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常恕摸了摸汗,暗嘆自己今日帶錯了人,這奴婢不開眼,沒見着陽平公主正睡在那床上嗎?果不其然,薛雁隨原本帶着些笑意的臉頓時黑了下來,常恕心裏暗叫不好,卻見薛雁隨臉上已經恢復如常了。
向來手段狠厲,不近人情的薛公子冷肅的說:“下一次不要叫錯了。”
婢女早就意識到自己闖了禍,跪趴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此時嚇得只能不停的磕頭。
薛雁隨揮手,常恕便心領神會的讓人將她送出去。
“北院的宋氏,着人送出去,別讓公主知道了。”
他的聲音有些冷淡,洗漱之後喝了一碗濃茶,才開始用膳。
劉宿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上完朝回來,正坐在外間批閱着奏摺。
劉宿揉了揉眼睛,軟聲喚道:“薛雁隨,我餓了。”
薛雁隨放下手中的奏摺,覺得這一刻是說不出的美妙。
他取了掛在一旁的衣裳,給劉宿穿上,又俯身替她套上鞋,一番梳洗之後,才讓人把熱騰騰的早飯端進來。
這一次進來的,已經是酒舒領頭了,她一直呆在薛府中,自公主失蹤后就回到了薛雁隨的手下。
劉宿舀了一勺燕窩,“你吃過了?”
自然是吃過了的,不然怎麼有力氣參加那般冗長無趣的早朝?
薛雁隨笑了笑,挨着劉宿坐下,“現在又有點餓了,再陪你吃點。”
“你餓了坐下來吃就是,怎的又成了陪我吃點了?”劉宿不樂意,叱道。
薛雁隨擺了擺手,房中便只剩下了他們兩個。
“好了,你有什麼火氣都只管往我這撒過來。”
劉宿卻不再理他,大口的吃着早膳,她確實是餓極了,連趕了幾天的路,都沒有好好吃過東西。
等到她吃了個七八分飽,才又開口說:“我敢有什麼火氣?我這一撒出來,你就能立刻在納房小妾。”
薛雁隨伸手將她抱在懷裏,哄着她說:“是我錯了,公主,再也不會了。”
“我告訴你,薛雁隨。”劉宿抓扯着他的領子,惡狠狠的說:“不管你是老了丑了病死了還是怎麼的,你都是我劉宿的人,死了也是我劉宿的鬼。你再也不許丟開我,否則,我要你做鬼也不得安生。”
薛雁隨忽的一笑,將劉宿的頭按在自己的胸口,溫柔的說:“好,我永遠歸你管。公主,這一次是你自己要回來的,我再也不會放你走了,黃泉碧落,你也要和我一道。”
他低頭,尋到劉宿的唇,頭頸相纏,唇齒相依,一室都是喘息嘆息令人耳紅心跳的聲音。
——分界線——“皇姐回來了?”
劉行放下手中的書,抬起頭看着身前前來稟告的宦官。
“如今人在何處?”
“公主殿下已經回了薛府。”
劉行蹙眉,有些驚訝的說:“為何在薛府?公主已經與公子言歸於好了嗎?”
“回稟皇上,今日早朝,駙馬爺已經宣佈與公主殿下重修婚約了。”
劉行臉色有些難看,在宦官眼中卻是笑話一般,他雖然很聰明,但是年紀還是小了些,情緒隱藏得不夠徹底。
這是多麼荒唐的事情,一國公主是否為人妻,頒佈詔書的皇帝居然不知道,最後還要靠一個傳話的宦官來告知。
劉行想起在這個位置上的另一位皇帝,他那素未謀面的三皇兄劉翎,若不是他死得早,這位置實在輪不到自己來坐。
只是,這個位置遠遠非想像中的那樣舒服,國中大權在他處,皇帝手中沒有一點權力,這種磨人的滋味,讓人心癢難耐,不知劉翎是如何煎熬才熬到死的?
