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番外
自由大路龍華街的某個偏僻的巷子口,一閃一閃的警車燈,四五個警務人員,紛紛從陽台上探頭下來圍觀的群眾,將平日裏清冷的小地方渲染得熱鬧起來。
宋警員一隻手拿着筆,一隻手拿着本,看着跟前倚在牆邊的男人,臉上的表情有幾分為難。他咳了兩聲,猶豫半晌后終於開了口:
“姓名?”
男人彎着腰,夜色如墨般毫無章法地蔓在了他的身上,掩蓋住了不少狼狽的痕迹,他的眼神中有種艱澀而令人尷尬的淡漠。
“江晉。”
宋警員拿着筆的手一抖,已然寫好了的“沈”字驟然多了一道突兀的彎鉤。“說、真、名。”
“這就是真名。”
宋警員無奈,往後看了一眼,發現沒有其他人注意到他,於是趕緊用旁人聽不見的音量說著:“沈小少,你就別鬧了,就算你現在被人揍得鼻青臉腫滿臉挂彩,我一樣認得出你。”
男人皺眉,剛要說話,就被胸口的疼痛折騰得沒了聲。踹在他胸口的那一腳還挺狠,以至於現在都有點上不來氣。他平息了片刻,仰起了頭,天啟酒吧的大廣告牌上的霓虹燈投下的光落在他冷峻的臉上,隱約多了幾抹細碎的痞氣。“皮夾里有身份證,你可以去看,哦,皮夾在那幾個人手裏。”
宋警員將信將疑地盯了他一會兒,然後走到了警車邊,警車裏坐着幾個剛被逮住的地痞流氓,他從他們手裏拿到了沈良銘的皮夾,打開一看,登時傻眼。
他還真改名了?!之前只聽他提過,沒想到他會真的付諸行動啊!
宋警員剛轉身,就被地痞流氓的小頭頭叫住了。
小頭頭垂着頭有氣沒力地問:“警察同志,這次多少天能放人?我們跟他道歉的話,能不能寬大處理啊?我們就是想跟他借借錢,沒別的意思,都是誤會,誤會。”
宋警員一臉不耐地揮了揮手,“得先驗傷,總之先去一趟警局再說吧。”
小頭頭笑了笑,饒有深意地好心提醒:“我爸跟你們局長可是多年的好朋友。”
宋警員挑起了眉,“你居然還笑得出來,小子,你知道你打的人是誰嘛?”他朝沈良銘的方向揚了揚下巴,“我們局長叫他爸一聲,校長。”
“……什、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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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佛爺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呢?說得好聽一些吧,她非常講究血統和家族概念,她不喜歡任何不合規矩的事情,比如私相授受,比如未婚先孕,因此她對沈良銘的母親江水藍很反感,尤其當江水藍母憑子貴順利嫁入沈家,還得到了沈源川無微不至的照顧后,她更是沒給過江水藍好臉了。沈老佛爺受意圖對沈家不軌的人撩撥,懷疑江水藍肚子裏的孩子不是沈源川的,擔心沈源川受江水藍矇騙,白白做了這大頭鬼,買別人的風流賬,所以一直盤算着做個親子鑒定,但是沈源川考慮到江水藍的心情沒有同意,還反覆向她表示相信妻子,孩子是不是自己的他心裏有數。
人年紀大了終究會執拗一些,而且越老越容易鑽牛角尖,這事堵在沈老佛爺心裏多年,自然是不會輕易放下,所以後來她還是偷偷采了樣送去了遺傳醫學中心,報告下來后,沈老佛爺登時火冒三丈,因為報告顯示,沈源川與沈良銘基本沒有直系親屬關係。沈老佛爺忿忿地把報告給沈源川看后,沈源川也懵了,原本對妻子十分信任的他動搖了。
沈老佛爺拿着報告書當面將江水藍罵得狗血淋頭,措辭雖然不激烈,卻字字見血。江水藍覺得冤枉,並用生命向他們保證,小良銘一定是沈家的血脈。她哭着問沈源川相不相信她,他卻未言片語,他冰冷決絕的態度讓她寒了心,她在屋子裏不吃不喝兩天,第三天便從沈家消失了。
沈源川覺得沈良銘可憐,也沒提出要趕沈良銘走,大人被趕走了就算了,孩子趕走後能去哪兒?畢竟還有那麼多年的情分在,可偏偏見到沈良銘后,煩躁的情緒又不自覺地湧上來,索性眼不見心不煩,把他安置到了另一處地方。
那一年沈良銘僅有十歲,雖然不完全懂事,卻也明白一二,他感覺得出,奶奶對他的排斥,爸爸對他的態度已然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他在沈家的地位一落千丈,從沈家小少爺,成了一個無名無姓被所有人拋棄的孩子。
諷刺的是,一個月後,遺傳醫學中心的人登門了,說是那一天採的所有樣本都出了問題,所有的結果作廢,他們將免費為他們再提供更一次親子鑒定檢查,而最後得出的結果是:非父排除率達99.2%,僅供參考。
即,沈源川與沈良銘基本可以確定為父子。
沈源川當時便放下了工作去找江水藍,可是找了許多地方都沒找到她的蹤跡,而沒兩天,江水藍便突然出現在了沈家,冷着臉說要帶沈良銘走,離開的時候她身無分文,不能照顧沈良銘,現在她工作也聯繫好了,也弄到了個住所,想來把孩子領走。
既然關係已然確定,沈老佛爺自然不會放人,她向江水藍道了歉,但江水藍並不接受,江水藍執意要離婚,還要帶走孩子,必要的時候會上訴。沈源川勸說不成,面子放不下,氣頭上無心說了一句:“跟沈家作對,你覺得你勝訴的可能性有多大?”
