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頭綰九龍飛鳳髻,身穿金縷絳綃衣。

藍田玉帶曳長裾,白玉圭璋檠彩袖。

臉如蓮萼,天然眉目映雲鬟;唇似金朱,自在規模端雪體。

正大仙雲描不就,威嚴形象畫難成。

瑤池金母晨起梳妝后,悶悶不樂的倚在玉枕上,道:“有事快說,沒事本宮再回去躺躺。”

一旁有紫微王夫人輕移蓮步轉出仙班,夫人名清娥,字愈音,王母第二女也。昔降授太上寶神經與裴玄仁,裴行之得道,拜清靈真人。這位二公主深深下拜,慢啟櫻唇:“啟稟母后,七妹有書信一封。”

瑤池金母冷哼一聲:“別叫她七妹!罔顧天條禮法,和人私奔,真是可恥。拿來我看看。”

二公主在心底一笑,奉上一片墨跡斑斑的粗麻:“母后您瞧,老七,哦是勃遂,勃遂真可慘,您瞧她用的這是,這是什麼東西呀,咱們天宮中可沒見過這麼破的東西。”

瑤池金母目光不由得隨之而動,接過麻布來,情不自禁的為那粗糙的手感嘆息了一聲。雖說老七在天庭上也跟着織女學了點什麼,可她紡的是雲線,用的是玉機,凡間不必天上,什麼粗麻葛布,老木殘樹都得她那雙手操持。俗話說‘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養兒不知報娘恩’,希望勃遂在凡間吃了幾年苦能長大點,過去實在寵的太不像話了。瑤池金母又深深的嘆息了一聲,在眾女仙柔順的目光中展開麻布,只看了一眼就勃然大怒。

沉陰結愁憂,愁憂為誰興。念與君生別,各在天一方。良會未有期,中心摧且傷。不聊憂湌食,慊慊常飢空。端坐而無為,髣髴君容光。

人靡不有初,想君能終之。別來歷年歲,舊恩何可期。重新而忘故,君子所猶譏。寄身雖在遠,豈忘君須臾。既厚不為薄,想君時見思。

瑤池金母厲聲道:“燒了它!立刻燒了它!”她隨手抓着三寶玉如意,用力敲雲床,氣憤不已的連聲道:“她怨恨我!她竟然怨恨我!本宮這麼多年來對她百依百順,唯一的要求就是嫁誰得聽本宮和陛下的話,她現在自作主張,違背禮法,竟然還怨恨我!”

“母后息怒。”

“你叫我怎麼息怒?嗯?”金母丟下玉如意,雙手交疊在袖子裏絞着,氣的眼圈發紅:“愈音,把這東西拿來之前你沒看么?你是沒看出來她怨恨本宮,還是想讓本宮知道疼了幾十年的女兒怨恨本宮?”

二公主小聲道:“母后,孩兒沒看出來她怨恨的是您,孩兒以為勃遂怨恨的是她自己。”

“算了算了,燒了把,燒了乾淨。你們誰也不許再對她偏頗,傳敕令給天神地神水神,從今往後,對勃遂必須一視同仁,只當她是凡人,該怎麼辦就怎麼辦!”瑤池金母越發哀傷的倚在雲床上,道:“把乾坤鏡擺起來,看看凡間有什麼有趣的事沒有。唔,傳敕令給各地王母廟的侍神,今年來求兒女的多給兒子,生女兒就是擔心啊。”

一旁龍吉公主擺開書案,素手執起龍鬚筆,在水晶硯上沾了些硃砂墨,紙潔白如雪,墨芳香似蘭花。

乾坤鏡中的景象千般萬化,突然金母拍案而起:“勃遂氣本宮也就罷了,窮和尚竟敢燒我的廟!”

