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萬梅庄(二)
房中突然多了一個人,可邀月一點也不顯得驚異。她轉頭,眉頭緊鎖,“你怎麼來了?”
邀月的身後多了一個宮裝少女,與平時不同的是,她的臉上戴了一個木製的面具。
——這是與邀月的面具一模一樣。
憐星走到她面前,笑道,“花奴跟我說有個叫陸小鳳的人請你替他做事,你便出宮了。”
邀月不發一言,等她下文。
憐星復又笑嘻嘻道,“姐姐你可從來不多管閑事,怎麼今日卻去幫他們的忙?難不成有什麼隱情?”
邀月看她一眼,語氣不善:“你想說什麼?”
憐星望着她的眼睛,一派天真,“難道姐姐你喜歡上了陸小鳳?”
邀月冷然道:“不是。”
憐星走到她面前,繼續追問道:“既然不是,那麼姐姐你為何要幫助陸小鳳?”
邀月頓了頓,“這與你沒有關係。”
憐星聽了這話,一怔。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說的也是。你說話做事,從來都是這樣。這本來就是沒有必要告訴我的,我又何必過來自討沒趣呢?”
邀月定定地看着憐星,面色複雜,“你……到時你便會知道的。”
憐星無言的勾了勾唇角,面上卻沒有絲毫笑意。屋裏再沒有人主動開口說話,只剩下沉寂在房間裏四處遊盪,肆意揮灑着落寞的氣息。
憐星等了一會兒,又瞧見邀月放在桌上的麵人兒,“姐姐既然不喜歡這個麵人兒,不如給我吧。”說完,她伸手便拿。
邀月連忙閃過,冷聲阻止,“你又來了,每次有什麼東西,都想跟我搶。”
突然,門外有人喊道,“銅先生在么?”
邀月與憐星對視一眼,問道,“什麼事?”
門外人回答的畢恭畢敬,“陸公子與花公子請您下去一趟。”
邀月答應了。憐星也纏着她,“我也要去。”
兩人先後下樓,陸小鳳瞧見了憐星,他一愣,他的額頭上沁出了絲絲冷汗,“我竟不知樓上竟有兩位美人?”
他素來風流,他又多瞧了憐星一眼,看着她面上的面具,心下已是瞭然,仍問道,“不知道這位美人該怎麼稱呼?”
憐星扶着樓梯欄杆,也好奇地望着他,聽他說話更是笑得銀鈴作響,“叫我木夫人就好。”
花滿樓點頭示意,他不復與平常一樣的溫和笑意,眉宇間盡顯憂愁。他握着扇子的手鬆了又緊,語氣焦灼,“我們快走……”他催促道。
“怎麼了?”邀月問道。
花滿樓面色忡忡,“我聽到上官飛燕的歌聲了。”
邀月閉眼傾聽,果然聽到遠方輕盈飄渺的歌聲,但是斷斷續續,聽不真切。
她點了點頭,又想起花滿樓聽不見,多加了一句話,“走。”
憐星看了邀月一眼,眼中溢出笑意。
幾人循着聲音,來到了一所破廟。破廟裏早已沒有人影,只有淡淡的香氣。廟中央有一盆水,水中映着瑩瑩的月光,在漆黑的夜晚顯得格外寂靜。
——也分外的詭異。
“奇怪,我們明明聽到歌聲,怎麼到這就沒有了。”陸小鳳繞着破廟外面走了一圈,又轉身問花滿樓道,“你確定是她?”
花滿樓沉重的點了點頭。
陸小鳳便再也不說話了。他有時連自己的眼睛也不相信,但他一定相信花滿樓的耳朵。
邀月在破廟裏靜靜站了一會兒,她仔細盯着廟裏破舊的山神像,“難道你們沒聞到么?”
陸小鳳從屋外探進腦袋,“什麼?”
