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林春(二)

第2章 上林春(二)

移花宮,百花盛開,唯獨那幾株墨玉梅樹,無精打采。

邀月站在樹下,她在靜靜地想以前的事情。對於她這個妹妹,她有時候並不是特別喜歡。自從她七歲后,就格外喜歡與她處處作對。無論她喜歡什麼東西,憐星總要和她爭一爭,搶一搶。

——她記得那次。

她們是在爭什麼東西,她根本就沒有特別喜歡那些東西,可是看到憐星上來爭搶的時候,她本能的推了她一把。

她總是這樣,一個人慣了,也孤獨慣了。看到憐星從假山上跌落,她渾身冰涼。她很多次在質問自己為什麼當初會推憐星一把,她也想解釋,可是解釋即不符合她平時的習慣,也顯得十分蒼白與無力。因為她的妹妹,因為她,而左手左腳畸形。

她明白自己的獨佔欲,她喜歡的東西,寧願毀掉,也不會拱手讓給他人。

比如……江楓。

所以,她盡量的遠離別人,尤其是她的妹妹憐星。儘管她總是愛給她搗亂,但是憐星畢竟是她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可是憐星並不能理解這些,憐星總愛圍在她身邊,有時會故意搶她的東西,激怒她。

她喜歡的東西,憐星一定喜歡。

譬如江楓。

邀月垂下了頭,儘管她並不喜歡這個妹妹,但她依舊後悔失手殺了憐星。就像小時候那樣,她並不是真的想要憐星死,但是她不想讓憐星說出她的秘密,尤其是等了十七年的密謀終於成功的那一刻。

可是那滑不溜秋的江小魚在最後將了她一軍。

憐星一死,她幾乎是立刻就後悔了。她不知道沒有憐星的移花宮會清冷至斯,她整日渾渾噩噩的活着,看着移花宮裏的一草一木,幾乎每個地方都能讓她想起憐星。

她沒有再去找花無缺和江小魚的麻煩,因為她那是已然覺得,這些,都已經沒有意義。

“大宮主?”花奴走近邀月,聲音里還帶着些許小心,“宮外有個自稱是陸小鳳的求見。”

陸小鳳?

邀月眯了眯眼,她確認前世從未聽過這個名字,想來是個無名之輩。她有些不滿花奴居然會為了這些小事而打斷她的思考,聲音也降了好幾個調,冷冰冰,“怎麼什麼閑雜人等都可以進入移花宮么?”

花奴聽她語調不善,連忙顫抖着告罪,末了,她說,“那個陸小鳳說她知道大宮主聽到五個字一定會見她的。”

真是狂妄!她怎麼不知道自己有非見他不可的理由。

“黑玉斷續膏。”

“……”

“他人現在在哪裏?”

花奴把陸小鳳請到了大殿。邀月終於見到了陸小鳳,這是個俊俏的男人,卻偏偏在臉上流着兩撇小鬍子。他披着紅披風,眉眼裏掩不住的風流模樣。

邀月看着他,“你想讓我幫你做什麼?”

陸小鳳長長的嘆了口氣,“這個大金鵬王有個丹鳳公主,她拜託了我一件極為麻煩的事情。”陸小鳳的表情似乎極為苦惱,“這件事情,我需要宮主出面幫助我不可。”

原來是個愛管閑事的人,邀月抿起唇,“這是你的事。”

陸小鳳不慌不忙:“不知道宮主可知道黑玉斷續膏?”

邀月冷聲問道,“你知道黑玉斷續膏?”

陸小鳳點頭,眼中有笑意,“我不僅知道黑玉斷續膏,還知道只要我說出這個,宮主必定會幫我。”

邀月的眼神凍結成冰,“你拿黑玉斷續膏威脅我?”

陸小鳳一笑,“宮主何必這樣說呢?當做交換不可么?這不是兩全其美的美事么?”

邀月心微動。陸小鳳說服了她,他說的一點也不錯,她很需要黑玉斷續膏。黑玉斷續膏是江湖上一種消失已久的奇葯,若手足身體骨節若遭致重創從而傷殘,敷上此藥膏后傷患仍可痊癒。

當初她推下憐星后,她曾四處求葯,但皆不得。她已然絕望,沒想到如今卻有人知道這葯的消息。她望着陸小鳳,這人很聰明。

沒錯,她承認,她說動她了。

所以,她要幫陸小鳳管這閑事。

大鵬金王請求陸小鳳幫他找出五十年前的三個叛徒,讓他們歸還偷走的財富。雖然對邀月來說這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但她卻聽得冷汗直流。她知道,她從未聽說過什麼閻鐵珊、青衣樓和霍邱,也從來不知道什麼葉孤城和西門吹雪。但是陸小鳳卻說得理所當然,彷彿她理應知道似的。

移花宮雖然不理世事,卻並不代表對外界一無所知。

唯一的解釋就是:

