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這般彪悍的民風

五十九,這般彪悍的民風

“傳聞在上古蠻荒時代,其實人與人之間習慣於群婚——也就是男男女女駐紮在一起,今天你是我的夫人,明天興許就成了別人的夫人……”

“一女侍多夫?”

“也可以這般說吧,”君霖點點頭,“而且常常發生搶婚事件,不光男搶女,也流行女搶男,經常為了搶婚而發生打架鬥毆的事情,就譬如剛才兩個女子為了一個夫君而大打出手。所以,由此看來,必是上古還未曾開化的蠻荒時代。”

“殿下,興許也會是民風較為彪悍的村落還殘留着當時母系社會的習俗?”我天馬行空不切實際地猜測着。

“你看一看他們身上披着的虎皮褥子便知道了,再如何民風彪悍的村落也不至於清一色地在身上裹張動物的皮毛吧。”君霖果真是以一種看鄉村小野窮鄉僻壤里來的村婦的眼神瞅着我,連帶着我自己都覺得當真是頭髮長見識短了。

我回過頭掃視一番洞穴,驀然想起這個洞子的主人——也就是麻雀姑娘,好像特立獨行一些,身上穿的是素色的衣袍,雖然,現在被三十六個滾雷碾壓過,那一身衣服也成了一坨灰不溜秋的蓮蓬。

“可是殿下,這隻麻雀身上穿的卻是跟我們差不多的衣料噯。”

“小妖兒啊,你可曾注意到她普一進洞時,滾落在我們腳邊的蠶繭?她身上的衣服應該就是這些蠶繭所織就的,”君霖揮一揮摺扇,“看來這個幻境確實是越來越有味道了。”

“殿下,難道這位愛慕你的仙子是想效仿這上古時代的婚俗,將你直接搶回洞中玉成一番好事嗎?”我想了想,真是性情中人,連愛慕一個人都這般轟轟烈烈,看來越是內向羞澀的人內心越為奔放火辣啊,果真這神啊是矛盾統一的綜合體。

君霖的眼角略微抽了一抽,為了防止他辣手再一次摧殘麻雀,我立馬用雙手包了頭,跳了開去,卻徑直地從那個素衣——呃,現在稱之為焦衣女子更為妥帖些,穿了過去,不驚起一片鷗鷺。她抖抖嗦嗦地蜷着身子,倒是幻化成了人形,只是一張臉面卻全然沒有了之前的唇紅齒白,倒是硬生生地演變成了齒白眼白,其餘的都是灰黑色,還帶着些微的烤焦味道,呃……好像烤麻雀的香味也很是不錯,我的肚子咕嚕嚕地叫喚了一番,帶的君霖嗤笑了一下,阿彌陀佛,佛陀彌阿,真是罪過,天大的罪過,我怎麼就起了這般的惡念……

“走吧,我們去外頭尋些吃食。”君霖姿態甚為優雅地往叢林深處走去,閑庭鶴步,彷彿只是來這裏度假般,想了想,娘的,對於他而言,可不就是來度個假?我用左腳踩着右腳的影子,顛顛倒倒地跟在他身後,猛然間想起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殿下,這幻境中所有的東西對於我們而言其實就是一片虛無的存在吧?”

“唔。”君霖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所以,那麼,也就是……意味着這裏的食物對於我們而言也是一盤子虛幻啦?”

“哦,你倒是提點我了,這裏對於我們而言,確確實實是一片虛幻。”君霖點點頭。

啊,這個確實是非常之要人命,就好比你看上了一個姑娘家,而恰巧那個姑娘也深深地仰慕着你,於是你們決定要跨過郎有情妾有意這個階段,直接飛奔入雙修這一既能強身健體,又有益於身心發展的美好境界,然而姑娘家的親戚卻是不懷好意,不早些來也不遲些來,偏偏掐着點兒,在最為關鍵時刻呼嘯而至,於是你很鬱悶,不知道該是在冰泉中泡上一炷香的時間好呢還是就這般半推半就,浴血廝殺,對着自己已然受傷的小心靈哪喊:“我沒有看見,什麼也沒有看見……”

而我眼前也飄着各色的食物,他們卻是調皮地對着我跳着迴旋舞:“來呀來呀,吃吃倫家嘛,倫家專門褪去了毛,剝光了皮,等着你的享用啦。”然後真的當我張開血盆大口一把撲上去時,它們便化成了點點璀璨的星光,從我的指尖流逝。

