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翩鴻

第十一章 翩鴻

這一晚,涼風習習,顧秀兒蜷在炕上,邊兒上傳來了顧玉兒細細的鼾聲。她翻轉了兩下,也模模糊糊睡了過去。

睡夢中,隱隱約約夢見了前男友彭春。

“小瑜,等我畢業了,在首都找到工作,掙夠首付,咱倆就有家了。”

“小瑜,我一定會娶你的。”

“小瑜,年底就帶你見我父母,他們一定會喜歡你的。”

那時的彭春,老實木訥,卻情真意切,她真以為找到了這世間最好的男子。但後來。

“陳瑜,你簡直不可理喻!”

“陳瑜,你知道那是誰嗎?周老師的女兒,我們一起吃飯怎麼了?”

“小瑜,我知道你心裏不舒服,但是周老師是我的導師,我怎麼能駁了他的面子。”

“小瑜,我這個星期不回b市了。a市有會要開,我先掛了。”

原來,一周沒有聯絡,不是遠在a市開會,而是佳人在懷,共同赴美。

顧秀兒覺得寒意刺骨,打了個噴嚏,驚醒過來。眼淚已經濡濕了枕頭,原以為早就放下了,夢醒之後,心裏還是悶悶地不舒服。顧秀兒睜眼望向窗外,天色已經蒙蒙亮了。

顧秀兒今天卻成了起的最早的一個,洗漱過後。她坐在院中,看着顧家一株大柿子樹發獃。

古時候有莊周夢蝶的故事,不知道究竟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與前男友彭春八年戀情,苦苦經營,看着身邊的同學一對對結婚了,陳瑜也十分羨慕。就等着彭春畢業,兩人也能傳出喜訊。她前世已經28歲,實在等不了幾年,沒有想到,八年青春,終成泡影。顧秀兒小小的身軀,抱着膝蓋坐在院兒里,低頭看着一盆洗漱的清水,這水裏倒映出來的女孩兒,芙蓉粉面,玉雪可愛。水面微微泛起漣漪,不知道是不是有個小蟲兒剛剛掉了進去。

水紋發皺,顧秀兒的面容漸漸模糊起來。

她彷彿看見了前生與彭春發生過的一切,兩人都是獨生子女,相處過程中難免磕碰,兩顆帶足了稜角的石頭,彼此磨合,漸漸圓融。曾經的怦然心動,甜蜜糾纏,生死相許,如今想來,更像是顧秀兒的一場夢。或許她從來不是陳瑜,從來都是生活在大雍國的,從來都是從八品梅縣知縣顧繼宗的次女。爸爸媽媽,姥姥,弟弟陳鋒,男友彭春,都是她的一場夢而已。現在不過是夢醒了。

顧秀兒拿袖口擦了擦潤濕的眼角,卻聽見細細的腳步聲傳來。定睛一看,是顧樂揉着惺忪睡眼,手扶門框,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二姐,你怎麼起的這麼早?”

“昨晚大姐忘記關窗戶了,我是凍醒的。”顧秀兒笑道,“小六,你再回去睡一會兒吧。”

顧樂應了一聲,腳下卻是沒有動。“秀姐,我也睡醒了。我……陪你說說話吧。”

顧秀兒聞言一愣,顧樂將將六歲的年紀,對於別人的心思活動,竟然能體察入微。

顧樂從不洗漱,他從灶間端了個馬扎,坐在顧秀兒身邊。

“小六,你為啥不願意洗漱。”

顧樂撓了撓後腦勺,“不知道,但是一旦被水浸了面容,心裏就十分難受。貓撓了一樣,感覺被水浸泡的部分,都火辣辣的疼。”

顧秀兒心中疑惑,這病,倒真是奇怪。

“小六,你啥時候開始這樣的。”

“記事兒開始便怕水了。”

顧秀兒點了點頭,人但凡怕什麼東西,多是受到過傷害之後產生了自我保護機制。比如,被火灼傷過,就不大敢用火。溺過水的人,就比較怕水。

莫非,顧樂幼時溺過水?顧秀兒心中猜測着,佔着顧秀兒這具軀體,便帶了一些原來宿主的情感。每每看到顧樂,顧秀兒便生出一種極為憐惜的情緒,似乎在這個孩子身上,發生過天大的委屈一般。看來,顧樂怕水這件事兒,要找家裏另外幾個孩子問問。顧秀兒心中裝着這件事兒,打算等劉茂案了結,就動手去查探。

