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風起雲湧 (上)
都是四九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場面上的應對自然也都駕輕就熟。眼瞅着易先生替自己主家老爺把話說了個明白,八仙桌旁圍坐着的諸人回敬過了易先生三杯禮數酒、再端着下人瞅准了時辰端過來的凈口茶沾了沾嘴唇,也就全都站起身子告辭各奔事由。
拖沓着很有些疲憊的腳步,段爺走在了最後一個,眼見着前面諸人全都回了各自在易家莊院裏的屋子,這才略略加快了腳步,一頭扎進了早有身邊碎催侯在門口的屋子裏。
顧不上說話,段爺一屁股坐到了屋裏燒得滾熱的磚炕上,連筷子都顧不上抓撓,伸手就先從小炕桌上擺着的四個碟子裏挑了塊最肥的片兒肘子塞進口中。
像是照舊估摸准了段爺進屋就得是這副餓極了眼的模樣,原本在門口迎候着段爺的倆碎催立馬踅摸到了小炕桌旁,一個端着溫在開水盆里的酒插子替段爺斟酒,另一個抓過了擱在炕桌上的幾個紫皮獨頭蒜,忙不迭地剝好了送到段爺手邊。
拿捏着一副狼吞虎咽的做派,才不過一壺茶的功夫,小炕桌上的四碟子葷菜已然全都塞進了段爺的肚子,捎帶手還喝乾了兩壺燙熱的山西杏花村老汾酒,段爺總算是長長地吁了口氣,背靠着倆碎催墊好的被褥斜倚下來,拖腔拿調地吆喝着呻吟道:“給爺泡壺茶......要.......”
伸手把一碗新沏的高茉莉花茶遞到了段爺眼前,捧着茶碗的碎催拿捏着一副心疼人的模樣,蜜着嗓子朝段爺說道:“段爺,這六七天的功夫,可當真是把您給累損着了?這都不說旁的,就您裡外里擱在四九城中各處宅門往來的腿上功夫。差不離都該練成當年天津衛燕子李三那抬腿一百八十里的小功架了?”
殷勤地拿着個蒙了絨布、裹了絲綿的小鎚頭輕輕敲打着段爺的腿腳,另一個碎催也是心有戚戚地點了點頭:“誰說不是呢?!腿腳上花費的功夫氣力也還罷了,就這些天咱們段爺趟過的宅門,有哪個是四九城裏好相與的?就一看門的老頭要帶了三分起床氣,那都敢裝聾作啞的攔門拒稟,塞門包都不好使.......”
接過身邊碎催遞過來的高茉莉花茶啜了幾口。段爺方才狠狠地打了個飽嗝:“這他媽的.......我姓段的擱在四九城中平趟這些年,人面前算計起來,總還是當爺的時候多。可這回.......我他媽算是把上輩子的孫子都當得夠夠的了!連着七天吶.......酒宴去了無數,可他媽光顧着跟人掰扯事由,嘴倒是沒歇着、可一口飽飯都沒吃得上!好容易回家想吃口炸醬麵就躺下歇盹兒,可碗都才端起來,外邊又出事.......這也幸虧只有七天的光景,要不然......甭多,再有三天這樣的日子。怕是段爺我就得他媽歸位!”
耳聽着段爺的抱怨話語,倆伺候在段爺身邊的碎催全都是點頭不迭,臉上也全都是一副后怕的模樣......
打從段爺得着了火正門中應了賭局的准信兒之後,都還沒等段爺奔了菊社去回消息,守在菊社與暢罄園外邊打大玉子、唱蓮花落的叫花子,還有那些個朝着菊社鋪面拋磚擲瓦、罵街堵道兒的閑人,也都不知道是得了哪兒的招呼,眨眼的功夫便散了個乾乾淨淨。
有那擱在街面上得來了耳報神傳話的主兒私底下跟人嘀咕。也都只說是菊社自知在四九城中已然沒了立足之地,暗地裏已然是準備着要腳底抹油滾出四九城。
可這小日本到底是海外蠻夷的性子。已然在人面前輸了個底兒掉,卻還是掰扯着自個兒手裏留着壓箱底的絕活兒,非得要跟火正門各憑本事在調教玩意上面分個勝負輸贏,好像這樣就能多少在面子上面找補一二?
這要照着四九城中場面上的規矩來論,估摸着壓根都沒人樂意搭理這麼個沒羞沒臊的二皮臉。可也不知道這幫子小日本是拿捏住了清華園中做學問的先生們哪份心思,居然就有那夜半遭了菊社中人騷擾的清華園中教書先生私底下有話。只說是泱泱中華、天朝上國,本不屑與蕞爾小國之島民爭執。奈何倭人夜郎自大,不略施薄懲,反倒叫其譏我中華無人乎?
且不論這話到底是不是打清華園裏那當真做學問的教書先生口中說出來的,四九城中爺們原本就好個熱鬧。當年鬧義和拳、紅燈照的時候打東交民巷,漫天都是槍子兒亂飛,這都敢一個個搭着梯子上房細看場面。雖說到了末了,那些個號稱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大師兄都叫槍子穿成了血葫蘆,大清國也就此倒了秧子根兒,可回頭說出來那場面上故事的時候,四九城爺們照舊眉飛色舞!