我無力地頹廢下肩膀,鬱鬱寡歡,真真折磨人的心肺。

“其實吧,締造主在編織這個幻境的時候也考慮到了這種情況,所以在東南方向會開闢出一座酒肆,掉入幻境中的人可以去那邊挑揀些東西。”君霖頗為滿意地看着我這個頹廢樣子,然後等欣賞完畢時,閑閑地扇了幾扇,娘的,那一瞬間,我竟然覺着他風流瀟洒。

我一聽,頭顱便高高地揚起,猶如那些個空殼子的搗碎,迎風招展,嘴角抑制不住地往耳朵邊拉扯。

“殿下你可真是八斗之才,連這般的事情都知曉。”

“好說好說,總歸是貴胄出生的,從小被夫子們輪番上陣灌輸這些東西,多多少少要比小野村婦要懂得多一些。”

我:“……”

我和君霖一路分花拂柳而去,不得不承認,上古時代的山就是這般清,水就是這般綠,民風就是這般淳樸而彪悍,就這麼一路走過來,我都能看見幾對露天的野鴛鴦交頸而抱,情誼叫做那個你儂我儂,不可分解,然而,這般的情分也只夠做露水鴛鴦,原因是因為隨時都有虎視眈眈的野蠻人來搶你的夫君或者是娘子,情到深處時,不知就從哪裏冒出一個彪悍人,給你悶頭一棍,然後再將你懷中人伸手奪走,真真是防不勝防,麻雀我一路看來,唏噓不已。

“殿下,難道他們就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喜當爹嗎?”

“哦,這個么,上古時代和我們現在還是有很大的區別,他們以為搶人和搶食物、搶地盤沒有什麼兩樣的,都是自己能力的見證,所以那些個情啊、愛啊的,對於他們而言,恐怕比之浮雲都還要虛浮,所以喜當爹這個概念……他們應該是不知曉的。”

“真不知道這種狀況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等軒轅黃帝繼了位,就快了。”

不遠處,一座酒肆拔地而起,頗與它一丈開外的景緻很是有些不同,那一座酒肆讓我倍感親切,不僅是因為比起一個個洞穴它看起來更貼近我生存着的時代,更是因為那一陣陣飄散在空中的烤雞香,肚子裏的饞蟲早就呼啦呼啦地飛了起來,迫不及待地想要投入美食的懷抱。

等我剔着牙齒,挺着圓滾滾地肚皮走在山明水秀的迢遞小徑上時,瞬間覺得天也湛藍了許多,風兒也和煦了。

一個披着虎皮褥子的男子站立在前不久我和君霖掉落的洞口,身材頎長,從背影看着便覺得器宇不凡。

“殿下,那個男人該不會是想要強搶麻雀姑娘當壓寨夫人吧?”我有些忐忑不安,老天爺怎麼這般洞悉人心啊,我正惋惜着剛剛沒有將那場奪夫大戰看個全套,這廂竟給我送上了強盜占弱女子的折子戲,這叫我如何能不心驚膽戰!

我喜滋滋地拔了腿腳,甚為麻溜地攀上了一棵樹,從善如流地從懷裏掏出一把剛剛在酒肆中順來的瓜子,嗑將起來。

只見那隻剛剛經歷了滾雷的麻雀姑娘已經很是利落地卷了袖子,專心致志地坐落着,白塗塗的蠶繭在熱湯盆中浮浮沉沉,散着一股子溫和的騷味,她極其認真地用手抽着絲線,卷繞於絲框之上,眉目沉穩,猶如暗藏着千山萬水。

當她卷完一盆子的蠶繭時,才抬起黑糊糊的袖子往黑出於灰而勝於灰的臉上胡亂抹了一氣的汗珠,臉上挽出一朵花:

“唉,我說你就這般一直一直站在邊上不會覺着累得慌嗎?你要不要來一起坐上一坐,歇歇腳?”她同樣用黑黢黢的手指點了點身邊的石頭。

而那個身材頎長的男子只是搖了搖頭:“請問姑娘你這是在幹什麼?”那個聲音我聽着頗為舒心,從頭髮絲兒到腳趾間都覺得涼絲絲的,無比受用。

“繅絲啊。”麻雀姑娘回答地不以為然。

“繅絲?”

