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糖蓮子

第五章 糖蓮子

紫陽縣南街的柳花衚衕,住着這小縣城中唯一的官媒婆胡三嬌,她自從四十歲喪夫后,變賣遺產籌集了禮金送到衙門上下打點關係,終於尋上門路開始做這項給大戶富家拉縴保媒的營生。當面人稱胡媒人或者胡夫人,背地裏卻有不少窮苦人家咬着牙喚她一聲老妖狐!

只因這小縣城裏用得起官媒的人家有限,身為官媒,又是在衙門裏存了檔的,有明文規定不能去別人的地盤搶飯吃。胡三嬌感覺要賺回本錢有些困難,不多久便動了歪心思,憑着自己在大戶人家的女眷中走動出來的人脈,經常干那拐帶小女童去做童養媳的營生。這些女眷的關係可就不止在縣城內了,她經手的這些女童,要麼出生貧寒,家人為求一口飯吃不得已送來給她,要麼是些無家可歸的流浪兒。

胡三嬌操着三寸不爛之舌,許給貧苦的下家一些銀錢和一個光明的未來;或是憑着千錘百鍊的眼光,在大街上收容底子好的流浪小女童,放在自己府中調教。每做一筆這個明為牽線實為拐賣的營生,她都能收取比自己的媒金高得多的酬勞,但那些被賣的童養媳卻大多數沒有什麼好下場。她們不是被配給先天不足的少爺們做通房,就是被配給七老八十的老爺們沖喜,為一口飽飯,多半不得善終。但胡三嬌自持跟衙門裏有關係,又是縣令夫人的座上賓,鮮少有人敢找她鬧事。

這天剛泛亮,胡府里專職洒掃的婆子起身倒夜香,突然一聲尖銳的嚎叫聲響起,嚇得她手一抖,不僅失手打翻了馬桶,整個人更是摔倒在地沾染了一身穢物。

隨着婆子叫罵不絕,一個小小的身影自後院門飛快地閃出,一瞬間就跑過了院子衝到大門口。門子是個瘸腿老頭,正睡眼惺忪地準備開門,不防見到一個穿着藍底黃花小綾子裙的小姑娘一頭撞過來就要拉門栓,嚇得趕緊反手將門栓握住。

“爺爺,大好人,求求你放我出去吧!”劉愛娟哭得雙眼紅腫,兩隻手死死扯住門子的衣角,嘴裏不停哀求,看起來極為可憐。其實她心裏把自己所能想到的神仙統統罵了個遍,差一點!差一點就能成功了!仙人板板的這麼點好運都不給我!

“小兔崽子,給我站住!老韓,你要是敢放她出門就馬上給我滾!”

聽到胡三嬌的怒吼聲,老韓嚇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只好無奈地對劉愛娟搖搖頭。

春燕扶着衣冠不整的胡三嬌氣喘吁吁趕來,老鷹抓小雞一般擰住劉愛娟的髮辮,向後猛地一拖,劉愛娟啊的一聲大喊,頓時感覺頭皮都要被扯掉了一樣生疼。

胡三嬌陰狠地瞪着低頭抹眼淚的劉愛娟,心道,這次真有些走眼,這丫頭實在太不省事了,調教不到十日,剛開始還裝裝樣子,很快就開始鬧事逃跑,攪得雞飛狗跳。昨晚罰她跪在自己房門口,她居然趁春燕不注意捉來很多鼻涕蟲用樹枝搗死放在門前,害得自己早上一出門就踩上一大攤黏糊糊的蟲屍,嚇得險些暈過去!

胡三嬌一把將劉愛娟甩到地上,冷着臉對春燕使了個眼色。春燕也一臉冷意地上前抓起劉愛娟,甩手就是三個響亮的耳刮子。

劉愛娟被打的暈頭轉向,臉上火辣辣地疼,耳鳴中只聽到春燕模糊不清的聲音“夫人,她這張臉還值錢,奴婢也不好打的太狠,這丫頭最怕餓,不如就將她關到柴房裏餓到聽話為止。您不是還要去和白家的莫姨娘說項?她就交給奴婢吧。”

我去,這還叫打的不狠?劉愛娟流着眼淚雙手捂住自己的臉直搖頭,我不會就此毀容吧?也許毀容了更好些,沒有這幾分姿色就不用被賣做童養媳了!

胡三嬌哼了一聲,扭着肥胖的身子回屋補眠去了。春燕抓着劉愛娟的衣領將她一路拖到陰暗的柴房裏,正準備關上門,劉愛娟使盡全身力氣雙手抓住門邊,一臉凄慘地看着她哀求道:“春燕姐姐,你也是好人家的好女子,你也是迫於無奈才來當侍女的吧?你為什麼不可憐可憐我的境遇,我不要去當童養媳……嗚嗚……”

春燕臉上閃過一絲不忍,但很快又板起臉,硬着聲音呵斥:“你讓我可憐你,那誰來可憐我?我實話告訴你吧,月前陪胡夫人去白府赴宴,我就被白家一個庶出的老爺看上了,苦苦哀求才沒有把我給賣過去。你要是不進白家,就得犧牲我自己,那位爺的正室夫人聽說十分心狠手辣!事到如今,你覺得我會放你走嗎?我勸你還是乖乖聽話,總會有幾天好日子過!”