現如今雖說是民國的天下,可那些個掌着印把子、槍杆子的官兒見了洋人就磕膝蓋發軟的毛病卻一直都沒改動分毫。平日裏大傢伙明裡暗地受了多少洋人的窩囊氣都沒地兒說理,這回卻猛不盯冒出來個敢接應洋人叫板的堂口,拿着自個兒祖傳的手藝跟洋人死磕.......
不論輸贏,火正門這份膽氣在四九城裏就沒得挑!
照着以往火正門中坐館的諸位師傅跟菊社明爭暗鬥的場面看來,差不離每回菊社那些日本人都能叫火正門中坐館師傅收拾得灰頭土臉,估摸着這回也不能例外。甭瞅着菊社中打從日本國暗地裏尋來了多少懂行的幫手,可哪兒架得住咱老祖宗多少輩子傳下來的手藝根正枝繁?!
既然是清貴有意、賢者開言,更兼得火正門中手藝能叫四九城中爺們覺着胸有成竹、勝券在握,菊社與暢罄園門外的閑人剛走,不知道哪兒來的一輛大車就停在了菊社門前。趕車的腦袋上扣着頂破氈帽遮臉,大車剛停就從車幫子上跳了下來,扎煞着肩膀走到了菊社鋪面門旁半截埋在地里的宅基界石旁,哈腰薅草似的就把那足有大腿粗細、埋在底下二尺多深的宅基界石拔了出來。
都沒等菊社左近還沒走遠的閑人驚叫出聲,那扣着頂破氈帽遮臉的人物卻是一手托着那快有百來斤重的宅基界石走到了菊社鋪面門前,貼着菊社鋪面的門檻把那宅基界石砸進了堅硬的三合土地面中!
腳底下鬆鬆垮垮扎了個偏廂馬的功架,那腦袋上扣着氈帽遮臉的趕車漢子以手做錘,三兩下便將那宅基界石砸釘子似的砸到了菊社鋪面的門檻前。
回身朝着車幫子上一個縱躍,那戴着氈帽遮臉的趕車漢子雙手叉腰,兩條腿此起彼伏風車般地一陣踢騰,片刻間便將滿滿一大車沉甸甸的麻袋踢得堵到了菊社鋪面前堆積起來,這才抬腿踢了踢拉車的老馬,一邊任由那識途老馬慢悠悠地朝着來路走去,一邊扯着沙啞的雲遮月嗓門朝已然有了動靜的菊社鋪面叫道:“別說咱四九城爺們欺負人,麻袋裏的糧食夠你們啃七天,到時候場面上輸了,別拿着餓驢拽不動重車的話茬當由頭說話!”
遠遠瞧着熱鬧的閑人轟然而起的叫好聲中,菊社關了好幾天的鋪面總算是開了條窄縫。打從窄縫裏面出探頭出來瞧動靜的菊社夥計猶豫了老半天,方才伸手從個摔得散了花的麻袋裏抓了把高粱米湊到鼻端聞了聞,呲牙咧嘴地想要扔,可到頭來卻還是攥着那把高粱米縮了回去。
不過是眨巴眼的功夫之後,菊社鋪面又摘下了幾塊門板,從裏頭鑽出來的幾個菊社夥計耷拉着腦袋把那些個堆積在門前的麻袋一一收拾到了鋪面中——雖說那麻袋裏的高粱米都不知道是哪年的玩意,也都滲着一褲子濃厚的霉味,可好歹還都算得上正經糧食、吃下去也能扛餓不是?
眼見着菊社裏面的幾個夥計連搬帶抬地收拾着那些高粱米,遠遠圍着菊社鋪面瞧熱鬧的閑人卻全都打消了回家歇息的念頭,一個個在周遭左近的商鋪中借板凳、尋馬扎地坐下歇腿兒,瞪圓了眼睛等着瞧下場熱鬧.......
擱在四九城中規矩而言,各家宅院、鋪面的屋子旁都有一塊宅基界石,一來是做鎮壓邪祟、奠基護牆之用,而來也是好叫周遭鄰里辨明地界、免生爭執。當真講究些的四九城中住家,蓋房壘牆都得離着那宅基界石朝內隔開一尺,守着的就是凡事先退一步的忍讓規矩!
可要是這戳在院牆外頭的宅基界石叫人挖出來挪到了家門口,那差不離就是擺明了車馬要跟這宅中主人掰扯是非,捎帶手的還有個要將宅中主人掃地出門的意思,當真算得上是捅破天的大仇!
瞅着這將菊社外邊的宅基界石搬弄到鋪面門口的漢子形容作派,不少圍着菊社左近瞧熱鬧的閑人嘴上不說,可心裏全都是明鏡似的——身上沒帶着小三十年坐地如鼎、拔柳如針的硬功夫,哪兒就能有這樣的力氣、本事?
且等着瞧,四九城裏的能耐人,這回可算是齊伙兒跟菊社對上了。估摸着這場面上能出來的事兒,那就是老鼠拉木杴——大頭還在後邊呢.......(未完待續。。)
ps:ps:先跟各位書友說聲抱歉。這兩個月左右的功夫,身邊瑣事擾人,幾乎叫人沒法靜下心思寫東西。
不想灌水,更不會太監。
還請諸位書友容我些日子處置瑣事,等身邊事料理了,心裏也清凈了,自然就能寫出來了。
多謝諸位捧場、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