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搞定了一切,傅煜書就帶着蔣品一回去。即便他身為男人,再怎麼強於女性,在冬日臨海的地方吹了這麼久冷風,身上也都冷透了。蔣品一走在他身邊,只覺得寒氣瀰漫。
手抓着披在身上的大衣袖子,蔣品一幾次想把衣服還給他,可也料到他會拒絕,兩人只會在寒風中多佇立一會,所以最後還是放棄了。
等回到自己家樓下,蔣品一立刻脫掉大衣調轉過來面對着他,示意他背過身去讓她替他穿上,這個動作被傅煜書想當然地拒絕:“我自己來就好。”他作勢要接過衣服。
蔣品一後退一步壓低聲音道:“我不想在這裏跟你說太多話,浪費時間,快點。”
他們就站在蔣家樓下,說得太多危險就越大,蔣品一的要求無可厚非,但……
傅煜書垂下眼瞼略有思索,片刻後轉過身去朝後伸出手臂,讓蔣品一幫他穿上了外套。
帶着她體溫的衣服回到身上,彷彿瞬間便驅散了所有寒氣,傅煜書轉回身來要跟她道別,她卻抬起手十分自然地替他理了理風衣領子,那動作那麼熟練,彷彿他們是一對關係親密的戀人。
“其實你今天可以不帶我一起去,你只是去證實一個猜測,一個人安全又省事,但你卻還是叫上了我。”蔣品一靠近他,幾乎撲在他懷裏,壓低聲音說,“你是個很負責的人。”
傅煜書會事無巨細都讓她知道清楚並且參與,顯然因為他曾承諾過,一旦有消息立刻告訴她。
他遠可以獨自完成這一切,不但會減輕風險,也省掉了許多麻煩,可最後他卻還是帶着她去,不厭其煩地為她解釋,讓她可以知道一切,讓她覺得自己沒有信錯人。
蔣品一把自己知道的事和藏有秘密的東西交給他,是給予了他極大的信任,她是槐園裏的人,他在查槐園的事,還跟警方有聯繫,那麼如果槐園真的有什麼問題,會出什麼事的話,蔣品一也脫不開身。她等同於把自己的安危交給了他,他也沒有讓她失望,給了她十足的安全感。
了解事情進展,知道所有過程,就可以隨時應對各種狀況,明白下一步要怎麼走,傅煜書是個成熟誠懇的人,令蔣品一非常欣賞。
得到誇獎,傅煜書顯得很平靜,不驕不躁地後退一步輕聲道:“夜很深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這不是聊天的地方。”
她剛剛用過這個理由讓他妥協,他現在就反過來用在她身上,她不由微微眨眼,意味深長地望着他,他沒看她,說了句“再見”便轉身回家去了。
蔣品一看着屬於傅煜書的那棟古舊的小樓,竟覺得好像不似往日那麼令人害怕了。
黑夜可以掩蓋很多東西,例如人的行動、表情,以及真實情緒。傅煜書回到家,鎖了所有門窗,上了二樓卧室,撫摸了一下在床上卧着睡覺的小熊,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沉思。
他沒想什麼案情,也沒想什麼秘密,想的是剛剛和他分開的蔣品一。
蔣品一今天的表現很容易看出來是什麼意思,她對他有好感,卻也知道兩個人不可能在一起,所以在言行上既熱情又退卻,矛盾得不行。
她的情緒他是可以看出來,可是他自己的呢?
