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與秦煙相會
我搞不清楚巴黎七大的a、b、c區分佈,以至於每次去上課,總要兜兜轉轉幾個圈,才能找到自己的教室。
今天上課是身高一米九的男老師,不管天氣如何,總是穿着一身西裝,白色的襯衣,脖頸間打着一條正正規規的領帶,湛藍的眼睛,高挺的鼻樑,微微蜷曲的金髮,我們私下裏都管他喊做“陽光男子”——那是曾經用來指代阿波羅的詞,很多女孩子都愛慕着他,所以在他的課上,發言的人總是很多,很積極,不像英語翻譯,死氣沉沉的,只有年過半百的女老師一個人苦苦在講台上支撐着,一句一句地分析,使人昏昏欲睡。
我百無聊賴地轉動着圓珠筆,雖然他長得不賴,然而這些課卻始終提不起我的興趣,實在是太枯燥了,此刻他正在教我們如何證明lentement是一個副詞,列舉了一二三四點,我卻有些走神,耳邊的聲音漸漸化為虛無,盯着攤在桌面上的書,那些句子膠着成一串又一串沒有意義的字母,在我眼前打散盤旋,再也讀不出一整句話的意思,我的頭漸漸變得沉重,一點一點的,最終,還是在陽光男子催眠的聲音中,收斂了最後一絲歉意,遁入了一片黑暗。
我看見自己奔跑在醫院的走道中,陽光很好,正從天空中撒入玻璃窗,冷色調的瓷磚上竟然也籠上了一層暖意,然而,我卻是沒有心情曬一曬發霉的心,醫院刺鼻的消毒水味熏得人直直地想吐。
“生生,你不要擔心,不會有事的。”顧睿急急地勸着我,他企圖拉着我以防止一不小心摔倒在剛剛拖過的地板上。
怎麼會不會有事呢?一片水澤從眼眶中留下,我卻沒有心情抬起手擦拭去。
手術室早已亮起了燈,子裴無力地斜身靠在慘白的牆壁上,地面上,是幾道可憐的影子。
護士進進出出,只露出兩隻黑色的眼睛,每一次,我都是急急地想要詢問一些情況,卻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音,只能看着她們一次一次從我身邊經過。
我從未覺得,時光可以走得如此緩慢,如一隻手,緊緊扼住了我的喉嚨,時間每過去一分鐘,我胸腔中的空氣便要少上一分。
“顧睿,我但願,從來都不曾認識你。”我看不清自己的表情,但我知道,那時的我,必定是披散着頭髮,慘白的臉上掛着烏青的黑眼圈,聲音炎涼,面無表情地說完這一句話后,便轉身不再理他。
“我但願,從來都不曾認識你,從來都不曾認識你,從來都不認識你……”話語回蕩在我耳邊,快點醒來吧,莫子兮,着只是一個夢,我不住地對自己說,然而,卻是在夢魘中越陷越深,不管怎麼掙扎也掙扎不出這個令人心碎的夢境,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就是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另一個自己在眼前苦苦掙扎,卻束手無策。我只能隨着她,從頭到尾再次經歷當時的事。那些刻意想要忘記的往事,在不經意間又來拜訪我,帶着無法抗拒的傷痛,一次又一次,輪迴不息。
“鈴……”鈴聲響起,這一堂乏味的課就此結束,隨着一道消散的,還有我的夢魘。陽光透過玻璃窗戶照在我身上,冷意卻一絲一絲入侵。我趕緊扯過脫在一旁的大衣穿在身上,就着陽光,才感覺被包圍在一片溫暖之中。桌子上的咖啡早已冷卻,泛着機械般的光澤,我順手牽過,一口飲了下去,苦澀在舌尖泛濫開來,不及溫暖了這冷的espresso,它早已順着食道下去,我只覺得一股冷軟的水在九曲迴腸中穿來穿去,最終歸於胃室,給黑色的胃着色上一層光澤。
以前不喜歡的,現在卻是天天都離不了,比如煙,再比如咖啡。現在就算是一天連喝上3杯espresso,都可以倒頭大睡到第二天中午,不像以前,喝上那麼一小口的雀巢都可以一整夜地合不上眼睛。
收拾了一下桌上的紙,我穿上衣服,緩緩走出教室。
進了monoprix,隨手拿起兩袋切片麵包,放入購物籃中,為這個禮拜貯備糧食。在nutella和藍莓果醬之間苦苦掙扎了一番,還是將兩個瓶子都放進了購物籃子。我從來都是有選擇恐懼症,在兩樣心儀地東西擺在我眼前時,總是不知道該要怎麼選擇,往往是兩樣都選或者是都放棄。不過對我而言,前者比較多。