語畢,她一把將劉愛娟推倒在柴火堆上,啪一聲緊緊鎖上了柴房的門。

我去,原來還有這個原因!難怪這個春燕一直盯得我死緊,不像另一個叫夏花的侍女,眼裏壓根就沒我這個人。劉愛娟收起眼淚,一邊揉着腫痛的臉蛋一邊飛快地轉着腦袋,這老妖婆也太精了,本小姐三十六計都用上了還逃不掉,真氣人!

不過,我劉愛娟的字典里沒有絕望兩個字!這點小挫折算啥?想當年,我一個孤兒披荊斬棘衝過高考的獨木橋!想當年,我……

劉愛娟正在胡思亂想,突然聽到柴房不遠處的大門口傳來一陣清脆的對話聲。

“劉樹強家的,今天怎麼來這麼早啊?”

“夏花姑娘啊,你眼瞅着越來越標緻了!這不是,家裏的作坊剛剛把今天開門的料準備好,又新出爐了一些含笑酥,想着送給夫人吃個新鮮,也算全我們一份心意。不是靠胡夫人的提攜,咱家這小作坊的點心哪裏入得了那些大戶人家的眼!”

大門口的夏花嘻嘻笑了一通,雙手接過劉樹強家的遞過來的包裹,點點頭說:“正巧,夫人昨兒還說今天要送去白府的上門禮里少一味精緻的點心,你且在這院子裏等等,我去回了夫人,看這些是否合適,再來同你講話。”

“哎,姑娘快去,莫要誤了事,我就在這裏等着。”

一人的腳步聲走遠,另一人的腳步聲卻離柴房越來越近。

劉愛娟敲敲腦門,心道,夏花去了內院,那走近這柴房的必定是想來尋個座兒的“劉樹強家的”,現在天色還早,她肯定覺得不好去下人們的房裏打擾,而柴房門外有個木墩子可以當座兒。從他們的對話推斷,這婦人應該就是出產含笑酥的北街小作坊的家中主婦。這是整個院子裏唯一一個外人,也許是她最後的希望?!

一陣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擦聲傳來,劉愛娟趴在門縫上使勁向外看,只見一個衣着樸素,髮髻抿得整整齊齊的婦人背對着柴房坐在木墩上。機不可失!她衝著那婦人的背影輕聲喚道:“劉樹強家的!劉樹強家的!”

劉樹強家的愣了愣,滿面困惑地扭頭四處張望。

“我在這裏,我被關在柴房裏……”

劉樹強家的驚訝地轉過身,遲疑了片刻,悄然走近柴房,藉著晨光朝門縫裏看去,只見屋內昏暗的光線中,劉愛娟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溢滿了淚水,顯得格外明亮。她見劉樹強家的是一臉純善的好人模樣,便立刻趴在門上顫聲說:“嬸子,那個胡夫人不是好人,我是被她誘拐進府的,她要把我賣給白家當童養媳!”

劉樹強家的倒吸一口涼氣,這幾天,她經常幫作坊里送點心到一些大戶人家府上,也聽下人們說過一些各府的陰私事兒。卻沒想到一個官媒人也敢做這種傷天害理於法不容的事!又想到自己早夭的女兒,她不禁悲憤交加,缺德!太缺德了!

劉樹強家的四處張望了一番,索性背過身坐在柴房門口,一面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一面低聲對柴房裏說:“小姑娘,嬸子問你,你家在哪裏?父母叫什麼名兒?”

劉樹強家的離柴門很近,她身上有一股甜香的麵粉混合著陽光的味道,很溫暖,讓劉愛娟覺得似曾相識。到底是在哪裏聞到過同樣的味道呢?劉愛娟腦中靈光一閃,試探着對門外問道:“嬸子你……你是不是虎子娘?”

劉樹強家的猛地一轉頭,驚訝地瞪着柴房門問:“你怎麼知道?”

“虎子娘,你不記得了?我是娟兒啊!我是坐虎子爹的驢車進城的那個女娃!我是騙你們的,我在城裏沒有家,剛進城沒多久就被胡夫人誘拐了!”劉愛娟心中升騰起一股強烈的期望,不禁連哭帶笑,語不成聲。緣分啊!他們竟然也姓劉!

聞言,劉樹強家的如同遭遇雷擊一般全身顫抖,她好不容易撫平的傷口又被撕裂開來,對早夭女兒的渴望和悲傷又一次佔據了她的整個身心。

劉樹強家的一面用拳頭塞在嘴上強迫自己不要叫出聲來,一面伸出手輕輕地在柴房門上撫摸了一下,彷彿這樣就能撫摸到那個同樣叫娟兒的小女孩的頭髮上。

好似過了很多年,又好似只過了幾分鐘。

劉樹強家的放下雙手,輕輕對着柴門說:“娟兒莫怕,娘來想辦法救你出去。你就是我的女兒,是我可憐的小娟兒,娘一定會救你出去的!”

婦人蒼白清秀的臉在陽光中熠熠閃光,如佛陀降世一般晃得劉愛娟雙眼生疼。

劉愛娟忍不住熱淚長流,她兩世都求而不得的母愛,此時此刻離自己這麼近!她趴在柴房門上,毫不猶豫地輕聲喚道:“娘……”

門外一片寂靜,不久,隨着一陣絮絮梭梭的聲音,一個小紙包從門縫裏被塞了進來。劉愛娟接過紙包打開一看,是五個冒着甜香氣味的雪白的糖蓮子。

劉樹強家的已經起身迎着返回的夏花走去,柴房內,劉愛娟揀起一顆糖蓮子放入嘴裏,小心地咬碎,品味這一股夾雜着淡淡苦香的暖人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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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美味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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