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反常
雕槐與刻字在玉佩上並不罕見,但若是這樣一顆槐樹再配上一個“章”字,便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一個南方之國。
據說當年章國的開國之君,在一顆百年老槐下起事,用了近七年時間才吞併了原本的國家,建立了章國,也因國君起事於槐下這段淵源,章國也有“槐下之國”的別稱,不僅國中遍種槐樹,王室貴族馬車上也都有槐樹的影子,王室正名的玉牌上則是照着當年起事的古槐雕成的槐樹花樣,便就是眼前這個樣子。
葉輕舟手上有章國王室的玉牌,慕皖並不覺得稀奇,倒是有些好奇他去章國究竟是為了什麼,近些年來魑魅宮插手鼓動了不少小國之間的動亂,如楚國蜀國這般曾經強國也早就化為煙雲般消散,與這些國家相比,章國的確算得上不成氣候,並不是說它國小兵弱,事實上章國的國土比起楚國還要大上一輪,兵士實力也是不相上下的,但若真算起其它來,它既比不得蜀國礦藏豐富,也比不得楚國魚米之鄉,甚至說有些貧瘠,因而才能數十年如一日的保持一片平和盛景,除了當年的起事叛亂外,幾乎再也沒有過什麼大波折。
縱觀章國全部,慕皖實在沒能從哪裏找到一分可取之處,然而葉輕舟做事向來有他自己的理由,慕皖縱有百般疑惑,但見葉輕舟一言不發的將玉佩收回去,她便也將那些疑惑咽回了腹中:該知道的早晚會知道,倘若提前知道了,那便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馬車一路急趕,似乎是有什麼迫在眉睫的事要急着去解決,到離章國都城平邑還有一天路程時。又驟然慢了下來,甚至在當日還在旬陽城留宿了一晚,生生將抵達章國的日子又向後推了一推。
葉輕舟負手在即將落腳的上房中轉了一圈,回身問慕皖:“如何?”
慕皖對住的地方一向不甚挑剔,仔細照葉輕舟日常的喜好打量了一番房中的陳設,點了點頭,葉輕舟揮揮手,等在房中的屬下立即會意。同一臉忐忑守在門口等話的掌柜的一同下樓置辦晚膳去了。
慕皖本想跟着一同去,被葉輕舟攔了一下,乖乖的留在房中,見葉輕舟將腰帶給解開了,慕皖一愣繼而莫名想到竹林醉酒那一夜,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衣袖拂落了案上的一隻香盞,葉輕舟聽見動靜回頭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洞察了她的心思。笑了笑道:“你如今怎得這般怕我,都不記得如何幫我更衣了。”
原來他只是要更衣。
慕皖心中鬆了一口氣,斂了一臉驚色快步上前去幫他將寬大的外袍脫下來,葉輕舟站在那裏任由她侍候,着一身白色中衣,指了指行李中的一套甚是普通的袍子。
袍子雖然不是粗布麻料那種低劣的質地,但比起他素來穿着的柔滑若水的名貴料子,這套衣袍摸在指尖微微有些粗糙,服侍着葉輕舟換上那身衣袍,又照他所說的那般將他一頭烏髮梳順。綰成城中男子常見的髮式,戴上管束后。垂首站在了一旁。
“公子這是要去哪?”她站在他身後問道。
葉輕舟從錦墊上站起身來,掃了一眼鏡中的自己,對慕皖道:“離晚膳還早,且出去逛逛,你也換身衣服與我同去。”
慕皖應了一聲“是”,從包袱中尋了一身素色衣裙。方欲到屏風後去換上,就聽葉輕舟道:“換這套。”
他手上拿着的一套粉紫色的衣裙,慕皖不記得自己穿過這樣嬌嫩的顏色,轉念想想自己近年一直在外,也可能是院中新來伺候的下人不知她的喜好,就為她置辦了這樣的顏色,只是她自己一直未注意到罷了,至於葉輕舟只掃了一眼便看見了……慕皖除了默默的放下自己懷中的那套接過他遞來的這套來,倒也沒說過什麼,換完了衣裳後葉輕舟又讓她梳了個與衣裳相配的髮髻,慕皖想着他這般可能是要假扮夫婦一同出門的,便動手給自己梳了個已婚婦人的髮髻。
臨出門前,葉輕舟難得的沉默了一番,他這一沉默慕皖便有些習慣性的緊張起來,剛以為是哪裏有不妥被他看見了,就見葉輕舟伸手從身側案上放着的一隻花瓶中摘下一朵花來,還沒等慕皖反應過來,那花便已經簪在了她的發上,葉輕舟的聲音在頭上方響起,一邊調整着簪花的角度一邊道:“這樣的髮式,不簪花未免太素氣了些,先戴着這個,等到了珍寶閣再去選一些簪花來用。”言罷他向後退了半步,仔細打量了一番慕皖,點頭道:“這樣看便順眼多了。”