“朕知道了,公主能與駙馬爺重修前緣,朕心甚慰,讓內務府送些賀禮去吧。”
“是。”
劉宿再見到劉行的時候,昔日安陽行宮喂馬的少年已經搖身一變成為了至高無上的一國帝王,劉行坐在御座上,看着陽平公主鄭重疏遠的行了禮,便十分冷淡的回到了薛駙馬的身邊。
劉行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薛駙馬,這連着幾日早朝,他的氣色都十分的好,手下的大臣遞上來的摺子縱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也只是發回重寫。
只是今日,他怎麼會想到將陽平公主一起帶來?這已經是早朝過後了,劉行將薛駙馬留下來是想單獨與他商議昭徽皇后的事宜。
昭徽皇后林氏,是先皇的結髮妻子,其罪行罄竹難書,但是她此時腹中尚還有着先皇遺子,這處理起來劉行便有些力不從心。
劉翎便是那昭徽帝,從昭元帝,昭少帝,到昭徽帝,這一眨眼啊,昭國已經送別了三任皇帝了。
劉行拿不定主意,依舊將徵詢的目光放在薛雁隨身上。
昭徽皇后坐在一側,卻是一直死死的盯着陽平公主看,那目光似乎想將陽平公主生吞活剝,然而,在殿中燈火通明下,她什麼也做不了。
“本宮從懷上這個孩子之時,便時常夢到未出閣時的事。昨夜正巧夢到初見陽平公主的時候,今日正巧,就見到了公主。”
饒是她語氣端莊肅穆,但依舊可以讓人聽出其中的殺氣。
“行了,”劉宿站起身,淺淺笑道:“關葭,你何必再與我虛以委蛇。你也沒有恨錯人,你今日這番下場,確實有我的推波助瀾。”
昭徽皇后的目光一點點的幽暗,似乎被某些黑暗的陰冷的東西吞噬,她看着不遠處的劉宿,她每說一個字,皇后對她的痛恨就多上一分。
劉宿一步步的走上前,似是懷念又似是惋惜,“我也不知我們怎麼會變成這番模樣,不過,關葭,是你算計翎兒在前。”
她如今與昭徽皇後幾乎是相對而立,大殿空曠,隔得遠的劉行和薛雁隨絲毫也聽不見他們在說些什麼。
“你霸着昭陽殿不肯搬走,是否還想着生下皇子,可以搶回皇位?關葭,你這樣聰明卻又反而受制於你的聰明,你可曾想過為何這麼多妃嬪,卻沒有一個能夠生下子嗣?光是你,滑過的胎也不止一回了罷?不是不能生,是根本生不下來。關葭,我今日言盡於此,你這樣的聰明,又怎麼會想不通我的話呢?”
劉宿微微笑着,聲音低啞勸道:“我若是你,一定會搬出昭陽殿,找一個自己能夠牢牢掌控的地方,看看自己生下來的究竟是什麼怪物?”
劉行只見到昭徽皇后的眼睛好像能夠沁出血水來,然而在下一瞬似乎聽到了什麼驚天駭文,身子顫抖,最終不可置信的瞪着陽平公主。
他猜不出陽平公主究竟在說什麼,目光轉到底下正靜靜品着茶的薛駙馬,一時之間覺得有一種無形的壓迫感正扼着自己的咽喉。
在他覺得無能為力的時候,陽平公主緩緩的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她唇間帶着譏諷的笑意,眼神卻是有些蒼涼悲憫。
再來時的路上,她就已經聽專門為昭徽皇后診脈的太醫說起過昭徽皇后的脈象,這一胎已經熬過了將近六個月了,如果好好的將養,也許,翎兒唯一的血脈真的會活下來。
一想到這裏,她就忍不住血脈激蕩,她就知道上蒼不會這般殘忍,她的翎兒從未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怎麼可能會落到無人送終的下場呢?但是她又有些焦灼,如果昭徽皇後下定決心要留在昭陽殿裏,那麼這個可能會威脅到劉行地位的孩子也許會在某一天悄無聲息的離開,即便僥倖生下來,他的缺陷也會成為世人攻擊他的利刃。
劉宿坐會薛駙馬的身邊,手上一暖,原來是薛雁隨執起了她的手,劉宿心稍稍平復下來,舒了一口氣。
這幾日為了想出留下這個孩子的辦法,劉宿真有些食不下咽。
她從雪域回來已經有一個多月了,這是第一次進宮,這個長安宮裏已經沒有了她最想要見到的人,她也就不願意再來了。
辭別了昭文皇后和劉行,劉宿將薛雁隨背起來,出了大門,“我記得淑芷殿前埋了一壇酒,今日還早,不如去挖出來。”
背上的薛雁隨怔了怔,伏在劉宿的肩頭,說:“也好。”
淑芷殿離崇政殿不遠,半刻鐘的路程便到了,因為陽平公主曾居住在此,所以不論是昭徽帝還是薛駙馬都曾暗示過這裏要照常清掃打理。
她們進來的時候,淑芷殿中寂寥無人,但是勝在乾淨清爽,劉宿從殿內拿了一張小榻出來,將薛雁隨抱到榻上,自己半跪在樹下,慢慢的刨着土。
“那年,我站在殿門前,公主跪在樹下鏟土,尚歷歷在目,又似乎已經過了千年。”
劉宿聞言,心中一動,丟開花鏟,上前去也不管帶着泥污的雙手,捧着薛雁隨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目光溫柔熱情,而又清澈自然的說:“我對你說過許多次,但你總是不相信。薛雁隨,這是我最後一次對你說了,以後,那個人就與我與你沒有絲毫關係了。”
“薛雁隨,我心悅你,沒有人可以代替。”
男子的心中似乎有種鋪天蓋地的情緒湧出來,他望着眼前半跪着的女子,一時之間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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