我漫無目的地在超市裏晃蕩,想要以此來消磨一些時光。我已經繞了好幾個圈,購物籃早已堆得滿滿的,除了吃的,儘是一些或許我從來都不會用得上的東西,比如,我手中這個很漂亮的文件夾。
清點了一下籃子,我決定還是要把一些東西放入貨架中,免得那間小房間擁堵地不成樣子。站起身時,我抬頭,彷彿在這一條走道的盡頭,看到了顧睿,黑色的毛呢大衣,棕色的皮鞋,再一眨眼,只有一個挺着啤酒肚的老頭子,手中拿着bagette,口中在喃喃自語着,帶着饒舌的口音,冷冷地嘲笑了一下自己,都什麼時候了,還凈想着這些,想來我和他已成了陌路,參商永離。
推開超市的門,寒風撲面而來,一瞬間就卸去了逗留在身上的暖氣,從頭冷到腳。我縮了縮肩,卻怎麼也避不開冷澀的風。
寂寞如跗骨之咀,如影隨形,尤其是漫漫長夜時,猶難打發,就算我打開所有的燈,打開電腦,播放咿咿呀呀之聲,還是驅趕不了這無處不在的寂寞,只能襯得我更加孤身一人,徘徊在陰陽之間。
所幸的是,我有一次無意間路過一家寵物店,一隻豬闖入了我的眼帘,它對周遭的事物擺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立馬劫取了我的眼光,於是我在大腦發熱的狀態下,大筆一揮,簽下了一隻將要無休止折磨我的豬。幸虧有它為伴,才不至於日子難以打發,於是我決定,今天晚上要好好燒一頓飯,總不能讓這隻豬跟着我飢一頓飽一頓的。
還有一點好處,便是它同我一樣懶惰,所以不需要一日兩次帶着它出去兜風,只需要在地面上鋪上幾個尿不濕,便可以解決很多問題,所以懶豬豬越來越懶,也越來越胖。
進了屋子,懶豬豬果真躺在太陽底下,攤開四肢,露出肚皮,嘴裏哼唧哼唧着,看見是我,只是翻了一個身子,繼續曬着太陽。
我稍稍整理了一下,便想溫習一下功課,畢竟期末考試要來了,在書架上翻着教材時,一本日記本也順帶着抽了出來,棕色的軟皮子,還散着淡淡的味道,翻開,扉頁上的那一段字我甚至不用看就可以一字不落地背下來,清晰如昨。
我想用筆觸記錄下流淌在我和他之間的故事,或者喜悅,或者悲傷,然後裝訂成冊,多年以後,在某個灑滿陽光的細細地品讀曾經發生的一切,喜悅着當時的喜悅,憂傷着當時的憂傷,然後對面前玩泥巴的孩子說,看,這是我年輕時候的風流韻事,微微着笑着回憶當時,多年以後,也許我們相濡以沫,也許我們天各一方,相遇的時候只會說上一句好久不見。但是,那又有什麼關係的,重要的,我們曾經攜手走過了人生最為美好的一段時光,我們將它命名為“青春”。
最美好的時光,我自嘲了一下,現在於我而言,不過是一段我儘力想要去抹殺的曾經。
隨手翻了幾頁,日期定格在6個月前,地點是一家咖啡館內,我順着讀了下去。
一個並不熟悉的女子伸手攔住了我,她的臉很白,或許是撲了太多層的粉,我真是擔心她一張嘴,滿臉的脂粉會掉入我的抹茶雪糕中,雖然莫名其妙,但還是禮貌地耐着性子,聽她攔下我的原因。
“你知道我是誰嗎?”那一番詢問真的是很搞笑,仔細看了看她的臉,覺得有一些熟悉,但是卻真的不認識,於是我便搖了搖頭。
“我的名字是徐薇。”我想了想,十多年不見,她變了好多,原本圓嘟嘟帶着嬰兒肥的蘋果臉已經被歲月削去了多餘的肥肉,雕刻成了一張標準的瓜子臉。
“你是想向我描述你們曾經的歡愉,還是想來見證我們現在的快活?如果你是想讓我聆聽你們當年的種種,抱歉,我不想奉陪,對於我而言,那只是一段過去,早已塵封在了時光的河流中。如果你想看看我們現在的生活,我想大可不必,因為我還沒有無聊到曬幸福的程度。”我的語氣很是不耐煩,一個早已經載入歷史的人物,現今卻眼巴巴地跑到我面前,聲嘶力竭地對我說,“我是徐薇。”這又唱的是哪一出呢?
“你知道顧睿為什麼和你在一起嗎?不過是利用你罷了。”
“如果是這樣,我與此榮焉,還有被利用的價值。其實人與人之間,不就是相互利用的嗎,不然,我們的關係又怎麼會綿長而悠遠?”我生氣地抽出一張錢放在桌子上,“你知道顧睿為什麼和你分手嗎?就因為你太自以為是。”
“莫子兮,你知道顧睿心尖的那個女孩是誰嗎?”
