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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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秦楚依舊像往常一樣工作,臉上是得體的笑容,心裏卻不似臉上的表情那樣平靜。這天是池展第一次要秦楚為他煮咖啡,秦楚煮好,送進他的辦公室。他接過放在一旁,視線落在面前的電腦屏幕上。
秦楚等了一會,發現他沒有喝咖啡也沒有開口要她出去的意思,正遲疑着準備退出辦公室便聽到他聽不出情緒的聲音響起,“你弟弟頭上的傷沒事了吧?”
“……”這是刻意挑明他清楚記得那天晚上的人是她了,那天她跟秦遇欺騙雋若的事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會被他好心情地提一提。
秦楚在心裏輕聲罵了一句髒話,抬眸看向他,“早就沒事了,謝謝池總關心。”
池展極輕地笑了一下,緩緩端起咖啡,湊到唇邊抿了一口,“咖啡不錯。你回去認真工作吧。”
這話聽起來簡直像一句詛咒。秦楚坐回自己的座位,心底像被人投了石子,原本無波,如今卻平靜不下來。她很想抓着池展的衣領搖晃,問他到底想怎麼樣……可是她不敢。
她心裏的怨念只能通過惡狠狠的目光來發泄,然而透過一層玻璃,看在池展眼中卻是另一番意思了,比如眷戀痴迷的情緒。
然後秦楚便看到自己正在心底鞭笞的人站起了身,一步步朝自己走了過來!當然了,依舊是隔着玻璃。
池展抬臂,優雅地扣了扣窗,一語不發地望着她。
秦楚愣怔了幾秒,反應過來立即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隔着玻璃問,“池總,什麼事?”
池展抬起手,放在耳後做了一個聽不到的手勢,而後把手伸向秦楚,食指勾了勾。秦楚下意識地往前,直到足尖抵上面前的阻擋物才退了一步,轉身,敲了敲門走進他的辦公室。
“池總,有事嗎?”
池展將兩邊捲起的襯衣袖子慢慢放下來,系好袖扣,這才開口問她:“會開車嗎?”
秦楚點頭。
池展將車鑰匙扔給她,“去地下車庫把我的車開出來,在公司門口等我。”
“池總,您準備去哪裏?”
池展抬臂看了一眼腕錶,“去吃午飯。”
前些天他的午飯是如何解決的,她還真不清楚。因為在她第一天在他身邊工作那天池展便交待過她,她只負責把她分內的事情做好,而他交待過的她分內的事不包括負責總經理的飲食起居。今天這是怎麼了?
這些疑問秦楚不可能問出口,只能按照他說的來做。等她將車開到公司門口,池展也恰好從公司的玻璃門裏走出來。
無論是身高還是外貌都十分出眾的男人,從他走出寫字樓的那一秒便變得更加閃耀奪目起來,像璀璨的星辰散落在平凡的俗世里。
這景象落在別人眼中一定是這樣詩意閃耀的。
但秦楚例外。她一心只想將人送到目的地,而後找地方解決自己的午餐。
令秦楚意外的是,他徑直坐在了副駕駛座,而車內的空間也在一瞬間變得更為逼仄起來。
“很熱嗎?”池展看了她一眼,隨手開了空調。
“還好,不是特別熱。”秦楚隨意地揩了一把額頭上的薄汗,“池總,我們去哪裏?”
他報了一串地址,秦楚有印象。
開出一段路,她試探地問,“池總,七月十二號那天您是不是去過城東的一家咖啡館?”
池展並沒有看她,視線落在車前一點,“有些印象,那天我似乎有陪雋若去見她喜歡的男生還有男生的女朋友。”
秦楚下意識地踩了一腳油門,好在車子性能好,兩個人都沒覺得有速度突然加快的不適感。
池展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補充道:“只是有印象,所以你如果不提的話,我應該記不起男生的女朋友其實是他的姐姐。”
下一秒,車子的左前輪飛速地壓過地面上的白色實線。
“車開成這樣子,”池展笑了笑,“是賄賂了考官才拿到駕照的吧?”
秦楚連忙小聲道歉:“池總,對不起。”
池展伸出左手,扶住方向盤,乾淨好看的手幾乎與她的手靠在一起。車子接着開到一個十字路口,池展握着方向盤輕輕用力,隨即車輪右轉,車子流暢地向右側的路駛去。
秦楚有一種感覺,他似乎在等她主動向他交待那天的事情,因為他說的餐廳直走再有一百米就到了,他卻讓車右轉。
“池總,那天的事情我可以解釋。”秦楚看他沒說話,逕自說下去,“那晚在車上可能您也聽到了,秦遇對雋若是喜歡的,只不過他看到在我身上發生的一些……事情,因此覺得他將來跟雋若在一起沒有可能,所以才會要我假裝是他女朋友,陪他同雋若見面。他沒有惡意,我也不想傷害一個年輕女孩子的心意,所以我那時候打電話給他,讓他考慮清楚,要不要把真相告訴雋若。”
“後來我回了家,再問他有關那天的事他都不肯再說起。如果這件事對池總您的妹妹造成了傷害,我很抱歉。”秦楚說。
兩個人一時都沒有說話,車子在餐廳前停下來,池展在下車之前開了口,“這件事讓秦遇親自跟雋若解釋吧。”
他下了車,徑直走向餐廳,秦楚打開車門,小跑上去將車鑰匙交給他。
“一會你有事情?”他淡聲問道。
秦楚搖頭,“沒有,車鑰匙還給您,如果池總午飯吃完,隨時可以開車回公司。”
池展看到她不知是因為炎熱還是什麼而泛紅的臉,接過車鑰匙,“去有空調的地方吃午飯。”
秦楚愣了一下才知道他這是在叮囑自己,笑着點頭,“好,您進去吧。”
池展轉身,走出幾步又回頭,“我們公司的理念之一是老闆跟員工像朋友一樣相處,所以你以後不必再用‘您’這樣的字眼,還是你覺得我比你老很多?”
