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醍醐(一)

第一百一十章 醍醐(一)

老乞丐從懷裏掏出一包花生,那紙包的花生一打開,一股濃香便噴了出來,也不知道這花生是如何炒制的,紅色的花生衣包裹着白色的果肉,有的紅皮已經被炒成了焦黑色,有的紅皮,則剝落了下來。老乞丐將花生放在桌子上,挑去碎落的紅衣,只余那些果衣果肉都完好的,他手掌往花生上輕輕一扣,五指豎起,便捻了幾粒花生在手裏,一口小酒,一口花生。

這花生炒制的時候擱了粗鹽,每一顆花生豆裹夾着淡淡的鹹味兒,只這鹹味兒,就着花生的原香,便已是香的要人命了,更何況還配着‘仙客來’自釀的女兒紅,唇齒之中的絕佳滋味,讓老乞丐五內通暢,一時之間,竟忘了要說什麼。

老乞丐手臂一展,將桌上摞着的三個青花淺口碗分放在桌上,抓起酒罈口,斟了三碗酒,“小饕嘗嘗,這酒如何?”

秀兒不遑多讓,雙手捧起翠綠的青花淺口碗,這酒呈淡淡的黃色,色澤晶亮,尚未入口,便聞到一股子濃香的酒香氣,這酒香氣自鼻腔進入體內,尚未飲酒便要先醉三分。

秀兒將酒碗靠近唇齒,微微飲了一口。老乞丐雖然在一旁吃着花生飲着酒,卻小心覷着秀兒的一舉一動,見這小丫頭唇齒淺嘗一口之後,半眯着眼睛,似乎在感受那女兒紅入體之後纏綿不斷的香氣,片刻功夫,突然睜開一雙晶亮的濃黑骰子,將小小一盞女兒紅盡數喝了下去,秀兒一手用袖子抹了抹嘴邊酒漬,一邊放下青花小盞,連連贊道,“確是好酒,無怪乎翁以重寶易之。依秀兒來看。此酒連城拱璧不啻之。”

“好一個連城拱璧不啻,那小饕倒是說說,這女兒紅。與尋常黃酒有何區別?”

秀兒心思一動,知道這是老乞丐在考校自己。不禁笑了,“翁因何如此發問?”

“小饕竟是不知?我這是要看你,能否當我的徒兒。”

秀兒眉眼一動,自然不敢怠慢,口齒之中,仍殘餘着那淡淡的酒香之氣,心思一轉。不由同不遠處的老闆娘揚手道,“夫人且過來一敘。”

那老闆娘算完賬目,便一直在盯梢着這邊的情況,見着這恩人與兩個小童相談甚歡。不由有些奇怪,因着這恩人,平日裏,除了飲酒便是吃菜,如非必要。想讓他說上一句話來,那可是難如登天。

江夫人雙手提溜着裙裾,又吩咐夥計備了些鹽烤花生米,方笑意盈盈的走了過來。一見這情景,又結合著他們口中話語。便知道這恩人是在考校面前這白衣小公子,這白衣小公子一張粉面雪白,若不是目光凌厲,神色巋然,真真似個俏生生的小丫頭,江夫人自己也有孩兒,見了這孩子,與自家兒子年歲相差不大,心中便起了憐惜之意,還幫忙勸道,“恩公,若是這小公子說對了我那秘方的名諱,您便收他為徒可好?”

秀兒喜滋滋的瞧着老乞丐,眼珠子滴溜溜轉着,九斤一張胖臉垮了下去,心裏計算着,若是秀兒入門,便是他師妹了,這九斤哥和九斤師哥可是不同的,這究竟是親近了還是生分了?全然沒曾想過,萬一秀兒入不了門該如何。

老乞丐並未言語,只頷首表示默認。江夫人好奇地瞧着這眉眼清秀伶俐的小公子,只見他有模有樣的在原地踱着步子,“這酒有股子奇異甜香,全不似用那紅糖所制,想來夫人所釀的女兒紅,秘方便在這甜香之氣裏頭。”

秀兒一語中的,江夫人沒曾想到,這小公子這麼懂酒,她先是留意了一下老乞丐的動靜,繼而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小公子可知,這甜香之物,是何物所制?”

秀兒眉頭一皺,似乎想這個答案極為困難似的。

江夫人柔聲勸慰道,“小公子一語中的,已是極不容易了,至於這秘方為何,實在太難為小公子了。”

秀兒遲疑片刻,答道,“夫人所說不錯,這甜香之物確實難猜,不過,家姐最喜用桂花做那蘿蔔糕,前日裏吃了,方記得這桂花的甜香氣,與老闆娘所釀的女兒紅有八分相似。因着烹調方式不同,秀兒斗膽一猜,老闆娘可是用了那桂花蜜替了黃酒中的紅糖,又將這女兒紅存於桂花樹下,封壇了一二年方啟壇的?”

