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拿捏擺佈 (下)
雖說貓兒爺做人的心性着實拿不上枱面,可要當真論起伺候這隻蜜狗的本事,倒也還算是有着點兒歪打正着、心插柳柳成蔭的意思。
尋常蜜狗身上皮帽色雜、毛絨不厚,拿來做了皮衣、皮帽也都算不上保暖,哪怕是下本錢、花力氣把蜜狗皮帽染色之後,一眼瞧過去也都覺着毛色不勻,比紫貂之類的皮毛差了不是一星半點,壓根都叫不上價錢。
也就因為這蜜狗的皮毛不值錢,再加上蜜狗性情兇猛、難以馴養,哪怕是山裡獵戶見着了蜜狗,也都難得朝着這抓來都不能掙錢養家餬口的玩意下手。
說來也還真就是誤打誤撞,有些個四九城外邊的莊戶人家下的狐狸套兒剛巧逮住了這隻毛色金黃的蜜狗,陰差陽錯之下倒是拿了這蜜狗當成了還沒長成的小狐狸拿到老官園市面上叫賣,當時就叫老官園市面上那些個見多識廣的玩家一口叫破,只能是灰溜溜地提着這壓根買不起價錢的蜜狗打道回府,卻沒想剛巧就撞見了上老官園市面上踅摸玩意的貓兒爺。
估摸着還是那句玩意行中的老話說得准——玩意到頭一聲嗨,眼緣合襯一家容。貓兒爺居然一眼就相中了這隻蜜狗,當下便掏錢把那蜜狗買回了家。[
但凡是調教各路的玩意,從來都是路數法門各不相同。尋常人要得着了這蜜狗,一時半刻之間倒還真沒法子琢磨出來調教的法門。可也就因為貓兒爺身上帶着的調教玩意的手藝雜,居然就拿着調教鼠類玩意的法門調教這隻蜜狗。更因為偶然間得了一罐子上等的棗花蜜順開了那蜜狗的嘴,胡亂折騰之下。倒是把這蜜狗調教成了能取物叼珠的好玩意。
比起那些個調教得能取物叼珠的鼠類玩意,蜜狗先就佔了個塊頭上的便宜。尋常鼠類最多能拖拽着個半斤重的玩意蹣跚潛行,而蜜狗少說也能拽着五六斤的玩意跑得飛快。再加上蜜狗鼻子上分辨氣味的本事不弱,但凡叫蜜狗聞過味兒的東西,八九不離十也都能認準了之後叼回來。幾經調教之後,貓兒爺手中這隻蜜狗已然算得上是四九城裏玩意當中、取物叼珠本事上頭的魁首。
可也就是今兒晚上,撒出去的蜜狗在火正門堂口裏轉悠了一圈兒,卻又悄沒聲地走空溜了回來?
眼瞅着那壯年漢子眼神中的陰鷙神色越來越重。貓兒爺狠狠一咬牙,翻手捏住了那蜜狗的脖頸子,使勁把蜜狗的腦袋按到了重新打開的紫檀木匣子裏,口中念念有詞地嘀咕起來:“我的寶貝兒,這回可當真是性命交關的活兒,你可是不能再失風走空了啊!仔細聞聞去給我叼回來!”
叫貓兒爺拿捏住了脖頸子,那還沒吃夠了棗花蜜的蜜狗很是不甘願地扭動着身子掙扎了好一會兒。這才乖乖伸着鼻子在那紫檀木匣子裏聞了起來。差不離聞了有一支煙捲的功夫,像是記明白了這紫檀木匣子裏氣味的蜜狗搖晃着尾巴,輕輕朝着貓兒爺吱吱叫喚起來。
使勁咽了口唾沫,貓兒爺很有些心虛地偷眼看了看蹲在自己身邊的那壯年漢子,這才猛地鬆開了拿捏在蜜狗脖頸子上的巴掌,嘴裏輕輕吆喝道:“去!”
聞聲而動。毛色金黃的蜜狗再次竄上了火正門堂口的圍牆,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之中。而在牆根底下蹲着的貓兒爺這回卻是雙手合十,口中低聲嘟囔着喃喃祝禱:“我的寶貝兒,你可是千萬不能再失風走空了性命交關的事兒啊”
冷眼瞧着很有些惶急模樣的貓兒爺,蹲在貓兒爺身邊的壯年漢子不由得冷哼着低叫道:“撞鬼求城隍、臨時抱佛腳。說的可就是你這樣的吧?早幹嘛去了?”
