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金縷梅與駐顏術(一)

第九十八章 金縷梅與駐顏術(一)

這躺椅的聲音如同鋸木,聽了那女子聲音,九斤一下子從半夢半醒之間,清醒了過來。“這,這是?”

九斤一雙問詢的眼睛盯着秀兒,卻見着秀兒正盯着陸大夫。“你這老頭兒,莫不是在後院做了什麼犯法的勾當!?”

一旁熬藥的飛廉聽了,翻了個白眼,不屑道,“小黑胖子,你懂的什麼?切莫紅口白牙的污衊我家大夫。”

說完,遠志將藥包紮好,面向陸植,恭敬道,“大夫,這范姜夫人,是該換藥了吧?”

陸植蹭一下從躺椅上起來,繼而抱起桌子上擱置的一盆金縷梅,在遠志的帶領下,往後院兒走去。九斤見着有好戲可看,連忙跟上,顧喜坐在原地,並未動彈。顧樂不顧身上疼痛,也跟着往後院走去。

回春堂的前廳是陸植看診的葯廳,葯廳後頭,是個三丈見方的小院兒,院子裏頭,種着各種水果、藥材、花卉,那葡萄藤一攏攏的支在木頭架子上,也不知是哪裏的品種,這個季節,竟然掛滿了翠綠的葉子,甚或有幾株,已經長出了嫩綠的果實。

小院兒左側,有個小石桌,石桌四周,擺了四個小小的石凳。石桌上頭,則是一副與原石石材一樣的棋具。院子中間,葡萄藤最密集之處,又放了一張躺椅,這躺椅周身淡黃,散發著陣陣清香,是梨木打造。躺椅旁邊,擺了一張梨木小几,上頭各色的糕點果盒擺了一片,秀兒跟着陸大夫幾人繼續往後院兒走,九斤卻停了下來,胖乎乎的身子擠進了躺椅之中,他捻起一塊兒芙蓉糕,眯縫着眼睛。愜意地吃了起來。

小院兒後頭,便是回春堂的休息室,一應擺了十九張單床。休息室角落裏頭,安置着一個火爐。火爐裏頭零星冒着火光,屋子裏便有些清冷了。此間遮蔽着厚實的帘子,將外頭的陽光遮蓋的嚴嚴實實,半點不露,遠志進來之後,拿出懷中的火摺子,將門口的燭台點亮。這間內室,方亮堂了一些。

“范姜夫人身上的麻沸散,想來葯勁兒過了。”

這昏暗的內室盡頭,一張小塌之上。隱約躺着個女子。秀兒看不真切,只隨着陸大夫的腳步,靠近了一些。這女子猶在痛苦呻吟,一雙嫩蔥般的手指,緊緊抓着身下褥墊。想來,是疼痛極了。

秀兒立在一旁瞧着陸大夫的動作,只見陸植取過那女子覆面的白色葯巾,放到遠志擎着的銅盆裏頭,這女子臉上的皮膚無一塊完好。盡數都是猙獰醜陋的疤痕,看那疤痕翻出的嫩紅色肉皮,都是新疤。

這女子感覺有人來到身前,虛弱的張了張嘴,聲音有些沙啞,“陸大夫,是不是有外人來了?”

陸植並未抬眼看人,只繼續着手上的步驟,他將一種乳白色的膏體,均勻地抹在女子受傷的臉上,這膏體涼涼的,稍微緩解了那女子面上火辣辣的疼痛。女子床頭的燭台,也讓遠志點了起來,他雙手浸泡在銅盆里,將一塊乾淨的雪白絹布用這金縷梅藥水來回浸泡,待絹布吸滿了水,又裹起一些金縷梅,用手來回搓揉,將金縷梅的藥渣也抹在了絹布上,“遠志,換藥。”

遠志得令,將洗凈的雪白絹布重又覆蓋在那受傷女子的臉上,這白色絹布,將人臉的鼻孔,嘴巴部位鏤空開來,好讓病人在濕布的覆蓋下,還能正常呼吸。

“范姜夫人,外人確實有兩個。”

女子聽言,又繼續道,“好久沒人來瞧過我了,來人是誰?”

陸植雙手取過白布,抹了抹,擦乾手上的水漬之後,徐徐道,“兩名小兒。”

范姜夫人嘆了口氣,這聲音,哀怨至極,似地獄厲鬼一般,聽得顧樂心裏發毛,一雙嫩白小手,緊緊抓着秀兒衣襟。

“我像鬼一樣活着,還不如死了,不過,若要讓那對賤人從此逍遙自在,便是死了,我也不能安心。”

范姜夫人說話的時候,編玉貝齒緊緊咬着下唇,秀兒見她說的咬牙切齒,知道她話中所說的兩人,必然恨到了極致,她這滿是傷痕的軀體,興許也是拜那兩人所賜。陸植搖搖頭,勸慰道,“范姜,你這又是何苦,心有締結,對你這傷勢痊癒必然不利,不如早些放下吧。”

范姜夫人凄然一笑,啞聲道,“若不是為了拿那對賤人下地獄,我如何會活到現在,早就隨着我兒一同去了。”

秀兒有些同情她,一個青年女子,受了這麼重的傷,還是藉著仇恨,才有活下去的意志,待跟隨陸植兩人出了內室,重又見着陽光了,方小心翼翼問道,“陸大夫,方才那范姜夫人,是因何如此的?你所用的葯,又是何物?”