慕皖被他今日反常舉動驚得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便沒趕上對他的稱讚道一聲謝,只來及快步追上他已經走出了好幾步的身影,與他一前一後往樓下去了。
旬陽城並不算是如何出名的城郭,卻比慕皖想像的要熱鬧許多,街市上人摩肩接踵,慕皖跟在葉輕舟身後,沒了護衛在一旁似有若無的護着,幾次都險些要與葉輕舟走散了,到後來路過一處雜耍把式攤子時,幾個小孩在人群里相互追逐嬉戲,慕皖被攔了一下,等他們跑過去時,她抬頭便已經看不見葉輕舟的身影了。
一隻手從身側伸過來,慕皖感受到有異樣,下意識的運了真氣要出手,對方比她更快一步,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慕皖偏頭看過去,站在身側的人正是葉輕舟,也不知他的何時從她前面繞到她側面來的,慕皖剛想開口勸他一句還是早些回客棧才是,葉輕舟已經先她一步搶了話:“這裏人太多,往那裏去。”言罷也不等她反應,直接拉着她往人群外走。
慕皖不知道是自己的錯覺還是葉輕舟太會開路,方才她走時只覺得到處都是人,擠得暈頭轉向不說,周遭不同人身上的味道混雜在一起,被傍晚未消的暑熱蒸騰出一股奇怪的味道,熏得她心口一陣陣的難受,但眼下葉輕舟牽着她往前走,周遭那些人看似還是在各走各的路,卻奇迹般的讓出了些許距離來給他們,沒有方才那般的擁擠,便也沒了那股讓慕皖反胃的味道,日落徐徐,將最後一抹暑熱收回了山那頭,夜晚第一陣涼風起的時候,慕皖聞見了一股清爽的白檀香氣,從他身上飄來,縈繞鼻尖,久久不散。
一路穿越人群又走過了一道街,珍寶閣的活計熱絡的從門裏迎出來時,她才想起葉輕舟向來說一不二的性格。
珍寶閣的老闆看樣子是個頂精明的生意人,也不知是從葉輕舟身上看到了什麼,一路鞍前馬後的陪着在珍寶閣中轉,待聽見葉輕舟道:“閣中可有樣式奇巧的簪花珠釵,取出來與我夫人看看。”
珍寶閣老闆笑吟吟的來問:“不知夫人可有特別中意的樣子?”,慕皖這才意識到葉輕舟口中的“夫人”便是指的她,便對老闆笑笑道:“中意不中意,你且拿來看看再論。”
老闆得了令,滿面堆笑的囑咐夥計將庫中有的花樣都拿出來,滿滿當當的端了好幾個托盤出來,紅絨底子配上各式各樣流光溢彩的首飾,八個夥計一人手裏托着一個在慕皖身前站定,如此大的排場惹得珍寶閣中其它客人議論紛紛,慕皖隨手指了兩個樣式不錯的簪花便作罷了,倒是葉輕舟今日不知從哪裏來的興緻,左一下右一下,林林總總的指了有二三十個,最後竟然還相中了一套鸞鳳和鳴的純金頭飾,慕皖想提醒他這套首飾是嫁娶時才會佩戴的,反念一想既然是他相中的,恐怕也不會在意這些,便忍住了沒有說。
出了珍寶閣,葉輕舟又帶着她去了同在一街的名衣坊,大大方方的選了十數套風格各異的衣裙,等他們從名衣閣中出來時,已經是暮色深深,名衣閣的老闆派了閣中的馬車將他們二人和選的衣裳一同送回了客棧,等候在門口的屬下留下後面將衣裳卸下送上廂房去,慕皖指揮着他們將新買的衣裳一盒盒的放在門口的案上,加上珍寶閣里買的東西,竟然把整張桌案都堆滿了,還有一部分不得不放在地上。
“公子,晚膳可是要在房中用?”
葉輕舟正將身上穿了一下午的外袍脫下來隨手搭在屏風上,應了一句:“送上來吧。”
慕皖開門與門口的屬下言語了兩句,不多時便有人在外面叩門,慕皖開了門將四個送飯菜的客棧夥計放進來,美酒佳肴將廂房中的那張不大不小的案幾擺的滿滿當當的,夥計笑容可掬道:“二位慢用。”便恭敬的退出了廂房。
葉輕舟還在屏風后換衣服,慕皖便先將碗筷佈置妥當,跪坐在案几旁,先是用銀針挨個試了盤中的菜,而後又如法炮製的試了酒和飯,末了拿起主箸開始試菜。
葉輕舟從屏風後走出來,在案旁坐下,取起竹箸並不多言,便從盤中夾起一片慕皖還未來及試的筍,慕皖見狀忙攔住他:“公子,讓慕皖先來。”
葉輕舟面不改色將那片筍放入口中,在慕皖驚詫的注視下吃下去,對她道:“這裏不是魑魅宮,不必如此緊張。”
慕皖只覺得今日葉輕舟真是反常的很,心中詫異無比他的這些行為,面上努力維持住平靜之色,對他應了一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