可奈何地看向了那冷着面孔的壯年漢子,貓兒爺賠着笑臉低聲應道:“統領大人。您這事由來得也太急了點兒,我手裏頭調教的這隻玩意,叼旁的都還練過幾回,這叼文書這還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這萬一有個失風走空,那您可也得多包涵”
打從鼻孔里嗤笑一聲,那壯年漢子手裏頭抓着的南部式手槍再次指向了貓兒爺的脖頸子:“包涵?我倒是能包涵了你,可這差使還真就沒法包涵你!明兒天一亮,那清華園裏的教書先生就得從火正門堂口取了那份手札發賣出去,跟他照面兒的也都是些四九城裏數得着的人物。這要是手札到了那些人物手裏,估摸着關外可就得不太平,我這北府造辦處怕也得翻天覆地!到時候我落不着好,你倒是覺着你能好哪兒去?”
話音剛落,原本寂靜聲的火正門堂口裏,猛地響起了個尖利的叫嚷聲:“快來人吶有物件進宅子背倉了啊!”
伴隨着那尖利的叫嚷聲音,不過是片刻的功夫,火正門堂口內已然亮起了燈光。也許是沒想到還有人敢在專門吃伺候玩意這碗飯的火正門堂口裏耍弄背倉的手段,幾個粗細不同的嗓門,亂紛紛地在火正門堂口內叫嚷起來:“邪門了!放物件來火正門背倉?”
“都別裹亂!上鼠兒網,甭叫那物件跑了!”
“攔着點兒嘿那物件奔北屋去了!”
“跑不了了拿住了拿住了!”
耳聽着火正門中亂紛紛的叫嚷聲,蹲在牆根地下的貓兒爺頓時變了臉色,一雙手也都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
擱在調教玩意的行當裏頭,拿着調教出來取物叼珠本事的玩意上旁人家中竊取財物,被人叫做背倉。但凡是做這背倉買賣的時候叫人當場抓住。先來一頓臭揍指定是理所當然,捎帶手的還得把這做背倉買賣的人物擱在四九城裏玩家面前顯形示眾!
但凡是這做背倉買賣的主兒在四九城裏伺候玩意的玩家面前顯形示眾。那差不離也就算是斷了在調教玩意這行裏頭的活路——四九城裏爺們都好個面子,這見天兒跟個做背倉買賣的一塊兒廝混,背地裏能不叫人議論自己沒安好心么?
雖說是心疼着自己那隻蜜狗才剛開張做這背倉買賣就落到了火正門中人手裏,可貓兒爺倒也還真沒忘了自己也還得靠着四九城裏伺候玩意的玩家吃飯求活。像是叫蠍子蟄着了屁股一般,貓兒爺猛地從牆根底下跳了起來,扎煞着兩隻巴掌朝那陰沉着面孔站起身子的壯年漢子低叫道:“統領大人,今兒這趟活兒算是砸了!您給我那小黃魚我可也不敢收,我全都還給您!我這兒可就得先走一步了”[
毫不客氣地將手中的南部式手槍指向了張皇失措的貓兒爺。那壯年漢子冷笑着低喝道:“你這隻貓兒還真敢琢磨?壞了爺的差使,就這麼一張嘴就想脫身不是?左右今兒是驚動了那些個火正門裏的人物,今兒就借你一條小命告訴他們,甭想着能擱北府造辦處的人物跟前耍橫充楞!”
都沒等貓兒爺驚叫出聲,那壯年漢子已然扣動了南部式手槍的扳機。伴隨着貓兒爺一聲全然沒了人腔的慘叫,那壯年漢子卻沒能聽到手中南部式手槍打出的脆響?!
拉動着槍機,那壯年漢子側着腦袋看了看從倉中跳到了自己手中的那顆子。很有些惱怒地自言自語着:“這他媽東洋人的傢伙什就是靠不住!伺候祖宗似的伺候着這槍,可倒還沒想着子還能是顆臭子兒?!”
渾身上下的冷汗都淌到了腳後跟,貓兒爺眼瞅着那壯年漢子又要扣動扳機,腦子裏已然盤旋過數回腳底抹油的念頭,可一雙腿卻是死活都不聽使喚地一個勁兒發抖。眼睜睜看着那壯年漢子再一次將黑洞洞的槍口指向了自己,貓兒爺也不知道身上是打哪兒來的一股子濁氣。猛地翻手抽出別在腰後邊的一把小攮子,怪叫着朝那壯年漢子身上捅了過去。
也都不知道是猝不及防、又或許是天太黑壓根都沒瞧見貓兒爺的動作,那壯年漢子愣是叫貓兒爺玩了命捅出去的一刀扎進了心口,連吭都沒吭一聲便坐倒在地,一手捂着心口上那把貓兒爺壓根都沒拔出來的小攮子。一手抓着的南部式手槍卻依舊顫巍巍地再次指向了貓兒爺。
猶如被厲鬼當面追魂一般,嚇得肝膽俱裂的貓兒爺扭頭便順着黑漆漆的衚衕跟頭把式地跌撞着逃去。而在貓兒爺身後。火正門堂口中的吆喝聲也愈發地響亮起來
也都不知道在漆黑的大街小巷裏跑了多久,當貓兒爺總算是稍稍穩了穩心神、抬眼打量周遭街面上的情形時,卻發現自己已然站在了自家門前,連腳上一雙鞋也都跑丟得不見了蹤影,腳底板也是鑽心般疼痛。
仰臉看看自家宅門上掛着的燈籠隨風飄搖,貓兒爺禁不住苦笑半聲,一屁股坐到了自家宅門前的台階上。
辛苦了小兩年的光景才調教出來的蜜狗,才剛出手就叫人拿捏了去,捎帶手的還把個得罪不起的人物給弄得生死不知,沒準天一亮的時候,那北府造辦處的人物可也就能尋上門來?
