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八十七章葛欽舟的背景
崇山被孩子們簇擁着問東問西,一時手足無措。這幾年他接觸的學生都是成年人,唯一一個官鴻澤也年少老成,穩重得不像話。
“崇老師來幫我看看畫!”一個初中生模樣的開朗女孩把崇山拉到畫板前,一臉期待地問,“我這樣能考上國立美術學院嗎?”
畫板上的畫讓人眼前一亮,雖然筆力不是很足,但一點沒有為考試培訓開設的畫室里那種教條式的、刻板的畫風。
“唔,很不錯呢!”崇山鼓勵道,“好好加油吧,這樣下去,肯定能考上。”
女孩子得到認可,萬分高興,邊上的其他學生羨慕不已,也紛紛讓崇山去看他們的作品。
看了一圈,崇山面上漸漸露出驚訝之色——這些孩子都非常特別,各有才華!
崇山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前年舉辦的創意繪畫大賽上,輕舟畫室送去的參賽作品能攬下了那麼多高位名次,第一、第二、第三……連官家資助出國深造的兩個學生也皆出於此處!
他瞥了不遠處倚在桌邊抽煙的男人一眼,男人雙手抱臂,笑吟吟地看着他們,眼中露出一種罕見的……溫柔。
那個眼神,在一瞬間擊中了崇山的心!
……多久了?那個男人也曾在記憶中的某一刻,這樣看過自己,那時候他們都很年輕,自負、倔強、好強,誰都不肯先讓步,吵得天翻地覆,鬧得幾乎老死不相往來……
他有些心跳加速地避開對方的視線,輕咳了一聲。
葛欽舟走過來替他打發掉那群孩子,然後招呼崇山去隔壁的辦公室。
說是辦公室,也不過是一間約四、五平方米的隔間,一開門就是一股濃重的煙味,房間裏的陳設簡陋到了極致,一張單人床,一張寫字枱,然後是四處堆放的臟衣服和隨地亂丟的草稿紙。
“你……住這兒?”崇山驚訝道。
葛欽舟:“偶爾會在這裏過夜。”
崇山鬆了口氣,說實話,雖然兩人關係決裂,但他實在不想看這個男人落魄到這種地步,如果當年……算了,這世界上沒有如果。
葛欽舟大大咧咧坐下,招呼崇山也坐,一支煙從開始到現在還未離口,崇山皺眉道:“你煙癮太大,該戒戒了。”
葛欽舟看向崇山,嘴角浮起一絲笑容,像是在問,“你管我?”
崇山立即噤聲,兩人僵持了幾秒,他才再度開口:“辦畫室收入還不錯吧,我聽說a市的美術培訓班都按小時收費,我帶的幾個學生也在做兼職,每小時有四五十塊錢。”
葛欽舟沉默了一瞬,“不多,”他把剩下的半根煙隨手往煙灰缸里一摁,滅了,說,“有時候還倒貼。”
“……啊?”崇山不太能理解。
葛欽舟嘆了口氣,道:“你也看見了,這地方並不怎麼上檔次,我把畫室租在這種地方,一來,是圖個安靜,但重要的是房租便宜。”
崇山努努下巴:“外頭那群學生,一天算在你畫室里學一下午,加起來凈收入也有千來塊了吧?何況當年你的兩個學生被官家選中資助,也有不少家長來問你的名字……”
葛欽舟看了崇山一眼:“我收學生,不看學費,看才華。”
崇山:“……”
葛欽舟忍耐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又點了根煙:“畫室空間有限,學生多了我一個人帶不過來,而且我會定期篩選,覺得誰不適合走這條路的,就趁早勸他離開,”他緩緩地吐出一口煙,“而有潛力的,就算交不起學費,我也願意留下。”
“……”崇山無語,環顧了一圈,又道,“那你這樣,怎麼養家?”
葛欽舟彷彿聽見了什麼奇怪的話:“我一直都沒結婚。”
崇山又被噎住了,他忽然覺得,自己努力了這麼多年,無論地位多高,混得多好,在這個男人面前都會有一種相形見絀的狼狽感,而那人再怎麼落魄貧困,也淡定從容地像個山大王……
“你呢?”葛欽舟問,“你離婚後,過得還好么?”
“你、你知道?”崇山說話都結巴起來。
葛欽舟淺淺一笑:“我知道你結婚,又離了婚,還有個女兒,今年七歲了,跟你過,但你太忙,就讓你父母帶着。”
崇山說不出話來,他不想承認自己有點感動……
就在這時,葛欽舟卻忽然轉移了話題:“你來找我,到底什麼事?直說吧,能幫的,我盡量。”
崇山斟酌片刻,道:“你知不知道國內有一夏姓的藝術家族,其中有個名叫夏驍川的人,六十年代是藝術界公認的天才少年,可他在留洋學習期間,夏家受到迫害,他的父母都去世了……”
剛說到這裏,葛欽舟就打斷了他:“巧了。”
崇山:“嗯?”
葛欽舟看向崇山,苦笑道:“我母家,就姓夏。”
崇山大驚:“什麼!”