“我想我不必要知道,現在開始,他的心裏的人是我,也只能是我。”我頭也不回地走出咖啡館。
結果我的的確確是被利用了個乾淨,卻只能怨懟自己有眼無珠。
當下找了一個鐵制的盆,撕下一頁紙,然後點燃,古有林黛玉焚詩稿,今有我莫子兮燒日記,但願不會有人說我東施效顰。火舌一舔着紙便在一邊燒起來,紅色的焰頭吞噬着我曾經美好的、心酸的記憶,雪白的紙載着黑色的墨漬被燒成一團一團黑色的灰燼,過不了片刻,什麼都不會留下,只余看不出面目的過往。
巴黎的生活於我而言,如魚得水,畢竟,我曾經在這邊生活了三年,不會像最初的時候,連買菜都不知道該去往何處。
外公從來都不曾干涉過我的選擇,高考後,我執意填了西北的一個學校,外公知道后,也不過是抽了一根煙,不再說些什麼,反倒是子裴,火急火燎地從酒吧趕回家,一巴掌狠命地打在我的後腦勺上,“兮兮,你發什麼神經啊,放着好好的上海不呆,跑到那種荒無人煙的地方去。”
那時的我,只是一心想要離開這個城市,想要去一個別人並不知道我的地方,揮霍上幾年肆意的人生。等到我真正放下行李時,卻又後悔了,這裏的土地,只有厚重的黃土氣息,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幾株綠意。冬天的寒意很盛,走在外面,就算是包裹地里三層外三層的,也抵抗不了呼嘯而至的冷冽。在九月的尾梢,漫天的雪花便如約而至成鋪開了一路,踩在上面,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如同垂死掙扎。不像南方的雪,綿軟得都能掐出水來。我笨重地走在早已化為冰的雪上,體驗着與南方截然不同的生活。每每吃放時,總要叮囑一句,“一點辣都不要放。”然而等到菜上來時,還需接一杯白開水,漂清上面粘的辣椒油,或許鐵鍋在辣椒長年累月的浸淫下,早已帶上了辣意,不管放或者不放,都有一股子麻辣的味道,消磨不去。第一個學期,每天洗漱完畢時,我的鼻孔中總會很自覺地留下血,空氣實在是太幹了,雨水只短暫地降臨了三兩次,暖氣轟轟的,壓榨着身體內所剩不多的水分。放寒假回去時,臉上早已沒有了血色,身體也消瘦了很多。外公拿着法語聯盟的報名表,對我說,“兮兮,去法國吧,去看看不同的風情。”於是,在同學都沒有認全下,我背着更大的行李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操着一竅不通的語言,開始了新的生活。
每天努力地在語言學校上課,努力地被課文、背動詞變位,天知道,那時的我有多麼痛恨這位法語貴婦人,明明只是一個動詞,卻要隨着不同的人稱,變化為不同的形狀,而且時態不同,變位又要與之相應發生變化。所幸,不到一年,我便拿到了巴黎七大的通知書,我胡亂地選了金融系,正式開始了在異國他鄉的求學生涯。還好,那時和司馬奕他們同住一起,不然真不知道該如何過活。我向來是討厭油煙味的,不知道為什麼,問到那股嗆人的味道,總是會莫名的火大。是以,二十幾年來,從來都不曾在廚房呆過,更不用說是如何把土豆削好皮然後再切成一根一根大小一致的絲了。所以,我蹭了整整三個月的白食,在這段時間裏,也學會了如何掌握火候,再搭配上各色不同的配料,炒上幾道家常小菜。
再後來,我提前一學期修完了三年的學分,想着還有一段時間可以逍遙,便訂了機票回了上海,卻瞞住了所有的人,包括子裴,我想知道,以我現在的條件,在上海找一個工作,不知是否可以。
正好看到cg在招聘,於是便隨意地投了份簡歷,沒想到最終獲得了這份工作。
而今,我又回到了巴黎,修了一門其他的課程。
隔天,我在排隊買咖啡,身後是一個法國男人,難得有一雙藍色的眼睛,和一頭金黃的頭髮,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氣,共同打發著閑散的時間。我拿到咖啡后禮貌地和他說了一聲“aurevoir。”(再見)並沒有閑心去搭理他的邀約,畢竟,這裏的男人太過於浪漫。我在戴高樂機場等接我的人時,和旁邊等他哥哥的美國人聊了幾句,到後來,交換了e—mail,在當天就收到了他發來的郵件,上面直奔主題,邀約我一起出去逛一逛。那封郵件至今還躺在已刪除中。
我將手中的咖啡遞給秦煙,“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口味,便點了一杯卡布基諾。”
“我對咖啡向來沒有什麼研究。”她對我笑了笑,露出兩顆好看的小虎牙。
我一時看得晃了神。顧睿也有這麼兩顆小虎牙,笑起來的時候,露在外面,有時,還會折射陽光。
“希望我的突然出現沒有打擾到你。”
我的手團團地圍住咖啡杯,藉以取暖,“怎麼會,歡迎都來不及呢,好不容易能有人來看我。”說實話,早上接到她的電話,還是訝異了一下,不過想到她總是扛着相機滿世界跑時,便會意地笑了一下。我打開杯蓋,咖啡的香味飄灑了出來,沒有茶的清香,反而泛着一股膩味的氣息。“準備呆上幾天?”
