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收留
傅春兒這才留心了一下這位大德生堂的少東家,紀七。見他穿着一身天青色紗制的長衫,頭上戴着方巾,左手中持了一柄水磨竹骨的摺扇,習慣性地在右手中輕輕地拍着。
紀七卻沒再留心傅家兄妹,而是走進大德生堂的店面,對李掌柜低聲說了些什麼,李掌柜略有些吃驚,抬頭看向紀七,問:“可以么?要不要問問老爺再定?”紀七笑笑,搖搖頭,道:“總歸也就這幾日。”李掌柜便點頭,道:“那好!”
兩人議定,李掌柜便出面去與傅老實詳說。“老實啊,聽說鄭家收回了你們賃的院子,你們是什麼打算?”
傅老實撓撓頭,極其老實地說:“還不知道呢!實在不行就只能回江都老家住上幾日,我只是擔心淑卿……”他說著,眼神溫柔,向楊氏面上望去。楊氏別過頭沒看着他,面上卻泛起一陣紅雲。
李掌柜輕輕咳了一聲,說:“老實,是這樣的,我們大德生堂後面庫房旁邊有個小院,平日裏是沒人住的。但是那庫房裏近日到了一批珍貴藥材,既要防火,也要防盜。你也知道,我和店裏的夥計都是廣陵本地人,平日裏都是各回各家的。因此我們東家一直想找人住在那間,順便能夠照料一下我們的庫房……”
傅老實聽出了李掌柜的意思,一下子覺得喜從天降,連忙問:“李掌柜,那賃幾日你們後面的小院大約需要多少銀錢?”
李掌柜馬上搖手,道:“老實,你若是願意住過來幾日,幫我們晚間看看院子,我們謝你還來不及呢,哪裏還能問你要租子。”他一邊說著,一邊看了看紀七的神色,見紀七極輕微地點了點頭,便放心地往下說:“這樣吧,我聽說鄭家也迫你們迫得挺緊的,不如你們今晚就先將就將就,在後面的院子裏安置了。後院有簡單傢具,兩張竹床,你看有什麼要添置的,明日再與我說!”
這時,傅娘子楊氏倒是開了腔,道:“李掌柜,您簡直太客氣了。外子的脾氣您也曉得,你們這麼照顧我們,我們心中真的不安。幫李掌柜照料庫房乃是舉手之勞,街坊鄰里應當做的,如果掌柜的再不收賃銀,那我們……我們住着也心裏不安。”
傅娘子這樣一說,李掌柜雙手一撮,倒不知道怎麼回才好了。這時紀七在旁邊淡淡地開腔,說:“傅嬸兒,其實也就這幾日工夫。後面的那個小院兒你們是沒有見過,房子很小,原不夠你們一家四口住的。我爹本沒打算將那個院子賃出去,只是打算李掌柜或者或者其他夥計忙得晚了,隨便在那裏將就一晚上用的。旁邊的庫房平日裏也不需要人看着,只是這幾日偏巧有一批要隨船上京的藥材,要放到這個月二十五,白天我們自有夥計在這看着,但是夜裏沒人值夜,我爹便有些不放心。如果傅叔傅嬸兒肯在這裏住上幾日,那是再好不過的。不過那小院逼仄,又漏風,過了八月,一般就不住人了……”
“是是是——”傅老實雖然老實,但是人不笨,聽得出紀七的意思,道:“紀小七爺放心,我們這幾日先借住大德生堂的院子,幫着值夜,待堂里的藥材運走,我們也差不多找到房子,那時候是要自然搬走的。”
“如此甚好,李掌柜你安排一下,另外周大夫這幾日也記着幫傅嬸兒把把脈。”紀七見該交代的都交代了,便轉身打算走。
“七少爺!”旁邊一個脆生生的女孩兒聲音響了起來,紀七收住腳步,向一旁看去,只見傅春兒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七少爺這樣幫我們,是為什麼呢?”她低聲地問。
傅春兒當然知道這是紀七有意相幫,否則哪有這麼巧的事情,又有地方可暫住,又有忙可幫得上的。
紀七看着眼前這個身量尚小的女娃兒,比自己矮上了一個頭,一張白嫩小臉,正微微揚起,看着自己,忍不住便笑了笑,低聲道:“黃家是我舅家,因此稍稍補償一二。”他見傅春兒神色一動,便知她明白了,只將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保守秘密。
傅春兒乖覺地點點頭,紀七便去了。
“春兒,你照顧娘,我與你哥哥去馬神廟那邊收拾收拾東西!”
傅春兒便應了,不忘跟傅陽使眼色,提醒他不要忘記那二百錢的事情。
李掌柜便拿了一盞油燈,從櫃枱里取了一串鑰匙,往大德生堂後進去。傅春兒扶着楊氏跟在後面。那個小院,果然如紀七所言,院子很小,裏面只有一間小屋,屋裏只有一桌一床,就再無它物了。但是屋子裏面收拾得挺乾淨,一塵不染。床上還放着漿洗乾淨的鋪蓋等等。看來紀七所言非虛,這座小院確實是時時有人打理,維持得不錯的一處地方。
李掌柜又打開了隔壁庫房的門,自己從裏面抬了一張大竹床出來。傅春兒趕緊上前幫忙接着。李掌柜一面抬着那竹床一面對楊氏說:“傅娘子啊,你家也算是運道好的,眼下天氣炎熱,晚上正好抬個竹床在院中納涼。要是再過兩個月,你們一家四口這樣子被人家趕出來,還真沒什麼辦法。我看老實平日裏也挺肯幹活的,為啥不攢點錢自家買個小院呢?”
楊氏聞言,嘆了口氣,沒說話。李掌柜自然是明白的,當下便岔開了話。但是傅春兒卻知道娘嘆的那口氣的意思。要不是因為她“穿來”時生的那場病,傅家的境況也不會這樣糟糕。
小院有個灶間,幾乎是露天的,灶間堆了些柴禾,還有個小小的水缸。李掌柜指給楊氏與傅春兒看,那小院原來有個後門,通向後街,那裏有一眼水井。傅春兒便先將小屋裏的床鋪整理了,扶楊氏先在屋裏坐下,然後自己去灶下生了火,煮上熱水,準備給大家晚間洗漱用。要說給這古代的灶生火這門手藝,也是傅春兒“穿來”時一併“忘掉”的技能之一,傅陽當時可是耐心地教了她很久才“重新”教會的。
李掌柜看傅春兒一個人有條有理地忙裏忙外,挺讓人放心,便自去前面收拾準備閉店了。
傅老實與傅陽兩個還沒有回來,傅春兒就已經將里裡外外都打掃了一遍,竹床擱在小院之中,已經用熱水抹了一遍。她喜孜孜地想,只要這兩日不下雨,這張床剛好夠她與哥哥,一人睡一頭,兩人在小院裏對着星空納涼,該有多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