到時候甭說是自己像是燕子銜泥般攢出來的這點家當,怕是連小命都得交代了出去?
哪怕就是趁着這會兒夜深人靜的檔口腳底抹油出城逃命,怕也是走不出多遠,就得叫那些個來影,去蹤的北府造辦處狠角兒給追上,照舊也得是一命嗚呼!
連驚帶嚇,捎帶着還心疼着自己這點靠着偷雞摸狗手段攢下的家當,貓兒爺雙頭抱頭坐在冰涼的石頭台階上,腦子卻是亂糟糟啥也想不明白,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嘆着氣。可也就在貓兒爺一籌莫中的檔口,一個聽來很有些冷硬幹澀的聲音,卻是猛地在貓兒爺身前響了起來:“貓兒爺,這大晚上的,您這是在幹嘛呢?!”
猛地抬起頭來,貓兒爺很有些驚疑地看着悄沒聲走到了自己眼前的那條人影,好一會兒方才驚訝地低聲叫道:“你是胡胡千里?”
翻手亮出了一把鋒利的小攮子,胡千里冷着面孔低聲哼道:“方才火正門堂口有人耍弄背倉的手藝,雖說是沒能得手,可也驚擾得火正門中上下人等四處巡查。可巧撿着了這麼個物件,貓兒爺,您瞅着這物件眼熟么?”
只是眨巴眼的功夫,貓兒爺猛地從自家宅門前的石階上蹦了起來,扯開了嗓門衝著胡千里嚎叫道:“你們你們攢局攢局算計我?!”
不動聲色地將那把小攮子收到了袖子裏,胡千里攏着雙手低聲說道:“貓兒爺,要說攢局算計旁人,您才是四九城裏的大拿!我這兒給您提個醒臘月二十八到正月十五,城外那三家宅院,您該始明白我說的是啥?這要是叫貓兒爺您得了手,怕是四九城裏伺候玩意的主兒,差不離就全都得叫貓兒爺您算計進去了吧?要說攢局貓兒爺,您才是攢局的行家!”
怪笑一聲,貓兒爺梗着脖子朝胡千里叫道:“爺愛琢磨誰,關你火正門個屁事?!輪得着你們跟這兒擋橫礙事的?識相的,麻溜兒把爺那隻蜜狗給交出來,要不然”
微微搖了搖頭,胡千里依舊是那副不動聲色的模樣:“要不然,您能怎麼著?我這兒也給您撂句實話,就憑着您今兒落下的這把家什,再加上您仔細調教出來的那隻蜜狗,想要在您身上安個入室偷竊、殺傷人命的罪名,您橫是覺着為難么?”
嗓子眼裏咯咯作響,貓兒爺一肚子耍橫逞強的話頭,頓時被胡千里這一番話噎回了肚子裏
都不必用上旁的,只消隨手盜了一家大戶的宅子,再把那蜜狗和小攮子朝着宅子裏一擱,哪怕是再不懂四九城裏各行路數的巡警,也都能跟着那隻認家的蜜狗尋到自己宅子裏。到時候再要是從自己宅子裏抄出來幾件苦主家中被盜的玩意,哪怕自己渾身是嘴,恐怕也說不明白個來龍去脈了?
使勁轉悠着眼珠子,貓兒爺不得不朝着胡千里微微一拱手:“胡胡爺,您火正門裏攢這麼個局,到底是瞧上我手裏頭什麼玩意了?您可甭說是那隻蜜狗?!”
輕輕搖了搖頭,胡千里低聲應道:“倒還真是要求貓兒爺幫襯着我火正門裏辦些事情。只要是貓兒爺把這事兒辦妥,再應承了日後再不做那背倉的勾當,那隻蜜狗和這把小攮子,自然也就能回了貓兒爺您的手中,咱們也就彼此兩便,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各自過各自的日子就成!”[
“那到底是個什麼事由?”
“先甭忙着說這個!照着四九城裏場面上辦事的規矩,貓兒爺,我得先借您府上紙筆一用!”
“紙筆?你這是要”
“貓兒爺,這要是沒了您親手寫的一張伏辯、上頭再蓋上您的手印,日後您要是反悔,我可上哪兒找您后賬去?!”(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