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非所愛(二)

公子非所愛(二)

第二日,卯時初,一封請柬被恭恭敬敬的送到了淑芷殿。

辰時末,陽平公主就又偷偷摸摸的出了宮,這一次連男裝也沒換。

陽平掀開車簾,見到的便是薛雁隨。

晨起的霧氣在這山林中還沒散去,隔着氤氳的霧氣,她見着相似的容顏,便想起了那個笑起來磊落的阮雲長。

薛雁隨坐在輪椅上,青色長衫,身前是一管蕭和一尾琴。

此時他正將石台上的白瓷茶杯輕輕放回去,見到陽平下車,便含了笑緩緩站起來。眉目間的戾氣都斂去了些,只是面色依舊是蒼白的。

他身後是一池碧蓮,開得爛漫,此時人在畫中,猶如仙境。

陽平下車后,便不能上前一步,站在原地,頗有些踟躕。

那人往前走了一步,手虛招了一下,說:“山路難行,公主過來歇會吧。”

陽平沒有說話,如她昨日被薛雁隨送回宮一樣,未置一詞,走到石椅上坐下,目光卻落在那尾琴上。

若她沒看錯,那是師父的懸音。

薛雁隨看着陽平的絕色的臉,淡笑,“早聞公主雅擅音律,不知可否賞臉與雁隨合奏一曲。”

陽平這才仿似回過神來一般,看着薛雁隨,點了頭,當先取過懸音琴。

她指尖一撥,卻也不告訴薛雁隨所要奏何曲,竟是自顧自的彈着自己的調子。

薛雁隨便也不問,靜靜聽她彈着,一管簫握在手中,神情頗為自得。

隔了會,他便執簫與陽平合奏,原來陽平彈的是一首《江有汜》。

薛雁隨跟上陽平的曲調之後,陽平便又毫無預兆的另換了一首曲子,這一首,薛雁隨未曾聽過,卻也跟上了她。

一曲終了,陽平摸了摸琴,“這首叫做《阮郎歸》,是我們齊···”

她便想起了她已經是昭國的陽平公主,齊國,自然不能再稱我們齊國了。

“是我在齊國的時候學的,你吹的倒也不錯。”

薛雁隨因她最後一句話,便勾動了心緒,臉上落寞與喜色並存,古怪異常。

“你叫我劉宿便是,翎兒對你也客客氣氣的,我可當不起你一聲公主。”她這人刁鑽得很,明明之前受了他那麼多聲公主,此時卻虛情假意的說句這種話。

薛雁隨目光幽深的看着她,眼中情意涌動叫人看不分明,他掩唇輕咳了一聲,避開劉宿的目光,說:“再合奏一曲吧!”

他在請柬中說,若得陽平公主合奏三曲,便以懸音贈之。

他這一次,便是自己選了一首曲子。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

出其闉闍,有女如荼。雖則如荼,匪我思且。縞衣茹蘆,聊可與娛。”

劉宿的聲音清麗嫵人,此時和着薛雁隨的簫聲緩緩念出詩句,神情便顯得落寞。

“薛公子可是有心上人了,翎兒不應你?還是那姑娘不應你?聽你這首曲子,想來是翎兒嫌那姑娘門第不高配不上你吧?”她勾了勾唇,說道:“你且放心,我劉宿得了你的懸音琴,一定幫你勸勸翎兒。”

她看了看他,約莫是覺得他有些可憐,顏色對他的態度也好了很多,“這世上兩情相悅本就是不容易的,這個阻來那個阻去,不知要壞了多少姻緣!”

她似乎是想到自己的那個狡童,語調就低了下來,自語道:“那姑娘運氣真好,能得你喜歡。小阮他,為何就不喜歡喜歡我呢?”

她說完,便自顧自的站起來往回走,垂着眼,神思恍惚,連道別也未說。

回到淑芷殿中,她就找了貼身的宮女酒舒。

“往後那薛雁隨再送什麼來,統統退回去,怎麼說,你自己想。”

陽平的聲音冷厲,全是換了一個人。

酒舒被嚇了一跳,連忙跪下,回稟,“方才公子派人送了一把琴,可要退···”

“收下,等會送進來。”陽平沉吟了一下,“下次就退回去。”

“諾。”

陽平沉默了好一會,喝了一口冷茶,問:“你覺得薛雁隨此人如何?”

酒舒打了個冷戰,猶猶豫豫的回道:“薛公子驚艷才絕,聰慧不凡,是昭國最出色的男子。”她支吾了片刻,“只是···只是公子性子,性子有些···”

陽平揮手,讓她退下。

她有些心念離宮的劉翎,如果翎兒在,她就不會這樣心煩了。

她不敢真的得罪薛雁隨,那人心機太深了。她今日這樣裝傻,也不知薛雁隨可看穿了。她也不知他為何突然要對她表露愛意,吹那首《出其東門》,陽平並不心儀他,即便他長得有七分像小阮。

只是他不是別人,薛胤走後,手中的權力盡數移交給了薛雁隨,昭國說是翎兒的天下,實際上掌權的卻是薛雁隨。

陽平看不透他的意思,猜測他是想娶自己。她心知自己如今是風頭最盛的公主,薛雁隨若是娶了她,便可以進而要挾或者討好翎兒。

如果他只是看重自己公主的身份呢?

