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溪舊夢(二)

東溪舊夢(二)

“請問卞賽姑娘在嗎?”

聽到屋外有人說話,卞賽放下懷中的懸音琴,心中隱約期待着是小阮提早了五日來尋卞賽,附又想到,當時告知小阮的名字是醒醒,哪裏會是小阮來了。

來人是一個年輕人,他俯了俯身,道:“我家公子有請。”

卞賽不見玉奴,左右也不得人,不願跟着他前去,正踟躕的時候。

劉翎垂着手,慢慢步入了這處院子。

他站在不遠處看着卞賽,神情有些彆扭,沉默了半瞬,才走上前來。

年輕人便躬身退到一邊,默默的護衛着劉翎的安全。

“我說過會來找你的。”

劉翎穿着尋常貴族子弟的衣服,他着實病弱,臉色微白,但雙眼卻是幽深有神的。

卞賽愣了半響當下才緩過神來,正欲行禮,卻被劉翎拉住了。

“你陪我去散會步可好?”

原本還因他是皇帝,有些隔閡,但此時不知是何緣故,竟未有拒絕。

卞賽點頭。

——

半月之期將要兌現的那天,卞賽隨劉翎去了長安宮玩耍,卞賽與他相識不過五日,卻熟稔如多年親友,這種親切感,並非每個人都會有的。

卞賽認識他的時候,卞賽是一個歌伎,他是一個皇帝,身份懸殊這般的大,可是他卻將卞賽如貴客一般的對待。

卞賽手中的茶盞打翻了,驚動了劉翎。

“都聽到了?”

劉翎上前,查看茶水是否燙傷了卞賽的肌膚。

這日卞賽被他接進了長安宮中玩耍,是算着五日的時間已經差不多了,便打算同劉翎告別。

卞賽剛吐露要離開長安的意思,劉翎就讓卞賽去端一杯茶進來,卞賽卻在此時聽到了劉翎與薛胤的談話。

卞賽看着跟前的一灘碎瓷器,便覺得自己真是傻子,劉翎是皇帝,怎會這般對自己好,又不拘身份,私下總是自稱卞賽。

原是這樣的原因。

“劉宿?”卞賽又念了一遍,想起死在滄州的母親。

卞賽便是做夢也不曾夢見過自己的生父,居然就是昭元帝。

自己是傻子啊,姓劉,能得母親那般痴戀的,當時除了昭元帝劉岳,還能有誰?

劉翎扶着卞賽,而卞賽怔怔的看着薛胤,希望得到他的幫助。但這個和師父關係匪淺的男子並不是疼愛她的師公。

薛胤眉眼都不為所動,看着皇帝,說道:“本王已寫好,太妃那裏,不會再為難皇上。”

他的目光落在卞賽身上,是冷漠的,“至於要不要昭告天下,全看皇上的意思。”

攝政王離去以後,卞賽依舊是獃獃的。

“不是有意瞞你,我也知曉的不多。宿宿,”少年皇帝頗有幾分懊惱,“你可知我有多喜歡你?”他也不知是歡喜還是怨恨,“母妃告訴我,你也是父皇的子嗣時,我也驚駭不已。”

劉翎聲音有些啞,他連咳幾聲才又接著說:“你留下來可好?便當做陪陪我?你知這長安宮孤獨得可怕,我是這樣的喜歡你,宿宿。”

其實,他才與卞賽相處五天而已,有真有多喜歡呢?或者,他又是存了怎麼樣的喜歡?是姐弟還是別的?

他初見卞賽的時候,其實內心是驚喜不已,他尚未與她說話的時候,便已經覺得這女子是老天送到他身邊來的。旁人沒看出他的心緒,但他的生母卻隱隱覺得不安。

他第二日就告訴林太妃要讓卞賽做他的妃子,可是太妃非但不肯,還狠狠斥責他,罵他是罔顧倫常的不孝子。他這才知道,那是他的親姐姐。

第一日愛慕,第二日這愛慕就煙消雲散。

卞賽死死盯着地上的狼藉,很平淡疏離的說:“皇上若沒有吩咐,可否讓民女告退?”

劉翎放開卞賽的手,她的雙手冰涼,“退下吧。”他揮了揮手,覺着這宮牆太過高絕了,詔書上面的陽平二字,看着便覺得冷,他自己已經是一個莫大的悲劇了,何苦讓心儀的女子跟着他陷進去。

昭元帝之女如何?公主又如何?還不如她在東溪唱着歌快活。

——

長街的轉角,卞賽提着石榴裙奔跑,從宮中出來已經黃昏,不知小阮是否已等了許久了。

長街的另一邊,阮雲長按着腰間的輕搖劍,橫眉看着將他團團圍住的玄衣暗衛。領頭的暗衛硬聲道:“大公子,公子在府中侯你多日,為你何遲遲不歸?!”

阮雲長鬆開握劍的手,心間一松,道:“在下還有一件事未了,待辦完事,立刻回去見他。”

末了,他又握緊手中的劍,厲聲喝到,“你們還不讓開?!”

頭領未曾動,依舊說:“公子要立刻見你。”

話語一畢,二十名暗衛同時發力。

舊夢園。

卞賽在門外走了一圈又一圈,園門上掛着舊夢兩個字的宮燈已經燈火黯淡了。

半月之期,卞賽終究是沒等到小阮。

馬車軲轆的轉動聲在長街的深處傳來,卞賽身子震動了一下,帶着些歡喜跑出去,等着馬車靠近。

那駕馬車裝飾平常,車窗緊掩,但車轅處刻着一把小劍,是薛府的馬車。

卞賽愣了愣,便是失望至極的退到一旁。

卞賽知天將明,也知小阮不會再來了。

玉台毒的解藥是要合著藥粉與藥丸一塊服下的,因自己的心軟,全給他服下了,他便不必再來了。

馬車緩緩的駛過卞賽,馬車後跟着的二十名暗衛對這個在街上抱膝的女孩兒皆是目不斜視。

“劉宿,陽平公主,我將迎娶她為妻,你覺得可好?”一身病態的公子問。

“隨你,”大公子摸着腰間的劍,無悲無喜,“對你好便可。”

馬車駛過舊夢園,大公子猶豫了片刻,“就半刻鐘也不行?”

公子原本把玩玉佩的手指停住,順着大公子的手臂往上,玉佩隔着衣衫滑到大公子的琵琶骨,公子將玉佩按進去,便立刻有血漿染紅衣衫。

那處早被二十名暗衛刺傷,公子將那玉佩留在那裏,冷冷的看着他,唇角譏翹的笑容漸漸顯露。

夜風將厚重的車窗吹開,抱膝的女孩依舊獃獃坐在那裏,大公子動了動,卻沒有下車。

“此生誰料,心在江湖,身老帝京。”

大公子看着那個模糊的身影,知那是在等待他的醒醒。

夜風吹進來,病弱的公子已經臉色泛白,他垂下了眼帘,終是拋下了那個女孩,輕輕合上車窗。

次日,昭徽帝有兩道旨,其一:封元帝遺女劉宿為公主,湯沐邑陽平,世稱陽平公主。其二:攝政王薛胤疾病,避居于靖池行宮,傳攝政王之位於其弟薛雁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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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郎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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