姐弟兩個扯一些閑話,沒多久,天就亮了。顧玉兒起來后,發現一貫喜愛睡懶覺的顧秀兒,竟然把被子疊的整整齊齊的,一摸被褥,已經涼了。來到灶間,就看見姐弟兩個坐在院子裏,????的說些什麼。

顧秀兒兩人見顧玉兒醒了,就開始着手幫她準備早飯。

過一會兒德勝班的人就要來,顧家早飯的時間都提前了半個時辰。好抽空幫德勝班打個下手。

東方魚肚白,顧平、顧安、顧喜三兄弟就下地去了。顧玉兒在家中照看顧靈兒。顧秀兒、顧樂姐弟兩個,則是幫着德勝班,裡外打打下手。

飛鳳和項荷兩個見顧秀兒平安回來,拉着她的手,問東問西的。項荷性子急,仔仔細細繞着顧秀兒轉了一圈,”阿秀當真毫髮無損的回來了呢。“飛鳳面上綴了盈盈笑意,”“阿秀這樣機智聰慧,定然不會在縣衙有什麼閃失。”

項荷緊張的拍拍胸口,“可嚇死我了,一宿沒睡好呢。”

顧秀兒轉頭看着她,果真一雙杏眼之下,有部分青黑。

這時候,曲老闆掀帘子走了進來,曲老闆今日着一身藍袍,上好的潁州織錦緞子。“喲,姐幾個說親熱話吶。快開場了,你們兩個快去補妝。”

到午時以前,這一切都順順噹噹的。午時過後,眾人吃過午膳,剛剛開演。卻見底下觀眾一片騷動。

顧秀兒循聲望去,只見一輛三匹白馬拉着的馬車,徐徐駛來,轉到一處聽戲極佳的位子,便停下不動了。這本來是十分平常的一件事情,但看大家的騷動程度,顯然這馬車主的身份有什麼不同。不同於那日三匹烏雲踏雪寶駒牽着的紫檀木馬車,這輛馬車,同樣的奢華顯貴,卻比那紫檀木的馬車,差了一些。

打造馬車的木頭是信州黃榆木,馬車上雕刻了各種祥瑞圖案,松鶴延年,喜鵲報春等等。馬車帘子是上好的潁州蟬紗,淡紫色薄薄一層,四角綴了珍珠。看上去十分華美,最特別的是,這馬車邊側,雕了一彎逼真明月。而這明月之上,則用楷書端端正正的寫着幾個大字,“驚鴻閣”。

顧秀兒不解,不知道這幾個字,這樣一輛馬車,怎麼就引起了人群騷動。此時,王九斤不知道何時湊近,開口道,“這莫不是,望月樓翩鴻姑娘的車輦?”

“望月樓?翩鴻姑娘?”

王九斤點了點頭,“有的兄弟已經到了都城,傳回來話兒,說是,此間都城之中,兩件事情最為紅火。”

“哪兩件事兒?”

王九斤面帶得色,“這一是,咱們德勝班的《斗權貴》,一路水漲船高,名聲更是傳到了京里;其二則是西京最豪奢的青樓,望月樓的花魁翩鴻姑娘的一支鳳凰於歌舞。”

“這翩鴻姑娘,在西京當真那樣出名?”

小乞丐王九斤一手托腮,“這俺也不甚清楚,只道這翩鴻姑娘是半年前來到都城的。以一支鳳凰於歌舞驚艷四座。便是時下最有名的舞仙游龍仙子白大家也略遜一籌呢。京中權貴,一擲千金,為博翩鴻姑娘一笑。”

顧秀兒點了點頭,看來這翩鴻姑娘,是當世一大美人。心中便有些好奇,不知道這翩鴻生的如何的美貌。《洛神賦》有云: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是為絕色之姿。

然而,未等顧秀兒去問詢,就來了個小丫頭,捧着個紅木托盤,交給了一旁接待丫鬟小廝的顧樂。那丫頭機敏可愛的模樣,有些微胖,“這是我家姑娘打賞的,給德勝班捧場。”

言罷,一把將紅木托盤塞到了顧樂手裏,這托盤有些沉,上面遮了一層紅色絨布。打賞完,那華貴馬車便徐徐駛離了此地。待曲老闆並顧家幾人將那紅木托盤往炕上一放,幾人均是傻了眼。

紅木托盤之上,赫然擺着整整二百兩銀子。

“這翩鴻姑娘倒是真大方。”

“生活在那京畿之地,又是魁首,這般手筆,也是應當的。”曲老闆一副十分了解西京權貴的模樣。

曲老闆面露難色,“這賞錢,如何分配才好?”