“夏驍川,是我表哥。”回憶起往事,葛欽舟語氣中不無痛苦。
夏家祖籍蘇州,曾是名震一方的書香門第,祖輩數代都是文人才子,家族中的孩子大多通曉琴棋書畫,之後選擇自己擅長的一種專精。
但是夏家有個極其嚴苛的家族規矩——夏家作品不外傳,每代每人只能留一件傳世,其餘要麼焚毀,要麼隨身入葬。
也就是說,夏家人寫文章、作畫、譜曲大部分都是拿來陪葬的……
這個規矩從哪一輩開始往下流傳也不清楚,只聽說約是在乾隆年間,夏家某個先人因過分張揚的才華而遭了罪,而後就有族人立下這個規矩,避免災禍。
在家規的約束下,夏家的後輩幾乎都淡泊名利,至於他們如何聲名遠播,葛欽舟也給了解釋:“因為有人知道夏家輩出才子,尤其我太爺和姥爺,他們隨便一幅畫拿出去都是能讓世人震驚的。所以難免有人其賊心,覬覦夏家的‘財富’,老宅的藏畫閣失竊過不止一次……”
崇山緊張道:“藏畫閣?莫非是藏那些傳世之作的地方?”
葛欽舟:“嗯。”
崇山驚嘆:“天哪,那被盜竊了怎麼辦?”
葛欽舟笑道:“有什麼怎麼辦,盜了就被盜了,被盜才會有夏家之後的名氣不是么?”
崇山:“……怎麼會,有些居心叵測的人會把那些作品改頭換面,為他們自己攬名利啊!”
葛欽舟:“那又如何?夏家的規矩是來約束自己的,而不是約束世人的。”
崇山無話可說了,這真是……所以葛欽舟性格里的仇視名利,也應該是受到了母族的影響吧?
“我小時候,和你現在一樣,聽我姥爺說到這些事,急得不得了,覺得必須要討回公道,”葛欽舟淡淡地笑着,“我姥爺就教育我說,畫能被偷走,才華是偷不走的……家裏的墨寶失竊,所有長輩沒有憤怒,只有心疼。”
夏家人從未站出來為自己正名,不管外頭如何沸反盈天,他們自心平氣和地做自己的事情,彷彿與世人無關。
正因為有這般純粹的思想以及無欲無求的心,才使夏家人一代勝於一代優秀。
“我的名字是我大舅取的,取自‘輕舟一葉天地小’,意指我日後必傲視天下,呵呵……我大舅名叫夏子欽,他把‘欽’字贈給我,湊成‘欽舟’諧音,也有長輩庇佑晚輩之意。”
葛欽舟說著,朝崇山看去,眼中露出一絲戲謔。
崇山想起這個男人第一次見自己時,一臉玩世不恭地說:“咦,你叫崇山?我叫欽舟!咱倆剛好湊一句詩,‘輕舟已過萬重山’,呵呵,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
當時全班人都在,大學四年,崇山就莫名其妙地做了四年“葛欽舟的人”!
……想起這段,崇山的臉一陣發燙。
夏家受迫害那段葛欽舟幾句話就帶過了,似乎不想細談,因為他的母親也在那場混亂之中去世,而葛父難忍喪妻之痛,沒多久也病亡了。
那年,葛欽舟才十歲,之後,他由他姑姑帶大,直到考上美院后能靠賣畫賺點小錢,這才獨立起來。
“我表哥我是見過幾次的,但他性格內向,而且我跟他差了一輪,也玩不到一塊兒,所以沒有深交。他的確很有才華,是我們幾個小輩學習的榜樣,風波來臨之前,舅舅把他送出國,似乎是去了意大利……但之後那件事,幾乎把所有親戚都打散了,”葛欽舟緩了緩,又說,“我當時想,發生了這種事情,堂哥是不大可能會回國了吧。”
崇山:“所以,你不知道他有沒有回國?”
“嗯,大學畢業后我也打聽過一番,想問問有沒有和我堂哥同期留洋的中國人……但你知道,當時我和官家鬧得不和。”葛欽舟苦笑。
崇山一下子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他本來以為,葛欽舟既然是夏驍川的親戚,至少會知道點什麼,卻沒想到對方知道得還沒自己多!不過,有關夏家的內容倒是很豐富。
崇山把夏驍川回國的事告訴葛欽舟,具體到了年份,然後道:“可奇怪的是,他回國後幾乎沒人知道他在幹什麼,就算是知道的也是欲言又止,好像在隱瞞什麼……”
葛欽舟的表情嚴肅起來,問道:“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
事關他的親人,崇山也得顧慮對方的心情,只得坦白道:“官家少爺官鴻澤托我打聽的,不知道你最近有沒有關注一個藝術新聞,皇家藝術學院有個叫s.a.fale的學生,聽說畫風和夏驍川的很像。”
“那個新聞我看到了,的確,那個學生不是普通角色,我也聽何月夕打電話跟我提起過,但是夏驍川根本沒有流傳在世面上的作品,為什麼會有人覺得s.a.fale跟他畫風相像?”葛欽舟奇怪道。
崇山搖頭:“我聽鴻澤說,傅家存有一幅夏驍川的作品,畫的是你大伯夏子欽的肖像畫。”
葛欽舟激動之下站了起來,寫字枱上亂七八糟的本子畫紙被撞得往崇山方向滑去,擠掉了對方的公文包,裏頭的手機、鋼筆、記事本等雜物都掉了出來。
“抱歉。”他趕緊道歉。
“沒事。”崇山彎腰去拾取自己的東西,見記事本翻開在某一頁,那是很早前記的東西了,可他不知看到了什麼,一下子就愣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本子上雜亂的記錄中,有一個崇山無法忽視的名字——夏肖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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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配角們終於要開始串起來了,寫得好累_(:3」∠)_
忽然發現這幾日按爪留言的人少了好多,打擊我的日更積極性啊qaq,是被拋棄了的節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