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古廟又遇故時她}
和羅仕傑分開走後,張幻載着董麗狂奔着,夜黑得看不見人影,跑了很長時間,也不知道到了哪裏,張幻停了下來,四下寂靜。
夜幕粘黑,有風輕輕掠過。
車子停在一窪水塘岸邊,張幻緘默的扒着。
董麗用指甲小心的捅捅。
怎麼不走了?
挨槍了!
張幻直起身板,取出支香煙劃上,狠吸了兩口。
你中槍了?
董麗的聲音有些抖。
被子彈咬了幾口!
突然董麗啊的一聲大叫。
你的手,你……手上!
張幻邊達吧達吧的抽着煙邊眯着眼睛。
不就流了點血嗎?
剛剛在蓬蒿叢里為了護住董麗時中的槍。
你受傷了。
是受了點傷,抽幾口就好,你丫別亂叫,狼來了誰都逃不了。
那你的傷,流血過多會死的。
董麗掏出塊手帕遞給張幻,雪白的手帕。
免了。
張幻用肩膀把手帕擋了回去。
吐出的煙圈裊裊繚繞着張幻蒼白的輪廓。
不行,再流下去你會死的。
董麗抖着手掏自己的衣服。
找什麼?
張幻問。
找手機!
還找鬼啊,你丫手機要不掉我們幾兄弟用得着這麼辛苦嗎?
是哦,我忘記我手機掉了,你的?
在兜里,自己掏,爺我沒手。
纖細的手在張幻的兜里找了個遍。
沒找到。
沒有?
張幻將煙吐掉,用抽煙的左手摸了摸。
真沒有,操,剛剛跑的時候弄丟了。
找手機幹嗎?
張幻又劃上支煙,閃爍的火花,微弱的光,照亮他深邃的瞳孔。
找人來救你啊,哎呀,看你流了這麼多的血,怎麼辦嘛?
張幻回過頭,瞥了一眼着急的董麗。
你害怕?
恩。
董麗用力的點點頭。
你怕啥啊?中彈的是我又不是你。
我就是怕你死啊!
怕我死?
張幻樂呵的眨巴着嘴巴。
我死不了,要死也不死在這種地方,你扶着我,找個可以歇腳的地兒。
董麗攙着張幻,煙還在他嘴巴里叼着,幻隱幻滅。
血順着手臂滴到董麗的脖子,胸口,像只小魚,串游在她的身體上。
在荒野里繞了個彎,進了一間古廟,那種村子裏祈求豐收的瓦廟。
張幻從董麗瘦細的手臂上滑下,癱了一地。
有老鼠從暗處躥了出來,四處散跑。
董麗啊的一聲驚嚇着摟了張幻個滿懷。
小姐,老子遍體鱗傷,你拽着的地方全是子彈孔啊!
董麗又啊的一聲往後退。
張幻扒掉了上衣,衣服撕破的吱哇聲。
幸好打偏了,老子命大。
張幻低着頭數了數。五個孔,涌着血,擴散着刻骨的痛。
烤了堆篝火,將隨身攜帶的,本來是用來切水果的刀子燒了燒。
董麗站一邊盯着,然後藉著篝火的光線她似乎發現了什麼。
張幻以前看的電影裏都有這樣的情節,男一號中彈后都會自己點堆火,用烤燙的刀子把彈頭取出,然後狠狠的吸上幾口煙,那時候感覺特帥。
沒想到是這麼的痛苦。
給自己取彈,張幻還是第一次。
第三顆出來以後臉色愈加蒼白,手抖得無法制止。
痛叫一聲,剩下的三顆子彈全摳了出來,算得上成功的自我手術,將衣服撕成好幾塊,做粗糙的包紮。
張幻呼了口氣,然後橫着身子躺在地上,死人的姿勢。
夜又是空曠的岑寂。
你,手上那疤。
那疤怎麼了?
張幻眯着眼睛。
我感覺很熟悉。
熟悉?老子第一次見你就挨了五顆子彈,你丫還瘋言瘋語,對我的疤熟悉,操!
董麗眨巴眨巴的說,這疤我見過。
見過?在哪個男的身上見過吧。
張幻的意思你董麗跟哪個男的睡一塊的時候見過類似老子這麼帥的疤。
恩,那時候他六歲,我五歲,我們玩在一塊,他手上就有一塊你這樣的疤,他說是子彈打的,那時候我還很納悶呢,六歲大的人怎麼會被子彈打中呢,想想真好笑。
張幻再端詳了他手上的疤,這真是他五歲的時候挨槍留下的,他只記得那時候他老媽和一個男的搶一把槍,後來走火了打在他的左臂上,傷疤就留在了他手上了。
董麗頓了頓,望着張幻。
繼續講啊,反正無聊,說說故事也好。
他很勇敢,為了我和別人打架,經常被打流鼻血,然而無論受了多少的傷他都要站起來保護我,每次他為了保護我挨別人打的時候我老站旁邊哭,怕他被人打死,他常常跑到我們家院子後面找我,然後我們一起到老世紀公園玩,公園現在沒了,對了他還會扎紙風箏,很好玩的紙風箏……後來他和他媽媽搬走了,從此我再也沒機會見他,再沒人陪我玩兒,現在說起來還很想念他……
董麗停了下來,眼睛裏泛着淚光,銀白透明的淚光。
你是……你是小薔薇?
張幻睜大了眼睛,滿臉的驚喜。
你怎麼知道我的小名的。
我怎麼會不知道呢。
我……我是狗尾草啊!
一時間那些彈孔擴散開的痛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是狗尾草?我沒聽錯吧!你真的是狗尾草?
是啊。
張幻一激動起來,忘記自己剛剛挨過了槍,血還在流。
我記得有一次你的一塊電子手錶掉溝里,是我傻傻的爬進去幫你撈出來的,還有一次風箏被樹丫勾住了,我爬上去取,不小心掉了下來,摔昏過去了,你在我旁邊傻哭了很久,一直哭到我醒過來……
跨過一道木橋,看到彼岸謝了又開的花兒。
你真的是我要找的狗尾草?
彷彿是壓在舊皮箱裏的老照片,無意的回放。
你不是離開N城了嗎?你怎麼會在這裏?
十七歲那年搬回來的,我老媽身體不好,然後又惦記着這裏所以就回來了。
回來了怎麼不去找我?
你們家已經搬了,我也認不出你來,所以就不找了。
篝火的光線撲在銅黃的神像上,破舊的瓦廟,支離的夏蟲聲。
董麗衝上去緊緊的抱住了血跡斑斑的張幻。
淚水順着黝黑的皮膚滲入綻開的傷口,帶着點淡淡的咸。故去的記憶,以為會永遠滯留在半途的遺憾,恍恍惚惚重回,突兀在含着淚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