傅煜書是個非常內斂的人,他自己有時候都看不懂自己,何況是蔣品一。
蔣品一回到家也在想他,想他是否察覺到了什麼,想他會怎麼做。
想到最後,她發現她最該想清楚的是自己對他究竟存有什麼樣的心。
這一夜兩個人都沒睡太久,第二天蔣品一得到了蔣嵊的釋放,因為今天是去療養院看母親的日子。
蔣嵊將煲好的雞湯裝好遞給她,又拿了許多營養品,全都安排妥當后沉聲道:“看完你媽媽就早點回來,不要再惹我生氣。”
蔣品一看都沒看他一眼,拿着東西朝外走,語氣淡淡地說:“知道了。”
蔣嵊看着對自己無比漠視的女兒,滿臉的驚訝和陌生。這麼多年了,即便自己多過分,女兒也都還是和自己很親近的,她那麼需要親情來填補孤單生活的人,怎麼忽然變了。
蔣品一拿着父親帶給母親的東西去公交車站等車,坐在椅子上的時候就在想,自己對父親表現出來的抗拒到底對不對。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害怕失去唯一的親情,讓自己的世界徹底只剩下自己,所以對父親的一切都逆來順受。如今有了另外一種感情侵入心底,她似乎變得大膽了,也不知是好是壞。
思索的時候公車就來了,蔣品一拎着大包小包上了車,車子行駛起來后,她偶然間看到傅煜書的車從公交車邊開過去,黑色的車子如他本人給她的感覺一樣,優雅,低調,與眾不同。
他這是去幹什麼了,一大清早的。
蔣品一疑惑了一下,但公車哪能跟豪車比,人家嗖一下子就不見了,她想瞧出個所以然來也沒有機會。
轉了幾趟車到達平江市精神療養院,蔣品一一路目不斜視地去了母親的病房,推開門時發現母親還躺在床上休息。
療養院的病房打理得很乾凈,雪白的被褥和床單襯得母親膚色越發白皙,她倒是很健康,只是依舊認不出她是誰。
“你……來了啊。”聽到響聲扭過頭來的母親笑容生澀地朝她開口,捏緊被子像是有點害怕。
蔣品一上前幾步放下東西,柔聲道:“嗯,我來看看你,你別起來了,躺一會吧,我帶了雞湯給你喝,爸爸煲的。”
精神混亂的婦人微微皺眉,表情有點尷尬和歉疚,顯然,她沒聽明白她什麼意思。
蔣品一心裏酸楚,可表面卻沒表現出來,她拿出了雞湯盛好,一點點餵給小心翼翼觀察她的母親。
喂完了雞湯,療養院送早餐的人也來了,蔣品一伺候着母親又吃了點清粥小菜,這才又安撫着她躺下睡了。
坐在病床邊,蔣品一問來查房的值班醫生任曦:“任醫生,我媽媽最近狀況怎麼樣?”
任曦瞧着病人睡了,便壓低聲音很輕地說:“老樣子,挺健康,就是記不清事。”
蔣品一點點頭,喃喃自語道:“我看也是。”
任曦觀察了一下蔣品一,發覺這個女孩和過去不太一樣了,她好像不再那麼抗拒和外人接觸,和人說話時也不再那麼拘謹和局促,這樣的變化令她為她高興。
“我還要去看看別的病人,先走了。”任曦微笑着和蔣品一告別,得到對方回應後轉身離開了病房。
蔣品一扭頭看着任曦的背影,她很漂亮,也很自由,家裏條件也好,據說離婚後還找了個不錯的男朋友。比起她,蔣品一不免有些自卑,她家裏沒什麼錢,也很可能嫁不了自己喜歡的人,她比起任曦來說,唯一的優勢可能就是年輕,也許還佔了點漂亮。
情緒有點低落,蔣品一忍不住拿出手機找理由給傅煜書發短訊,希望可以和他說幾句話。
她編輯短訊給他發過去,說:我想還你手機的錢,你有時間嗎?
信息發送出去,蔣品一的心情變得非常忐忑,又期待他回復,又害怕看到他的回復,因為擔心被拒絕。
她坐在椅子上心焦難耐地等待着,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傅煜書才給她回了短訊。
她急急忙忙劃開鎖翻出信息,看見他說:我在外面,暫時回不去。
蔣品一立刻回道:我也外面,今天要到療養院看媽媽,所以爸爸放我出來了。
傅煜書這次回短訊很快,他還在內疚害她被禁足的事,開口便是“對不起”三個字,然後才是正題:如果你想見面,我也差不多要回去了,可以去接你。
她當然想見面,也希望他來接她,嘗試一下被人照顧和等待的感覺。雖然她知道自己也許沒辦法對可能產生的感情負責,但還是情不自禁地想要近一點,再近一點,所以她回復他:好。
平江市只有這一個精神療養院,傅煜書自然不可能到別處去,所以不存在告知地址這種事。
蔣品一在療養院等他,他從公安局回來便開車過去,過去的路上他曾想過或許會遇見誰,但又覺得那幾率並不高,可是老天爺偏偏就喜歡看人尷尬,偏就讓他遇見了她。
傅煜書從車上下來,正低頭打算給蔣品一打電話告訴她自己到了,就聽見一個熟悉的男聲喚他:“傅煜書?”