秦楚立刻搖頭,“絕對沒有,池總多慮了。”
池展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一會我可能會喝一點酒,你吃完午飯記得回來。”
秦楚點頭。
她雖記得剛剛他的叮囑,還是隨便找了一家麵館解決午飯,夏天吃面的人不多,面館裏只有幾位顧客,頭頂的小風扇不停地旋轉,依舊抵不過熱氣侵襲。
老闆娘坐在旁邊的桌子上跟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沒多久她的電話響起來,打來的人是時文婧。
麵湯里的熱氣上浮,灼熱的溫度讓她眼圈一燙,接着泛紅,她接起來,聽到那頭溫柔甜美的女聲,“楚楚,你現在有沒有空,我有很重要的東西要交給你。”
“我現在在公司上班,有什麼事周末再說吧。”秦楚下意識地說了謊。
“今天我在公司也沒什麼事情需要做,不如我親自把東西送到你公司吧?我現在在開車,半個小時估計就能到,到時候再打你電話。先這樣,拜拜。”
在時文婧流暢地講完並掛掉電話之後,秦楚整顆心都還是抵觸的,活了二十幾年,她不會猜不到何莫跟時文婧如今進行到哪一步。
秦楚急匆匆地趕回公司,時文婧這時還未開車來到泊宜美。秦楚坐上電梯,脊背越發僵直,電梯門打開,兩隻高跟鞋的鞋跟剛剛落地,秦楚手中的手機已經響了起來。
接起,“文婧,你現在已經到泊宜美了?”
“還沒,我現在在等綠燈,過了這個十字路口就到了,你現在下來吧,我們到泊宜美對面的咖啡館坐一坐。”
秦楚收起手機,頓覺冷意從腳底傳遞上來,一直蔓延到心臟。
她走進咖啡館的時候,時文婧也才剛剛落座,看到她來微微笑着招了招手。
“楚楚,最近在忙什麼,打你電話總說沒空。”
“剛剛到一個新的工作環境裏,自然要多花點功夫,儘快使自己融入到新的氛圍里。”秦楚在她對面坐下,“文婧,有什麼東西要交給我啊?”該面對的總要面對,不如就再提前一些。
“你絕對猜不到是什麼,”時文婧低頭,從包里拿出一張淡雅的請帖,“楚楚,下周六我跟何莫就要訂婚了,你一定要來,對了,你不是說過你有在交往的男朋友嗎?到時候你們可以一起過來。”
時文婧這番話的效果比這小小的請柬更為震撼,將她整顆心都炸裂開來。秦楚勉強伸出手,打開了請帖,那刺目的、兩個人的名字一瞬間躍入眼帘,握着請柬的手都開始發顫。
她曾無數次地幻想過何莫、秦楚這兩個名字被印在一起時是怎樣的般配、賞心悅目,而如今,卻是另一個人的名字跟他的印在同一張請柬上。
“祝福你們。我一定會去的,”秦楚說,“不過我幾個月之前就已經跟我男朋友分手了,帶其他男伴一起不知道可不可以?”
時文婧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只好笑着說當然可以。
兩個人半個小時之後才分開,期間幾乎一直是時文婧在說話,說他們的訂婚宴現場會如何佈置,他們打算何時結婚,是中式婚禮還是西式婚禮,何莫對她跟她的家人有多好。
秦楚魂不守舍地應着。可她又能要求什麼?當初她跟何莫戀愛的事,時文婧根本不知道,她會跟何莫走到一起,也不是她的錯。畢竟,自己跟何莫兩人的關係在外人眼中根本不會引起任何曖昧的猜想。
是她自己傻,以為那樣也可以算得上戀愛。能把一場戀愛談到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地步,算不算是一種本事?
時文婧走後,秦楚又坐了一會才回公司。
電梯升到三十二層,電梯門打開,一股不知源頭的冷氣迎面而來。
秦楚坐回自己的座位,不經意間瞥向總經理辦公室,不期然對上池總經理冷冰冰的眼神,不受控制地一抖。
秦楚這才想起她忘記回餐廳開車接總經理回來這回事。
這事情,還有辦法補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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