陸植吩咐遠志到葯廳去待客熬藥,自個兒將躺椅上睡熟的九斤給推了下去,取代了他的位置,老神在在的晃了起來。陸植一雙小圓眼睛偷偷瞧着秀兒神色,“你若真想知道,小老兒問你,這金縷梅,藥性如何?如何耕種?所醫何症?”

“金縷梅,有活血化瘀,消腫止痛的作用,最宜十月採種,翌春耕種。”

陸植點點頭,“看來,顧家丫頭對這藥物耕種一事,倒是頗有心得。既然如此,小老兒便告訴你,內室那位范姜夫人,中了蠱,若想解蠱,便要靠着小老兒一手獨門的駐顏術。”

蠱?這名詞在中原地區聽着,是十分陌生的詞彙。顧樂在一旁坐着,聽了這話,忙問道,“大夫說的,是不是蛇島栗氏的下毒之術?”

陸植眸光一閃,“顧家小郎倒是有些見識,范姜所中之毒,正是栗氏巫蠱,小老兒費勁了心思,才將她體內的蠱蟲取了出來,可是一張傾城顏色,卻是從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她傷的那般重,小老兒說是能恢復如初,不過也要看她的運氣而已,這金縷梅獨製得藥水每逢三個時辰,便要換上一次,她若疼的極了,便用麻沸散讓她放鬆,不過,此番下去,也不是辦法,如今,那麻沸散便是加大了藥量,在她身上施用,藥效頂多能挺上小半個時辰,小老兒擔心,她這容顏尚未修復,只怕要生生疼死了。”

聽到這兒,秀兒心中一沉,還不知范姜夫人若是知道了這個消息,會是如何絕望。陸植似乎對此事頗有感慨,經他所述,這范姜夫人前半生之中,確實溝壑重重,九死一生。

本朝范姜這個姓氏,裡外不過一家,那便是曾任朝廷一品司農大員,范姜凌一支。內室躺着的范姜夫人,正是范姜凌的獨女。

按着本朝制度,司農位列九卿,范姜夫人又是司農獨女,自小錦衣玉食,備受寵愛。范姜夫人,原也是西京城中,有名的美人,十八歲嫁給撫遠候世子柳歸元,也是極好的歸宿。

可是十年前,朝廷整頓吏治,經人誣陷,范姜凌入獄。范姜夫人一日之間,從名門貴女,成了罪臣之女。撫遠候一家,本是個閑散的皇親,封爵的撫遠候,也不如范姜凌位高權重。這一家子本來對范姜夫人極好,就因為她父親的權臣之位,可是這一夕之間的巨大變故,也讓撫遠候一家子露出了狐狸尾巴。

假借救岳丈之由,柳歸元自范姜夫人處騙取了其名下千頃良田,百餘店鋪的印鑒,幾經周旋,全數歸到了自己名下。而獄中的范姜凌不堪受辱,將自己縊死在牢房鐵柵之上。

這一夕之間的變故,讓范姜夫人不勝打擊,經此以後,柳歸元常年夜不歸宿,眠花宿柳,娶了十幾房妾室。其中一房,便是范姜夫人陪嫁的丫頭,鳴翠。

范姜夫人徒留一個正妻之位,卻是讓柳家人軟禁在府中,一來,范姜凌一案並未禍及家人,范姜夫人未犯七出之過,若是直接休棄了他,柳家人怕於自己的名聲有損。二來,若是放走范姜夫人,只怕她連同其父昔日同僚,將柳歸元好不容易騙走的的房契地契,再拿回去。

范姜夫人當時已經心死,領着獨子潤兒,獨居在柳府後院。

若是此生都是如此,她也未必會旁生出那麼大的怒恨。日久天長,范姜夫人漸漸覺得渴睡不醒,臉上也長出了紅色疹子,她終日用絲巾覆面,害怕別人瞧見她容顏之上,日漸出現的猙獰傷痕。一張傾城容顏,便漸漸毀了,待到柳家人發現之後,以為范姜夫人是得了惡疾,大夫也沒給她請過,便將她趕出了柳家。幾經輾轉,范姜夫人藉著忠心僕從的幫助,自西京之地,輾轉回到了老家青州,又因着種種機緣,到了陸植這裏,醫治傷勢。

她被趕出來半年,就聽見獨子柳潤溺死在柳家后湖的消息,八歲的孩子,被人發現的時候,早已打了浮漂,按說這個年紀的小童,如何會一個人半夜三更沒有僕從的時候,出入在荒無人煙的後院兒。范姜夫人深知,不論是她臉上的傷痕,還是獨子柳潤的死,都與那吃人的柳家脫不得干係。

後來,柳歸元以先夫人范姜氏身染惡疾,抱病而亡之由,將其中一名妾室抬做了夫人。這妾室不是別人,正是隨范姜陪嫁到撫遠候府的貼身丫鬟,鳴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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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為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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