“還沒有定下來呢。我還要繞道去一趟意大利。”
周圍,已聚集起了一群鴿子,發著咕咕的聲音,似是在覓食。略帶紅色的眼珠一圈一圈地轉着,小心翼翼地盯着身邊這些龐然大物的動向,隨時擬定着飛走的路線。
秦煙從包里拿出一塊麵包,在地上撒上一層麵包屑,引來一群鴿子,白色的,灰色的,一隻又一隻,停在她的腳邊,咕咕地叫着,一點都不怕生。
“我想……我想再去看一眼意大利,看一眼翡冷翠和威尼斯,再去比薩斜塔轉一圈。那是你哥哥曾經帶着我去過得地方,我要一一和它們說再見。”
我的心如被針刺了一下,在深不可見的地方,血絲正在氤氳而出,“秦煙,對不起。如果不是因為我……”
“兮兮,沒有什麼對不起的,只是我們的緣分不夠深罷了。只能怪我自己自私,總是想着和子裴在一起后,會剝奪了自由,今後想要拿起相機便沒有這般隨意了。所以,我和他在一起時,總是想着我們之間是不會有結局的,想得多了,便自然而然地覺得分開才對我們好,那才是最好的選擇。其實,人的一生,又有多少日子是可以這麼隨心所遇的,到最後,還不是過日子,只可惜,現在我才領悟到這一點,不知道是遲了,還是還來得及。”頓了頓,“兮兮,我馬上要結婚了。”
我心裏不是很吃驚,畢竟她已經訂婚了,“也是和你一樣是個攝影師嗎?”我私心認為,只有一個攝影師,才能滿足秦煙這個願望,也只要這般的人,才能陪着她,滿世界地跑。
“不是的,他的爸爸是z省的省長。”
“怎麼會,秦煙?”那樣的家庭,也是斷然不允許她這般肆意的生活的。
“嗯,我也覺得奇怪,為什麼會同意,或許是因為我已經28歲了,過不了多久,便會成為豆腐渣,或許是因為這段時間,我看見媽媽的鬢邊又生出了不少白髮,覺得自己太不孝了,只知道自己的夢想,卻不曾承歡膝下,以盡孝道,正好,他和我也算的上是青梅竹馬,我媽媽很喜歡他,也希望我們能在一起。所以,覺得應該安定下來,好好過日子了。”我不知道,她眼中那層蒙蒙的霧水代表着什麼。
“秦煙,為什麼不是子裴呢?”我替子裴感到不甘心。
“因為他已經結婚了啊。”她笑了笑,“也因為我們……錯過了”
我心下頓時瞭然,是因為心中的所愛已經成為他人的丈夫,從此站在他身邊的不再是秦煙,而是另外一個女子,他的姓氏只能照耀着另外一個人,所以,秦煙選擇了另外一個人嗎?
“不祝福我嗎?”她把最後一塊小麵包投降遠處,鴿群“呼啦啦”地追隨着那片麵包遠去,發出“撲稜稜”翅膀撲動的聲響。
“秦煙,你一定要幸福。”我的眼神中透着十二分的真摯。
“嗯,我也是這麼對自己說的,雖然不能和子裴在一起,但是我會永遠感謝有他陪伴的日子,那是我最美的時光,因為有他,我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人。雖然媽媽常常和我說不能活在記憶中,但是,那段鮮活的記憶,卻給我提供了無窮無盡的動力,是他讓我相信,這個世界是陽光燦爛的,所以25歲的秦煙和28歲的子裴永遠在一起,誰也不能抹殺他們的傾心。只是,對於我們而言,相濡以沫終不過還是相忘於江湖來得好。至少,時光不會把他心底的我變成一個敏感多疑的婦人。”
她拍了拍手,朝着我嫣然一笑:“兮兮,那是因為我有私心,我想在他的心底永永遠遠地佔着一個位置,那是沒有人能夠替代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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