花滿樓面色也凝重起來,“血腥氣……”花滿樓接口道。
山神像后的牆壁上,掛着一個人。
還是個死人。
邀月從袖中掏出一朵桃花,用雙指夾住,朝掛着死人的繩子射去。繩子斷了,人也倒了下來。
“獨孤方。”陸小鳳認出了死人。
孤獨方的身後還有用血寫就的一句話:這就是多管閑事的下場。
聽到陸小鳳一字一句的將字練出來,花滿樓臉上顯現出慌張的神色。這是邀月第一次在他的臉上除了從容不迫和微笑以外的神色,不僅邀月,連陸小鳳也是。
他輕撫着扇骨,問道:“上官飛燕她是不是遭遇到了不測?”
陸小鳳勸慰他,“如果她真遭遇到不好的事情,就不會唱那麼動聽歡快的歌了。”
花滿樓並沒有因為陸小鳳的花而寬心,反而更顯憂愁。
見邀月無動聲色,憐星有些詫異。她轉頭問花滿樓道:“你不是陸小鳳?”
花滿樓:“在下花滿樓。”他善意的補充,“我身邊這位才是陸小鳳,他有四條眉毛,很好認。”
他的話很輕快,但他的模樣一點也不輕快。
“四條眉毛?”憐星叫了起來,她看着陸小鳳光禿禿的唇邊,微笑,“我只看到了兩條眉毛。”陸小鳳有些尷尬的摸了摸唇邊。
若是平時,花滿樓和陸小鳳一定會為了憐星的話而相互打趣,可是他們倆現在誰都沒有這個心情。
邀月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留在這裏也看不出什麼,我們還是先回客棧吧。”
眾人都同意她的提議。
陸小鳳像想起什麼似的,突然叫住了她,“剛才的桃花你是從哪裏來的?”
邀月麵皮不動,“早上在萬梅山莊門口拾得的。”
——沒有一朵梅花的地方卻偏偏叫做萬梅山莊。
陸小鳳若有所思的看了花滿樓一眼,“看來你沒說錯,她果然是愛花之人。”
邀月覺得陸小鳳這話極其無聊,好在他們沒有攀談太久,一起回了客棧。
花滿樓已經沒有睡覺的心思,陸小鳳也是。兩人乾脆出門對飲起來。
今晚註定是個不眠之夜,除了憐星。邀月可沒憐星這麼輕鬆愉快的心情,她問道,“你什麼時候走?”
“走?去哪裏?”憐星吃驚道。
“當然是回移花宮。”
憐星:“我覺得這裏也挺有意思。”
“你必須回去。”邀月不容商量的又說了一遍。
憐星一跺腳,臉上忿忿,“你總是這樣,你到底在隱瞞我什麼?”她看着邀月,十分費解,“究竟什麼是我不能知道的?”
邀月一眼都不看她,“你現在不必知道,到了時間你自然也就知道。”邀月說著,忽又想起從前,語氣也放軟了下來,“總之我這是為你好。”。
憐星聽過太多遍“為你好”,每次都是這樣。她一咬牙,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看着天上的一輪明月,多麼皎潔奪目。再看看月亮旁邊的星子,多麼黯淡可憐。“我時常在想……”憐星突然開口,“若不是我身有殘疾,江楓會不會喜歡我?”
聽到“殘疾”二字,邀月突然心中一緊,像被人狠狠攥住了心臟,再也無法呼吸。她大喝道:“住口!你不要再說了!”
憐星瞧着邀月激烈的反應,只能自嘲的笑笑,“果然,你連‘江楓’兩個字都不願意聽到么?”她轉過頭,眼角依舊濕潤着,“我知道了,以後你不說的事情,我再也不會多問了。”說完,她幾個縱身飛躍,人已飛出三丈之外。
她竟真的走了。
邀月沒看她,她不敢看憐星畸形的手和腳,只能痛苦地閉上眼,只是默默地攥緊了手心。
遠處,傳來陸小鳳和花滿樓的交談聲。兩人都有些醉意,花滿樓用箸敲碗,一字一句的唱着李後主的《長相思》:
“雲一渦,玉一梭,澹澹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秋風多,雨相和,簾外芭蕉三兩窠,夜長人奈何!”
歌聲凄婉,伴着花滿樓淡淡的嗓音,在這寂靜的夜晚,讓人愁緒倍增。
看來花滿樓真的很喜歡那個上官飛燕,邀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