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西京風雲(三)
太子陳房走後,這偌大的質子府,便徹底清凈了。被太皇太後分配過來,伺候嬴楚的宮女太監,瞧見無事,又馬上要天明了,便都悄悄退下。只嬴楚一人,還在書房之中,掌燈寫字。
燈光晦暗,襯得他一張英挺面容,也忽明忽暗的。這偌大的書房之中,只點了一隻紅燭,那燈芯晃動兩下,陰暗的書房之中,不知何時,多了個人。
這人穿着一身黑衣,立在書房角落,若是不仔細看,就要與這黑夜融為一體了。黑衣人一雙明亮眼睛,便是他全身上下最亮堂的地方。這眼睛有點點星光映襯其中,給他一身黑色帶來點點生機。
“你來了。”
黑衣人聽言,輕輕應了一聲。拱手稟報道,“殿下,秦統領在顧村,遇上了麻煩。”
嬴楚手中一頓,扯過一邊的紅木凳子,坐在上頭,單手撐着下巴。此間燈光昏暗,辨不清他的神色,“什麼麻煩?”
“殿下,秦統領……”
那黑衣人黑色面罩之下的面龐一紅,嬴楚雖沒瞧見,倒也覺察出他神色有異。“竟如此難以啟齒不成?”
“殿下,秦統領與那顧村的一個寡婦有染,讓村民給撞上了,正巧,還碰着了長孫殿下的弟弟。”
嬴楚面色一冷,“長孫晟的弟弟?”
“正是如此,秦統領現今無法脫身,還……殿下也知,此間到處都是軍營所,村民喚來什長,秦統領顧忌大事,不敢傷人,便,便……便讓人縛了……如今,在松陽縣衙受審呢。”
嬴楚聽言,並未動容,“子穆若是終生受那婦人所累,必然難成大事。如今,叫他吃個教訓也好。你不必管他。”
黑衣人聽言,躬身道,“屬下領命。”
這時天氣已經漸明,顧平翻來覆去在炕上睡不着覺,想起白日裏村中發生的事情,他便一直瞪大着眼睛,盯着房梁。顧平翻了幾翻,碓了碓身旁睡得四仰八叉的顧安,九斤他是不指望了,那呼嚕聲,就差把金寶引過來了。
顧安吃痛,醒了過來。就着朦朧天色,瞧見顧平眼眶下頭,掛着兩個斗大的烏黑眼圈,不禁笑道,“大哥,你整宿沒睡不成?莫不是白日裏讓那刀疤壯漢嚇壞了?”
顧平趴在炕上,往被窩裏縮了縮,“就你不操心!”
顧安翻了個身,與顧平一樣,趴在被窩裏,兩兄弟的鋪蓋靠着,都在炕梢。炕頭的暖和位置,留給了九斤、顧喜和顧樂。顧安這一動,加之方才的幾句話,一向睡得輕的顧喜也醒了,三兄弟一個姿勢,趴在炕上,悶頭嘀咕着。
“若是以往,我必然也不省心。然而今時不同往日。”顧安說道。
“如何個不同法?”
顧安神秘一笑,又翻身躺在了炕上,瞧着漆黑的房梁,幽幽道,“如今有秀兒在家,大姐他們幾個全不用操心。倒是你我,該尋思尋思如何在軍中建功立業,好給幾個姐妹撐撐門面,若是娘家沒有勢力,往後大姐秀兒靈兒,嫁到哪裏,都要受氣!”
顧平一愣,“二弟,你如此相信秀兒?”
“我瞧着四妹也極厲害的,必然不會吃虧。大哥,你想想,那馮氏,如今見了四妹,還不是眉開眼笑的,就跟自己生的似的。”
顧平眉頭一皺,給了顧喜一記爆栗,“三郎,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顧喜揉揉腦瓜頂,縮回了被窩,轉身睡回籠覺去了。
沒過多久,失眠的顧平就聽見灶間有了響動,那是玉兒起身燒火做飯了。昨個兒不過是軍營所給壯丁們回家的最後一天,今早起來,用過早膳,便要正式去軍營所報道,在松陽縣操練半月,便要跟上相鄰幾個縣郡的隊伍,往青州報道。
到了青州,再由青州總兵郭通,將隊伍分散,一部分留守青州,一部分則要趕路去往涼州,留守青州的倒還好,不過那些去涼州的,卻是九死一生了。雍國百姓都聽說,秦人生的環頭豹眼,一個人頂十數人。因此不少有錢人家,都私自運作,要將自家的孩子留在青州留守。可此番大肆徵兵,本就是為了雍秦一戰,留守名額甚少,有錢財沒有關係,那也都是枉然。趙家便是如此,趙夫人聽聞趙皓也要如普通百姓那般,去涼州之地,與那吃人不吐骨頭的秦人交戰,她的病,便再也好不了了,也不想想,自個兒也是那吃人不吐骨頭的。
這一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但是顧家這頓早膳,雖然菜肴豐富,卻是吃的極慢。
玉兒至始至終噙着淚,秀兒、顧樂和九斤三個,則只顧着埋頭猛吃。玉兒將過年置辦的最後一批肉食都給煮了,連同一些帶給顧家兄弟的風乾臘肉,顧家兄弟走後,這家裏便要沒有肉食了。
“大姐,我二人是去當兵的,又不是去送死,你……你何故如此?”
玉兒擦了擦淚,支吾道,“二郎說的是,不吉利,不吉利!”
顧安咧嘴一笑,“大姐,你且往好的想,我二人若是立了軍功,也能給你爭個誥命做做呢。”
“我哪裏盼着什麼誥命,只望你們平安回來就好。”
秀兒並未說話,顧平倒是耐不住了,不禁問道,“阿秀……你怎的也不同大哥熱絡熱絡?”
秀兒一愣,莫名的瞅了瞅顧平,往自己碗裏舀了一勺湯,細細嘬飲起來。“哥哥們這半月還要在縣裏訓練,還能瞧見,沒道理弄得生離死別一樣嘛。”
顧平不滿道,“你倒是看得開。”
“那是自然,若是時間趕得及,秀兒有份大禮要送給哥哥們呢。”
“就你這丫頭會耍滑頭。”
這氣氛終於熱鬧了些,就聽見有人梆梆鑿門,門一打開,來人正是馮氏一家,顧郎中年逾三十,穿着軍營所發下來的制服,看着,倒真是那麼回事兒。這身衣裳,胸前縫着斗大的一個‘卒’字。
秀兒皺眉,她不喜歡這身軍服,這‘卒’不就是死的意思么。一回身,瞧見兩個哥哥也穿着整齊了。然而他們一個是騎兵營,一個是弓兵營的,胸前身後便分別是‘騎’字和‘弓’字,倒是比顧郎中身上步兵營的以上好上一些。
馮氏見顧家兄弟來了,一頓猛誇,“哎呦,平郎,安郎穿這身兒可真是俊得很呢。”此話倒是不假。
秀兒笑眯眯地瞧着馮氏身後的一兒一女,又聽見不遠處車馬簇簇,抬頭一看,迎面駛來一輛藍色棉布的紅木馬車,正是松陽衙門,孟大人的那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