——這已經不是她當初所在的那個世界了。

邀月有些匪夷所思,卻又有點理解。如果是當初的那個世界,或許她永遠都找不到黑玉斷續膏。

陸小鳳的隊伍不多,只有他自己,還有另一個男人。現在,這支隊伍多了一個叫做“銅先生”的人。

與陸小鳳在一起的男人面如冠玉,他的衣衫只有七八成新,卻穿的十分整齊乾淨。他坐在椅子上向邀月微笑點頭示意,“在下花滿樓。”

邀月看他一眼,不與理睬。

花滿樓也沒有因為邀月的失禮而生氣,他依舊微笑着,彷彿根本不介意邀月的無禮。

陸小鳳會找邀月是有兩個叫做大通和大智的人告訴他的,據說這倆人無所不知。他除了邀月,還想請一個人,是他的朋友,西門吹雪。但是大通和大智卻告訴他,沒有辦法請的動西門吹雪。

雖然大通和大智說沒有辦法,但是陸小鳳依舊會去一試。因為他是個愛管閑事的人,愛管閑事的人總是不怕麻煩的。出發去找西門吹雪之前,陸小鳳很是抑鬱,他將二人帶到了城裏的上林春歇息,又連續報了幾個菜名,又要了美酒。邀月低着頭,這些菜價值不菲,當然味道也更好。

酒菜一上桌,陸小鳳就迫不及待的舉起酒杯。當然,他抽出一雙筷子遞給了花滿樓。

邀月抬頭看了花滿樓一眼,他的眸子帶着淺淺的灰,彷彿是注意到邀月的注視,他轉過頭向邀月淺笑了一下。

若非剛才注意到陸小鳳不尋常的舉動,邀月簡直難以相信花滿樓是個目不能視的人。

陸小鳳一杯酒下肚,便迫不及待的向花滿樓訴苦,“大通和大智說沒有法子請西門吹雪,這算什麼答案?”

花滿樓微笑,“大通和大智說沒有辦法,並不代表真的沒有辦法。”

邀月坐在一邊,並未參加他們的交談。花滿樓轉過頭,問道:“銅先生不愛說話?”

邀月看了他一眼,沒有理他。

花滿樓又微笑,“聽姑娘也未動著,你還是多吃一點吧。”

不僅邀月,連陸小鳳也吃驚了,他連忙放下酒杯,“你怎麼知道她不是男人?”

邀月看着他,這人果真是個瞎子?

花滿樓轉過頭,雖然他看不見,但說話時任努力的“看”着邀月,“我雖然是個瞎子,但我鼻子、耳朵都還在。你走路時腳步輕盈,帶出風聲也小,靠近你還可以聞到你身上的淡淡花香。我猜,銅先生不僅是個女子,還是個愛花之人。”

他又將頭轉過去,對着桌上的菜,竭力邀請道:“銅先生若不喜歡這些葷菜,不妨吃些清淡的果蔬吧。”

陸小鳳面色古怪,他看着花滿樓有些促狹地笑,“只怕銅先生吃飯還要摘下面具,嫌這麻煩。我看,還是不要吃了?”

邀月順着花滿樓的手看向那些菜,她突然動起竹筷,夾了一些蔬菜,“你讓我想起一個人。”

花滿樓似乎十分感興趣,“哦?不知是誰?”

邀月沉默了一會兒,緩慢說道,“無缺。”

“無缺是誰?”花滿樓興緻盎然的問道。

“我的徒弟。”邀月似是回憶。

花滿樓更驚訝了,“聽銅先生的聲音十分年輕,沒想到竟有徒弟。”連陸小鳳也一臉詫異的表情。

“他跟我很像?”花滿樓又問。

“他對所有人都好。”邀月回道。

花滿樓笑了,“能把他教導成這個樣子,你一定是善良的人。”

“不。”邀月否認,“我不是。”她動了動筷子,似是回憶。

“你是。”花滿樓肯定道,“因為你有個十分出色的徒弟。”

陸小鳳的臉都快抽筋了。

“那麼他現在在哪呢?”花滿樓問道,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見見這個花無缺了。

邀月沉默了一會兒,“他現在才剛出生,大概在他父親那兒吧。”邀月掃視了一眼他倆,“你們肯定都以為我瘋了。”

陸小鳳摸了摸鬍子,沒說話。花滿樓卻笑,“不,我相信你。”

“你總是這麼相信人么?”邀月盯着花滿樓,突然又問道,“你真是瞎子?”

花滿樓笑,“怎麼所有人都懷疑我是不是個瞎子,我只是瞎了,我的鼻子還能聞,我的耳朵還能聽,我的手還能觸摸一切。”他臉上帶着溫和的笑,“若你是我,你也會和我一樣的。”

邀月面色沉靜,“若我是瞎子,凡是敢在我面前說瞎子的人都得死。”

陸小鳳想笑的,可是他沒有笑出來。因為他知道,邀月說的,是真的。

花滿樓怔了一會兒,臉上漸漸浮現出慍色。“因為你瞎了,別人就不能說?說了的人都得死?”

“是。”邀月望着他,肯定道。

“很好。”花滿樓說道,“花某討厭的人不多,但真是不巧,閣下偏偏是花某最討厭的那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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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滿空山花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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