐘的地方,是卧室——
時鐘躺在床上,看樣子已安然入睡多時。
他竟然睡得這麼香?
任司徒停在卧室門口,看着眼前這一幕,突然不知道自己這麼急沖沖地跑來究竟是為了哪般。
以至於一時間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該叫醒他訴說一下自己滿腔的不忿,還是不打攪他,自己怎麼來的,就怎麼溜走……
或許真的是性格使然,任司徒最終選擇了後者,正準備輕輕地關上房門,調頭離開,卻被一聲壓在嗓子眼裏的驚呼聲打斷——
“你是誰?!”
任司徒頓時一僵,手還僵在門把上,已機械地回頭看去,只見家政阿姨驚恐得看着她,直到漸漸認出了她,才鬆了口氣:“任小姐?”
“……”
“你怎麼在這兒?”家政阿姨雖然認得她,可認知還停留在“任小姐是時先生的老同學”這一階段,至於這大半夜的,家裏怎會突然出現這麼一位老同學……
任司徒頭皮發麻,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解釋。
她尷尬地咽了口唾沫的當下,一隻手悄然地攬上了她的肩。
感覺到忽然貼近的體溫,任司徒不由自主地肩膀發緊,繼而就聽見帶着一絲睡意的聲音在耳畔鬱郁地響起:“陳姨您去睡吧,她是來找我的。”
***
還不等陳姨反應,時鐘已把任司徒還僵在門把上的手扯了下來,隨手關上門,按亮卧室的吊燈。
被她這麼一鬧,他眼中就還只殘存半分睡意,於是越發顯得眼神有點冷峻,語氣也客氣而徐家:“任小姐深夜造訪,有何貴幹?”
任司徒有點無奈。
思忖了片刻,她默默地咬牙,心裏暗自祈禱着尋尋常對她使用的那招,對時鐘也管用——“別生氣啦!”
任司徒挽住他的胳膊,低順了眉眼,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他。
尋尋愛用裝可憐這招對付她,且屢試不爽,面對尋尋的撒嬌攻勢時,她的反應和此刻的時鐘似乎也是如出一轍。
先是胳膊一僵——她能感覺被她環抱住的胳膊微微一僵。
隨後是有點無奈地低頭看一眼尋尋——他也低眸看向她,只不過臉上看不出情緒。
最後是無奈一笑——時鐘鎖眉看着她好一會兒,忽地失笑。原本平靜得沒有一絲表情的臉也和冰面瓦解一樣,漸漸重現和煦的顏色。
任司徒暗暗鬆了口氣。
可不出半秒,他又迅速板起了臉,撥開她挽在他胳膊上的手:“別以為說兩句俏皮話我就拿你沒轍了。”
他現在這副樣子,不就意味着已經拿她沒轍了么?
任司徒也不急,悄然上前一步,稍微踮起腳,鼻尖抵了抵他的,然後淺淺地啄了下他的嘴角:“氣消了沒?”
他依舊板著臉。
任司徒並不氣餒,其實想要吻一吻他微蹙的眉心的,可惜自己穿着拖鞋,他個子高,身板又挺得筆直,任司徒夠不着這個吻,便改而吻了吻他的下巴。
他還是不表態。
這氣生的可夠久的……任司徒腹誹着,表面上卻乖順地吻了吻他的喉結。
他的喉結在她唇下微微地滑動了一下。
終於動容了……可任司徒還沒來得及笑出聲,就被他有些用力地托起了下頜,目光對上了他的雙眼。
時鐘看着她志得意滿的眼睛,問她:“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
她的眼神明明在回答他:我在點火……微微下壓的眉梢卻顯得楚楚可憐,嘴上還裝無辜:“不知道……”
“很好,我已經着了。”
被她點着了……
時鐘冷冷地拋下這麼一句,突然把她整個人抱了起來,轉眼就扔在了床上。他的身體也隨之覆了上來。
任司徒來不及阻止他脫她衣服的手——因為她的雙手已經本能地、先行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確實成功捂住了幾欲脫口而出的驚叫,但她隨後說出口的警告也只能從指縫間溢出,沒有半分威嚇力:“陳姨在……”
甚至下一秒她捂在嘴上的手就被他一把扯開,時鐘就這樣一邊深深地吻着她,一邊說:“放心,我這兒隔音效果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