“對呀,繅了絲便好紡織成布匹,然後用來做衣裳,”她舉起袖子,“你看,就是這樣子的,嘿嘿,只是我剛剛被雷劈了幾下,所以這顏色也變得不是很純正,之前不是這樣的,白白凈凈的,就像是你的臉一樣白,可漂亮了!”她急急地辯解着,露出四顆略微尖銳的小虎牙,在陽光下忽閃忽閃的。

“而且啊穿在身上透氣,不想是虎皮、狼皮之類地連汗水都吸收不了。”說完,似乎覺得自己的話在一片黑色之下少了可信度,聲音便越來越低下。

“那姑娘可否教在下如何繅絲?”男子略微屈了身子。

“不可以,因為這是一門手藝,對了,你知道手藝是什麼嗎?”麻雀姑娘眨巴眨巴了一番眼睛,隨之好心地解釋了一番,“所謂的手藝呢,就是一門用來養家餬口的技術,你看我孤身一人,還要養一隻小老虎,每日的吃食都是靠着這一門手藝過活的。”

她腳下的那頭小老虎很是幽怨地看着男子身上那一張油光瓦亮的老虎皮,再一次低下頭,瞅了瞅自己身上乾枯分叉的碎毛,喉嚨里低低地吼了一聲,於是我順帶給挨着我坐在樹杈上的君霖翻譯了一把:“原來你才是殺了我娘親和爹爹的兇手!”

“我倒是覺得它應該在哀嘆麻雀姑娘把自己弄成了一隻食素的四不像,皮毛竟然沒有已經作了古的那頭老虎鋥亮。”

我想了想,覺着君霖說的這一番也挺合情合理,於是便本着求同存異的原則,接受了。

而他卻是老實不客氣地從我手中掏了幾顆瓜子,勉勉強強地嗑起來,灑下一大片的瓜子皮雨花,還有幾片隨着風兒飄到了那個男子的頭皮上,只是,我們對於他們而言是虛幻的,不存在的,而這些從酒肆中撈出來的瓜子卻是真實的,存在着的,於是他便轉過了頭,探視了一番。呃,這個皮相,放在四荒八合,也算的上是極致了,除了君霖勉勉強強能和他相較一番,放在這個還未曾開化,些許猿猴還未曾將尾巴進化乾淨的蠻荒時代,實在是一個難得的帥哥。我目不轉睛地盯着帥哥的後背看着,君霖伸出手在我眼前不住地晃動:“小妖兒啊,省省吧,快些回魂,你和他是不可能的。”

“殿下,你為什麼這麼講?難道這個幻境不可以是這位帥絕人寰的哥哥為了追求我這隻天真可愛的小麻雀而特意締造的嗎?為的就是喚起我的真心。”我對着那一張披在他身上的虎皮褥子犯了一會花痴,只覺得一片片桃花雨紛飛。

君霖直接將含在口裏的瓜子片吐在了我的臉上,還順帶着附送我一把唾沫子。

“殿下,誠然,我是一個沒有潔癖的人,但是,這個舉動好像也太親密了些。”我面無表情地抹去臉上的水點。

等我再次入戲的時候,那個麻雀姑娘已經眼冒桃花扇地對着身前的男子說:“哦,要傳授這一門手藝也不是不可以,但須得是我的夫君,才能傳,因為我聽聞只要有了夫君,女子便可以不再拋頭露面,每天為了生計而奔波了,有了一個夫君,就好像是賺的了一頭會捕獵的老虎,每一天每一天只要坐在洞子裏,便有人送上熱騰騰的飯菜。”她朝着俊美無鑄的男子露出雪白的牙齒,不經意間還舔了舔,看得我的小心肝也一抖一抖的,還以為她要將眼前的這個男人給就地解決了。

“好。”男子卻是惜字如金地吐出了一個字。

麻雀姑娘歪着脖子,忽閃忽閃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些不解。

“我願意做你的夫君,”他略微補充了一下,“七天之後你和我回我住的洞子。”然後便留下了石化了的麻雀姑娘,帶着一大幫的人走開了。

這一齣戲我看的甚是沒頭沒腦,這麼俊美的男子就這樣被麻雀姑娘給拐帶了?

“殿下,你說他是不是就喜歡這般黑色的調調啊?”

君霖只是免費附贈了我一把瓜子皮。

我大大方方地跟在一群虎皮褥子的身後,果真便聽見了嘰嘰喳喳的不平之聲。

“殿下,你為何要取一個山野村婦當我們的王妃?”

“對呀,對呀,殿下,她這般黑,這般丑,一點不配不上你。”

而男子卻只是淡淡地開了口:“沒有配不配的。”

一瞬間那些憤懣之語便齊齊斬斷了。

果真是一個厲害的角色,我在內心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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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養成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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