傅煜書抬眼望去,見到姜皎站在他的邁巴赫旁邊等人,等的人是誰不言而喻。
微微蹙眉,傅煜書疏遠地朝他點了點頭,將打電話換做發短訊,告訴蔣品一自己到了。
療養院裏的蔣品一接到短訊就收拾東西離開,和她一樣準備走的還有值完夜班要回家的任曦。
療養院門口,姜皎一步步走到傅煜書面前,因為身高原因,他需要稍稍仰視傅煜書說話,這使他說話的氣勢差了些:“你來找任曦?你們已經離婚了,為什麼你還要糾纏她?”
傅煜書淡淡地看着他否認道:“我不是來找她的。”
姜皎不屑道:“別扯了,平江市就這麼大,你來這說是宋雲邀請,到底是為什麼你自己心裏還不清楚?任曦跟着你過了一年的苦日子還不夠嗎,你到底要害她多久?她父母到現在都還不願意認她,一切還不都是因為你?”
傅煜書並未因他的話有半分不悅,脾氣平和地重複了一遍:“我不是來找她的。”
“夠了。”姜皎有點憤怒地吼了一句,正要說什麼,就被遠處的女聲打斷了。
“姜皎!”任曦快步走上去,詫異地看着傅煜書,“你怎麼在這?”
傅煜書瞥了一眼任曦,她還和以前一樣清瘦秀麗,讓人一眼看去非常舒服,但她已經不是他的妻子了。
“來接個人。”傅煜書言簡意賅地回答道。
姜皎俊眉一蹙,冷笑道:“別聽他胡說了,他來這還能有別的原因嗎?他在這認識誰啊,還不是來等你的,要不是我今天恰巧來接你,說不定就被他得逞了!”
“姜皎你別說了。”任曦皺眉道,“你過分了。”
姜皎看向任曦,目光冷漠:“怎麼,心疼了?你現在的男朋友是我,他已經不是你丈夫了,就算我曾經有對不起他,在他還是你丈夫時搶走了你,但現在已經不是那麼回事了。”
任曦無可奈何地提高音量:“姜皎你別發瘋了,你能不能別那麼敏感,他只是來接個人,是我們對不起他,要說什麼也輪不到我們!”
姜皎被她這麼一說更生氣了,他正要發作,就瞧見一個熟悉的倩影快步跑了過來。
因為跑得太快,蔣品一站定后喘息了一下,平復呼吸后便走到傅煜書身邊,挽住他的胳膊道:“對不起我出來遲了,收拾東西費了點時間,你認識這兩位?”
姜皎看看面貌美麗年輕的蔣品一,又看看一臉詫異的任曦,忽然惡趣味地笑了起來。
傅煜書低頭看看非常自然熟練挽着他手臂的蔣品一,遲疑片刻,還是沒有當著人的面給她難堪,拒絕她的觸碰。
他點到為止地說:“兩個老朋友,事情結束了的話我們可以回去了。”
蔣品一點點頭道:“結束了,回家吧。”
傅煜書略一頷首,朝姜皎和任曦說了句“再見”,便領着蔣品一上車疾馳而去。
姜皎瞧着他的車影,語氣莫名道:“你們剛離婚,他就得了大獎有了錢,買了豪車不說,還找了個這麼年輕漂亮的女朋友,真是巧得不能再巧啊。”他回眸看向任曦,意有所指,“你說是他克你還是你克他?又或者是他早有預謀,一直藏着這女的,故意不說得獎的事?”
任曦臉色略有些落寞,非常受不了地斜睨了姜皎一眼,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
姜皎瞧着她的背影,雖有猶豫,但還是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