“母后息怒,兒這就去將他拿問在監。”

“不急。唔,他這是要死在廟裏啊,不光是燒本宮的廟。”金母接過玉女奉上的茶杯,飲了一口,抿抿嘴:“加冰糖。往後再看看,他若死了還則罷了,若不死你就去懲戒他。咦?那些搭弓的士兵是怎麼回事?龍吉,這是誰?”

龍吉公主恰好寫完了敕令的最後一個字,交給一旁的仙官去傳令,走到乾坤鏡前看了一眼,笑道:“這事兒女兒不清楚,得問三妹妹才好。”

三公主扭捏了一下,金母瞧了她一眼,三公主立刻道:“這不是和尚,這是方帝姬。她姓方,名依土,字止歸,皇承八年生人。這廟是她在大治二年,她戍邊一年後邊關大劫、敵軍潰敗之後督建的。”

金母挑眉道:“她到底叫什麼?”

三公主紅着臉:“方依土,這名字是她母親給她起的,她非常討厭這個名字,她母親非常喜歡。在她母親被梟首之後,方帝姬直到洗清母親的罪名為母報仇前一直都用這個名字,之後就不提名字只說字止歸。帝姬這兩字來源挺麻煩的,方帝姬明面上於國有功暗地裏是皇帝的重臣,所以後來獲封太后義女帝姬娘娘,皇帝想給她提高地位又不好明說就勸說太后收她當義女。方老大這名字在綠林中是響噹噹的金字招牌,仗義疏財扶危濟困,我去凡間的時候還在她的聚賢莊上住過幾天。”

金母皺眉:“你前些時候動作粗魯言談放肆,是跟這凡人學的?”

三公主立刻紅着眼圈道:“三天前她被一手栽培的丈夫差點殺掉,逃了三天,不知道她現在要幹什麼。”

金母本來不想看了,可聽見三公主這麼說,單手點指,讓乾坤鏡放大幾倍,道:“亂嫁人沒好下場。”

……………………

方帝姬扶着殘破廟宇中的神像勉強站了起來,啞着嗓子輕聲指揮章華:“小心點小心點,你別把油潑錯地方了!只能燒門窗啊,燒門窗廟不會立刻就倒,你可別把牆上也潑上火油了。這廟我蓋得時候特意做過手腳,只有一門兩窗能出去,兩旁用磚石隔開火,房頂上刷了大膠,不會立刻就燒起來。我瞧見他了,你快點火,小心點。”

章華已經把油潑好了,罈子放門口。晃燃了火摺子,在地上滴出的油線上點了最遠的一段,然後立刻退回來。

“我當年就不該嫁人,斷情絕欲和弟兄朋友逍遙快活,豈不勝過嫁做人婦百倍。方落,你殺妻滅子,天理難容。”方帝姬儘力把臉擦的能看出來是自己,悲痛欲絕的高聲大叫:“罷罷罷,這也是小婦人罪孽深重。”

火焰燃燒了起來,火舌立刻舔上了一面牆,像是飢餓的孩子。

丞相在廟門外駐馬,高聲道:“方帝姬,你出來,我有話對你說。”

“你什麼都不必說。方落,你要堆砌千般罪責,就是為了害我一死。方落你好好看着,你如今心愿達成,也該住手了!初見你時是天地之別,如今依然如此。物是人非事事休”方帝姬慘然落淚:“讓姓方的死的體面些。”

方落翻身下馬,高呼:“救火,快救火。”

眾兵丁圍困熊熊燃燒的破廟,帶隊的三名千夫長忽然翻身下馬,厲聲道:“廟中當真是方老大么?”

“熊飛黑!你他娘的瞎了一隻眼,連老子都認不出來么!是誰剜出你眼?是那個把你打的從山崖上跌落?破名字!”方帝姬喘息了一聲,道:“皮總兵,你這個又皮又總改不了兵痞習慣的無賴頭子,再敢耍錢老子也沒法打斷你的腿了!義弟,你真是個反骨仔,每次都戳穿我的謊話,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你。”

三人隨着她的話,應聲下跪,紛紛嚎啕道:“救火,救火!快救火!真是方老大。王乾說的是真的!”