江夫人那標緻的眉眼,俱是難以置信的神色,未曾想到,這小公子兩句話的功夫,便將自家鑽研多年的女兒紅秘方給說了出來。不由低了頭,柔聲道,“方才是倩蓉小瞧小公子了,沒曾想,您倒是個個中行家。”

老乞丐捻須坐下,俱是滿意神色。

“哪裏,不過趕巧罷了,想來這女兒紅真正的秘方,並不貴在知道桂花蜜和桂花樹,而是江夫人祖上這百年留下的材料配比,那桂花釀若是多了,花香甜潤必要蓋過酒香,若是少了,又去不了那黃酒嗆鼻的酒氣。”

老乞丐見她伶俐非常,又謙恭讓人,不由眼前一亮,心道,這小娃娃只除了是個女兒身,這般的才智容貌,膽色人品,俱是不錯。

九斤見狀,趕忙湊趣道,“師傅方才許諾了,若是阿秀答出這女兒紅的秘方,師傅便收阿秀為徒。”

老乞丐捻起一粒花生,輕輕一彈。九斤的額角瞬時便見了紅,“哎呦,師傅……”

“我何時說過不收她為徒了?不過你們此行西京有要事在身,若是平安回來,老乞丐在這禹糧等你們,隨你們一同去青州。”

九斤聽言,心中一喜,可是旋即想到馬上就要與老乞丐分別,心中不舍,“師傅,你咋不同俺們一起上京?”

老乞丐沒理會九斤,只對着秀兒說道,“小饕天分尚佳,不過此去西京兇險異常,若是小饕平安歸來,老乞丐言而有信,自會傳小饕武功之學,飲食之道。”

秀兒見狀,雙手抱拳,深深行了個禮,恭敬道,“師傅在上,顧氏阿秀必能平安歸來。”

老乞丐微微頷首,十分滿意。見九斤仍在一旁絮絮叨叨,不由微怒,在桌子下頭狠踢了他屁股一腳,“阿九,你去給為師弄只燒雞來吃,要蜂蜜烤的,不要鹽烤的。”

九斤揉揉屁股,不怒反笑,“師傅,這大晚上的,俺到哪兒去給你整蜂蜜烤雞?”

江夫人聽言,趕忙說道,“小兄弟,我家灶間正有隻雞,也有桂花蜜,你大可讓廚子現做給你。”

九斤哪裏看不出,自家師傅這是有事情要單獨囑咐秀兒。許是怕自己在身旁聽着,會誤了事。

起身瞧見孟仲垣一桌已經散了,人也各自回房歇息了,只余顧樂一人坐在不遠處,連連往這邊張望,許是擔心秀兒。九斤攬了顧樂肩膀,“走,九哥帶你烤雞去。”

待眾人都走了之後,老乞丐方收斂了神色,“我便如阿九一般,叫你作阿秀可好?”

秀兒點頭稱是,“隨師傅高興。”

“你這一口一個師傅,這拜師茶,可不能尋那些常見的貨色。阿秀可知,這撫遠候柳家,是什麼樣兒的人家?你欲為范姜雪若報仇,又知道,她自家中帶去的那位貼身侍婢,辜氏鳴翠,是什麼樣兒的身份?”

“望師傅指點。”

“你這丫頭,日後行事,但望你小心仔細些,一天到晚將自己腦袋拴在褲腰帶上,那可是好玩兒的?若不是今日我於這‘仙客來’待得久了,如何能幫你這回?”

“秀兒謹記師傅教誨。”

老乞丐捻須道,“你倒是恭謹。辜家本是前朝重臣,若不是反王陳達起兵造反之時,辜家那個老糊塗為陳達說了幾句好話,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太祖開國十將,他辜存也是其一,可是下場如何?與那大將花提,陳留王徐滿,誰又落了好下場?誰又屍骨雙全了?說是因着陳達造反的事兒方削了爵位,抄了家,誰又知道,不是那龍椅上的貴人瞧着他們藩鎮割據,起了斬草除根的心思?便是那范姜凌一事,你又知道,不是龍椅上那位,藉著柳家這把刀,將他除去的?”

秀兒心中一冷,她只想着此事是柳家與范姜家的私人恩怨,卻沒顧慮到其後的政治背景,若是真如老乞丐所言,自己這一回攛掇孟仲垣上書,雖然有可能趁機為天子除了柳家,卻未嘗不會因此大難臨頭,不由驚出一身汗來,連連道,“是阿秀疏忽,多謝師父提點。”

老乞丐頷首道,“此去西京,那繁華之地必是讓人流連忘返的,無論是阿秀你,還是你幫襯的那位孟大人,須得記着一點,那便是,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孟仲垣此次進京,他家裏那幾個老傢伙對他寄予了厚望,只盼着因着此事,能夠讓他江州孟家再聲名大噪一回,他們真是活得老糊塗了,要我說,龍椅上那位,最是忌憚三家,打頭的是太尉蕭家,其次便是皇後娘家鎮國公屠氏,這最末,便是江州孟家,他們還以為,自個兒能萬古流芳不成?孟大人年輕氣盛,最是好大喜功,你若勸不住他,便自個兒回來,阿秀萬望記得,一切賞賜,你只需說,此間劉柳二州災情嚴重,願意全數捐給災民,一切封賞,你只需說,自己年紀尚幼,擔當不起。萬萬不要讓人家揪着由頭將你質押在西京城裏,若是如此,青州之地,你便再也回不去了。”

秀兒眉眼一動,老乞丐所言拳拳切切,她盡數聽進了心裏,只連連點頭,一雙琉璃深黑眼珠,霎時也不見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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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為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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