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房子那點事兒
轎中戴家大姐沉吟片刻,道:“傅姑娘,這些家丁我本也是打算賞的,你家如果堅持不要這些謝儀,我也不會強給。只不過我家家丁今日打碎了你們不少東西,我也是承諾過要買下的——”她說著,將另一名家丁喚來轎前,叫他數出四百個大錢。
傅老實雙手直搖,道:“太多了,本不值什麼錢的東西,哪裏要得了四百錢。”
那戴家大姐卻在轎中說:“傅大叔,我家家丁今日不僅打碎了你的東西,還耽誤了你不少辰光,這些只是照價賠償而已,你或許覺得沒多少本錢的東西,可是我作為主顧來看,卻是覺得值這些錢的。”
傅春兒聽了這話,倒是覺得這傅家大姐挺有商業頭腦,同時也挺會做人。在這個時代,能認識到時間也是有“價值”的,這位戴大姐絕對思想意識超前。傅老實擔子裏的東西,如果都能順利賣出去的話,確實大約再換個兩三百文是沒什麼問題的。而此刻戴家既然已經這樣說了,傅家再不收,便顯得有些矯情了。於是傅春兒便對傅老實說:“爹,戴小姐已經這樣說了,你估摸着差不多,那就收下吧!”
傅老實還是有些木訥地喃喃道:“真的用不了這麼多啊!——”那戴家家丁見狀,乾脆將四百個大錢遞到了傅春兒手裏。這時戴誠只好自行拾起了那個地上的荷包,拿在手中,有些不知所措。好在戴家大姐在轎中發了話,說:“戴誠,那荷包便賞你了,你明日挑個館子,請所有人吃酒吧!”戴誠心中一喜,趕緊應了。而戴家的其餘家丁聞言也是面有喜色,大約也是因為這戴誠人緣不錯,不會光是自己霸着賞錢吧。
戴家轎子遠去,傅家三人鬆了口氣,而傅老實卻還是有些耿耿於懷,道:“春兒,這樣是不是……是不是不太好?”
傅春兒剛想說什麼,卻見東關街上來了個婦人,見了傅家三口就急急地說:“哎呀,老實呀,怎麼才回來?你家好像出事了,像是鄭長河要來收你家的院子,帶了好多人在院門口說是要搬東西,傅娘子也在門口坐着呢!”
傅老實登時傻了眼,反而倒是傅陽鎮定些,問:“王嬸兒,你看到確實是鄭叔來了我們家?”
那王嬸兒說:“應該是吧,你們家院子前面圍了不少人看熱鬧呢!老實你怎麼還不快點家去,我看傅娘子一個人好辛苦,臉色也不太好呢!”
傅老實立刻就變了臉色。傅娘子楊氏是他的髮妻,兩人結締十餘年,感情一直很好,此刻聽說楊氏在門口坐着,極是擔心她,隨口謝過了王嬸兒,就往馬神廟那邊趕過去。一家三口到了馬神廟旁自己小院門口,果然見圍了不少人,鄭長河那大嗓門從人叢之中一清二楚地傳了出來——
“傅家娘子,我也不是故意要為難你,你看我中晌就已經頂着大日頭過來說過了,這都好幾個時辰了,你家怎麼還不搬啊?”
“鄭二爺,外子今日一日都在觀音山做買賣,還不曾回來。我一個婦道人家,這賃屋子的事情我也不懂,但是要我們今日就從這裏搬出去,我們一家四口今晚到哪裏容身啊?”楊氏的父親,也就是傅陽傅春兄妹的外祖,是個秀才。因此楊氏幼時也讀過書,識得幾個字,比之一般市井婦人,說話更文氣一些。
“什麼?搬家?”傅老實一聽,連忙朝人堆里擠了進去,“鄭二啊,不是說這院子一直賃給我們到八月底么,這兩個月的賃銀我們可都是按時交的啊!怎麼這會兒說要搬就搬了啊?”
“老實回來了啊!”圍着看熱鬧的街坊鄰里見傅老實到了,紛紛讓開一條路。
楊氏見到了丈夫與孩子回來,心中一喜,勉強扶着牆站了起來,傅春兒連忙搶上去,扶住楊氏,吃驚地道:“娘,你怎麼了?”楊氏這時臉色蒼白,傅春兒握着她的手,覺得楊氏手心裏一片都是冷汗。
“老實啊!”鄭長河見正主兒回來了,面上堆了笑,道:“今兒早上剛得的信兒,你們賃的這個院子,連着後面幾進我鄭家的房子,都已經賣出去了。賣主明天就來收房子,要今天將所有閑雜物事,都清出去呢。”他乾脆一隻胳膊搭在了傅老實的肩上,道:“說實在的,我也覺得這時日緊了些,你看我今日不也忙了一整日,領人將後面房子全騰空了么?”
傅老實一臉的苦笑:“今日就搬,委實也太急了些,你看我也是拖兒帶女,一家好幾口人。再者,當初賃房子的時候,也立過字據,這賃房子總是以一整月為期的……你看,今日已經十九了,能不能寬限幾日,待我們再找到個房子,馬上就搬?”
鄭長河聽傅老實這般說,一張臉馬上就拉了下來,毫不猶豫地道:“不行,你們若不自己搬,我也會找人來,把你家的東西都清出來。”這時圍觀的人們就都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固然有人說屋主將房子賣了,收回是天經地義的,但更多人還是向著人緣不錯的傅老實一家,覺得立逼着人家搬家也實在是強人所難。鄭長河雙手一攤,道:“我也為難啊,我也沒辦法啊,誰叫買下我家屋子的是鹽商黃家呢?”
“哎呀,黃家啊!鄭老二你家搭上貴人了,這片連屋子帶地的,一定賣了好價錢吧!”鹽商黃家乃是城中的新貴,教場的街坊多是聽說過的。聽了眾人的讚歎,鄭長河面上忍不住便露出笑容,道:“是呀,黃老爺新得了個好缺,要修個大點的園子,看中了這爿地,連隔壁胡家的,都已經全部買了下來。聽說黃家已經請了蘇州來的工匠,明日會過來,看怎地修這園子。”
傅春兒聽了,心裏面仰天長嘆:“只是為了富人家修園子,就可以將窮人家連夜趕出去,這是什麼世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