“方圓二百里沒有水!咱們輕騎便裝,準備追到這裏就回去,沒帶水。怎麼辦!方老大,怎麼辦啊!”

方帝姬一把扯開窮和尚破破爛爛的衣裳,露出肚腹上包着的白布。章華聰明的過來解開白布,露出她白白軟軟的肚兒,和肚兒上可怖泛白翻卷的傷口,和無數斑駁破碎的血竭。

方帝姬指着肚腹上的兩道刀口,盯着方落:“這一刀,是方落給我的。這一刀,是方落派來的殺手給我的。”

“我知道他對你說了什麼。”方帝姬深深的喘息了一聲,像是往常一樣再說話的時候用力一揮手:“他說我是假的,這窮和尚是害了方帝姬的兇手。我知道解釋不通,只能跑,不怪弟兄們。”

三千名百戰精兵,砰然跪地。大地都被這三千條漢子的膝蓋震的發顫。

“方落隻手遮天的本事,我最了解,他娘的都是老子教的。”

方落站在三千名下跪的漢子之中,他忽然也想跪下去,懺悔和痛苦。但他的膝蓋還是那麼硬,就像當年面對方帝姬的仇敵那樣硬。他心裏並不痛苦,也沒有快意,只是充滿了迷茫。過去發生的事就好像一場夢,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和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那樣做。

“你們。”方帝姬站在神台上,一手摟着神像一手指着這群人,章華跪在地上扶着她。方帝姬對兵馬指指點點:“你們都知道姓方的。不用給我報仇,保護好我女兒,別讓她像我那樣苦!”

“我要死了。”方帝姬的臉色更加灰白,身子搖晃了幾下。三名千夫長站起來想要衝進去救她出來,卻被火油燃燒的大火阻隔在外。

“姓方的活了一輩子,對得起天地良心,君王家國,也對得起親弟兄弟,丈夫兒女。”

“姓方的這輩子說到做到,只有一句沒做到。”方帝姬痛極的哀叫一聲,聲音響徹雲霄,悲傷卻不凄慘:“我娘說,方落豺狼之聲,狼子野心,不堪依託。我答應娘不重視方落。到這般下場,是方依土不孝啊!”

靠近方落的十幾人忽然嚎叫着跳起來,撲向他,扯出繩子將他五花大綁,壓在地上。

“為人臣者,理當盡忠。文死諫,武死戰。臣方氏生不能盡忠而亡,死後願忠魂永衛此隘,護我國家。陛下保重,魏國公保重。”

章華看他們痛苦的樣子,又被煙塵嗆了幾口,心說這三千人倒戈了我們就不用怕,娘還不出主意不開機關逃跑看來是嗆暈或流血到迷離了,怒吼道:“殺馬取血。”連忙給她裹緊傷口。

方帝姬抱着神像,臉色蠟黃,渾身發顫:“我怪我娘給我起的破名字,我怪她對我不盡職盡責,也恨她為什麼要被誣殺,為了她我遭受了多少羞辱。我要去見她,向她懺悔請罪了。你們告訴我的兒女,姓方的死的堂堂正正,她是因為嫁錯了人被殺的,不是因為德行有虧。作我的兒女,能堂堂正正的做人,我沒能教導兒女長大成人,你們,我的弟兄們,把我的兒女當做你們的兒女,用心教導管束他們。”

“娘啊娘,兒知錯了。”

金母剛剛經歷七公主嫁人後送來怨詩的事,最受不了對母親認錯的女兒,心中一動,竟然給她一道生氣:“錯在哪裏?”

金母屈尊降貴,出現在她面前,方帝姬失血過多視力模糊,恍惚看到了母親,痛哭跪地:“娘,娘,孩兒錯了,孩兒真的錯了。兒不該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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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邁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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