顧家幾人面面相覷,此時,顧平、顧安也在場。顧平開口道,“這戲是曲老闆唱的,曲老闆出人出力。這銀兩,我顧家是不會要的。”

曲老闆還想推辭,“可是這戲本子,卻是你家的。”曲老闆倒真是個本分人,沒有一心想着貪墨銀子。若是銀兩落到了松陽縣令司徒大人手中,怕是底下的紅木托盤也剩不下。

“曲老闆,咱們先前說好的。您在這松陽官道,唱足七日,這齣戲便是德勝班的。如今有了賞錢,自然歸於德勝班。”

曲老闆不再推辭,將銀兩存放到一個小小的黃木箱子裏,落了鎖,緊緊抱着,同幾人道,“那曲某人先回鎮上一趟。”

這麼多現銀,確實是要存放在票號比較妥當。

顧秀兒頗為好奇,這位翩鴻姑娘是何方神聖,可王九斤知道的不多,只說這翩鴻姑娘頗為神秘。平時不出望月樓,便是京中幾家極為顯赫的權貴請她跳舞,她也未必會去。如今倒是連夜趕路來捧德勝班的場,這德勝班也不必大肆宣揚了,想必如今已經在京中權貴宴客的名單上了。

未來德勝班要如何發揚光大,那就看曲老闆自個兒的本事了。顧秀兒心中倒沒有想什麼,這戲會招來有身份的人物,她早就猜到了。只是對這翩鴻姑娘的行事做派,頗有些好奇而已。

“九斤大哥,這翩鴻姑娘,姓翩嗎?”

王九斤愣了愣,倒是沒想到顧秀兒會這麼問,“那倒不是,聽說此女本來姓花,行十,人稱花十娘。祖父乃反王陳達麾下大將花提,後來因為陳達兵敗入獄,花氏女眷,都充作了奴籍。”

原來這翩鴻姑娘,本是官家女。

“花十娘。”顧秀兒念了念翩鴻原先的名諱,真是個好聽的女名,可惜造化弄人。想來自己真要惡補一下雍地近代史,這些常識性的東西,她一點都不知道。若不是王九斤的提點,她就等着抓瞎吧。

這一日幾場戲唱下來,再沒有像翩鴻姑娘那樣引起騷動的人物出現,接連下的第二日,也是如此。

天一亮,便是大理寺三位大人會審劉茂一案。傳聞來的朝官,都是從三品往上的要員,看來大理寺頗為看重此案。

劉茂案並無懸念,只是令人出乎意料的事。雖然劉茂有郭家這樣的靠山,竟然沒有絲毫減刑。秋後凌遲處死,押送至西京行刑。一來這凌遲之刑需得天子親自在奏摺上畫圈,二來松陽這樣的小地方,根本沒有資本養一個好的凌遲官。

凌遲之刑,需得把犯人的肉一刀一刀的割下來,整一千刀,最後以匕首插入心臟。若是中途犯人斷氣了,咬舌了,那凌遲官是要罰俸的。

劉有財聽見判決結果,當場就暈了過去。讓劉家人給抬了回去。劉茂案了結以後,德勝班又在松陽官道唱了四天大戲。

薛三寶大仇得報,與薛家人從此斷了往來,與王九斤告辭后,孤身前往均州大相國寺,削髮為僧,從此青燈古佛,了此一生。賭徒薛明,得了官府發的撫恤銀兩,繼而豪賭。不久后被人發現,死在松陽內城湖邊,想來是醉酒掉進了湖裏,一命嗚呼。

松陽縣縣令司徒治,貪污受賄,官商勾結,丟了烏紗帽,散盡家財保住了一條命,然而三代不得參加科舉,從此斷了仕途。

後有傳聞,劉茂在獄中遭冤魂索命,凌遲行刑之時,人已瘋魔。

郭睿回京不久后,調任從四品越騎校尉,原越騎校尉蕭啟,升任從三品武威將軍。

劉茂孌童案之後,王九斤遠赴涼州,說是去找他的師傅,一個姓名不具的老乞丐,與顧家人拜別之後,便孤身上路。

德勝班名噪一時,沒多久,曲鵬飛便決定遷往西京,待曲老闆來顧家告辭之時,顧家的大柿子樹,已經紅艷艷一片,馬上就能收穫了。曲鵬飛同顧家人一一拜別,飛鳳同項荷兩人與顧秀兒具是紅了眼圈。待德勝班馬車駛上松陽官道,車廂內,項荷開口道,“不知何時,才能與阿秀一同玩耍。”

曲老闆神色如常,語出驚人,“顧氏一門,絕非池中之物。”馬車轆轆而行,捲起一片塵土。

(劉茂孌童案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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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為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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