那宮中還有恪寧和溫憲,是昭敬皇貴妃所出,該更合薛雁隨心意才是。

陽平嘆了口氣,覺得胸口有些悶,卻也沒有他法,她不能給翎兒拖後腿。翎兒如今的處境,已經夠艱難了,他還那樣小,這些事自己熬着就可以了。

14

在宮裏過了幾日,劉宿覺着悶熱煩躁,便想出宮去玩。

昭國在外面還有好幾個行宮,最適合避暑的應該是建在慕衡山間的清泉行宮,不僅冬暖夏涼,而且年頭比長安宮都還要久遠。

但是永業末年政變淪為俘虜的昭元帝曾被昭惠太后囚禁在此,並且最終駕崩在行宮中,這幾年便不再有皇室子弟去行宮玩耍。

劉宿選了安陽行宮,只是劉翎不在身邊,她只是一個公主,這些事還要先去像林太妃請示。

林太妃不喜劉宿,但也不曾為難過劉宿,想來去安陽行宮之事也不會受阻。

建業六年,她在舊夢園前受了寒氣,身體羸弱、心情鬱結,劉翎就一直帶着她在安陽行宮居住。

林太妃住的是單獨建的一所宮殿,名曰德昌。劉翎年幼的時候為了方便照顧,也常常住在德昌宮裏。

劉宿在中都住了兩年,劉翎准她隔三差五溜出宮去玩耍,她便知道了一些酒肆流傳的秘辛。

攝政王薛胤,在永業年間被封為衛侯,當時他本來與這位林太妃差點婚配的。可是林家投向了昭元帝那邊,將唯一的嫡女送給了昭元帝做妃子。

薛胤在朝堂上的建樹不多,反而喜好山水,結交遊俠。而當時他一母同胞的的阿姐薛寶兒,在永業二年昭元皇后薨逝以後成為昭元帝的繼后。

只是那時,薛胤依舊沒有參與過朝政。

爾後幾年,昭元皇后的妹妹傾郡主從西郡入帝京,因為類似其姐,俘獲了昭元帝的心,得到了許多權力,最後傾郡主竟然起兵造反了。

昭元帝那時已經許多年沒有出征過了,他自昭元皇后難產早逝以後就得了癔症,在親征途中就多次發病。

同月,原本與太子一同東徵收復絡繹河以東的失地的殤王製造了白樓之變,昭元帝與昭元皇后唯一的子嗣太子劉傲戰死,殤王叛國。

昭元帝聞太子早殤,連夜趕回長安,一夜連發幾次癔症,卻還是不顧太醫的勸阻,親自主持喪葬事宜。

此時薛寶兒在長安發動政變,將疲憊不堪的昭元帝幽禁在清河行宮,立自己所出的中山王劉矜為帝。

這個時候,薛胤才站出來,替已經貴為太后的薛寶兒效命,這個時候,他的才華才被世人所知曉。

原來時間不是只有風意公子驚艷絕才,世所罕見。

只是這樣的姐弟情深沒有維持多久,薛寶兒與薛胤最終反目成仇。

許多年前,他們的父親逃命的時候,數次將他們姐弟踢下馬車,那時薛寶兒跪着請求用自己的命,換弟弟的命。

她縱身跳下馬車,引開敵軍的時候,絕沒有想到,當年的蹈死不顧,最終成為要她命的催命符。

薛胤,攝政王,才是最終那個贏家。

薛太后最終在千秋宮中,與為帝不滿十月的少帝劉矜一起自盡。

死後,謚號惠。

她從薛嬪升到妃位,封號便是這個惠字,也是她升為惠妃的那一天,她派出親衛去蠻荒之地將一直被遺忘的弟弟接回繁華的長安。

昭惠太后薨逝的第三天,攝政王立了劉翎為新帝。

當時長安宮中,昭元帝的子嗣一共就只有五位,皇子就只有柔妃所出的高順王劉翎,生母出自民間的康王劉行。

薛胤權衡之下,出乎意料的沒有選擇毫無母族背景的劉行,而是擁立了出自鶴城將門的柔妃之子。

只是,直到薛胤將權力移交給薛雁隨,他也不曾鬆口讓林太妃晉為太后。

民間那些攝政王與太妃的秘辛,劉宿便不過當笑話聽,她原先還覺得師父不值,但見他為師父放下一切,義無反顧的時候,便覺得他把師父看得很重,重過了他的權勢。

師父如今會在哪處?不知是否和攝政王在一起?還是一個人到了佛國?

劉宿有生之年,也不能知曉了。

她原本還覺得林太妃那雙眼睛,和師傅極其的相似,以為是師父的親眷,可誰知打聽之下,才知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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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郎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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