江水藍徹底傷了心,從此再沒出現過。
沈源川後悔莫及,動用了很多手段,才查到了江水藍的下落,然後每隔一個月便追過去求原諒,這一來一往,便持續了十多年。期間江水藍常常會給沈良銘寄各種各樣的東西,生日禮物,生活用品,某些有趣的小玩意,他長大后,在電話里偶爾會問起一句話——媽,你為什麼不帶我走?
江水藍何嘗不想?只不過久而久之,她明白了一個道理,只有在沈家,沈良銘才能得到優渥的生活條件和錦繡的前程,跟着她,只會受苦。
接着便是今年四月,江水藍被公司派遣飛往馬爾代夫出差,到了目的地后錢包信用卡身份證簽證全丟了,她被送到當地警署,她無奈之下聯繫了沈源川,沈源川二話不說便趕到馬爾代夫為她忙前忙后,他還為此損失了一個生意上的大單子。江水藍看到了他的堅持不懈和真心真意,終於答應跟他回家,可惜天不作美,兩人遭遇飛機失事,雙雙身亡。
這些事情,宋警員是在某次飯局上聽說的。當時他們局長喝大了,為了沈源川的離世悲痛難忍,一時控制不住情緒,便開始當眾數落着沈家亂七八糟的事,還狠狠吐槽了沈老佛爺。他默默聽完,默默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第二天局長酒醒了,大約也明白自己酒後失言了,索性裝傻不再提及。
宋警員回到沈良銘身邊,把皮夾還給他,嘆了口氣,“你改名的事,你奶奶知道了估計會氣死。”兒子都死了,孫子還改名環姓,必然要大動肝火,唉。
沈良銘抹了抹嘴角的血漬,漫不經心道:“無所謂。”
“我還以為你不怎麼喜歡你媽媽,不過現在看你不惜大費周章改姓江,那證明你對你媽媽還是有些感情在的。”
“不要誤會,我只不過是覺得,姓什麼都不比姓江能更讓沈老太難受。”他默默地沉了眼,“這是她應受的。”
做了任何錯事,都該付出比預計更慘痛的代價,否則永遠不會珍惜被擺正後的方向。
宋警員見他神色泰然,絲毫沒有父母雙亡的人的悲傷表現,忍不住說:“我還以為你是因為遭遇這些變故后心神俱傷,變得頹廢墮落了呢,這麼看起來,你也挺正常的啊,那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天啟酒吧附近的這塊,算是紅燈區的冰山一角,混跡於這裏的有各種各樣的壞胚子,風格就是兩個字:糜爛。他們警方整治了很多遍都整不掉,後台硬得很。沈良銘這麼講格調的人,到底為什麼會來這裏?
沈良銘言簡意賅:“找人,生意。”
說起來他最近真是糟糕透了,大錢小錢各種丟。一個星期前他遭遇了史上最大的一次投資虧損,而今天,他跟人談成了個項目,被灌了很多他極度厭惡的啤酒,剛從天啟酒吧里出來便被幾個混混拉到了一邊實施搶劫,他錢包里向來沒什麼現金,那幾個小混混一翻錢包,看到沒幾張紅票就對他拳打腳踢,他有些醉了,渾身無力,也疲於應付,索性倒在地上任他們打,如果不是這時候警車駕到,照他們上手的狠勁兒來推算,他說不定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沈良銘不走心地說著:“謝謝你,來得很及時。”
宋警員白他一眼,“你謝那個姑娘吧,她報的警,早知道是你我還不想來了呢。哎,救護車好像快到了,你別亂動,我去看看……”說完他便走開了。
沈良銘側頭過去,這時才發現巷子盡頭的牆邊,一直站着個抱着花束的女孩,女孩有一頭蜿蜒綿順的捲髮,一雙淺褐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他,與他對視上后,她怔了怔,立刻低下了頭,過了片刻,她才踟躕着過來,站定在沈良銘跟前。
女孩伸出手,緩緩攤開,“先生,這個好像是你掉的。”
作者有話要說:番外,大概會有上中下三章,差不多就是一些男女主初識的事情,卡文卡得很*的時候,除了寫番外不知道還能怎麼調劑了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