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纏似魔
從和親王書房返回至院中后,秦元君只令巨闕安守在院外,並不令其進門。原因無他,此人武藝逆天,卻來歷不明,無法令人放心操控。
就當……就當養了一隻鬼罷。
秦元君四仰八叉地躺着,待燭火熄滅,房間再次陷入黑暗中時,頭痛欲裂的感覺又重新襲來。
他如同魔怔般,眼前各處都是她。
男裝的她英氣可愛,女裝的她嬌俏柔美,她偶爾跳脫歡快,於花叢中拈花微笑,或靜靜佇立,對月神傷,溫良辰的身影在腦海中反反覆復,揮之不去。
秦元君輾轉難眠,直折騰至月上中天。
“唉,不管如何,良辰不能嫁大哥。”
夢中,秦元君如是道。
和親王下月即將離京奔赴封地,宣德帝特地免其上朝,下令和親王整編軍隊,穩固西北邊疆,於是,和親王便節省出這段難得的清閑時間,將其用於子嗣教育上。
每日清晨,兒子們早早起來,陪同父王在前院用飯,至於側妃妾室及女兒,則依照本朝權貴禮數和規矩,前往後院和親王妃處請安。
秦元君平素睡眠極淺,又遭逢溫良辰定親一事打擊,晚上幾乎只眯眼三個時辰,早起便耽擱了,待他踩着卯時的點進門,兄弟們已經坐齊整了。
三位兄長皆為練武出身,習慣早起活動拳腳,男孩子們精神頭極好。
對比秦元君,只見他身形不穩,走路虛浮,眼下還有一片淺淺的青黑,因為皮膚白的緣故,看着十分明顯。
秦安佑大馬金刀地坐着,神采奕奕道:“四弟昨晚讀書如此用功,早晨竟然起不來?我聽說,你們讀書人經常看話本子,莫不是想美人去了。”
前個月,秦元君房裏的丫鬟晴嫣送秦安佑一碗燕窩羹,差點折騰掉他半條命,如今新仇又加舊恨,秦安佑看秦元君越發不順眼。
老三秦守佑“噗嗤”一笑,擠眉弄眼地附和道:“看起來當真像是用功過度,哈哈。”
聽聞二人調笑,秦元君身子瑟縮一下,戰戰兢兢好半天,好似終於下定決心般,鼓足勇氣在秦守佑身邊落了座。秦守佑嫌棄地瞪他一眼,抱起圓凳挪着屁股,往秦安佑身旁靠了靠。
秦元君溫文爾雅地笑了笑:“為弟不敢瞞二哥,昨晚的確讀到一段有關美人的段子。”
“四哥,我要聽!”老五秦寶佑小眼睛一亮,頓時來了興趣。
“好,那我便念於你聽。”秦元君微眯雙眼,清清嗓子,搖頭晃腦地念了起來,“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悅懌女美。自牧歸荑,洵美且異……”
那故意拖長的,抑揚頓挫的語調,以及那副掉書袋子的書生呆樣,簡直驚掉了在座諸人的下巴。
秦宸佑被他讀得昏昏欲睡,幾欲倒頭就走,另外三人皆是兩眼翻白,頭痛莫名。
和親王府的四位兄弟皆走武路子,平素便不愛上學堂,雖然武舉要求做時文,秦安佑和秦守佑也習得平平,更何況尚在孩童期的秦寶佑。
秦元君這般喋喋不休老夫子式的念叨,眾人哪裏經受得住,再美的情詩,也被他讀成令人痛苦的經文。
年紀最小的秦寶佑捂着耳朵,撅嘴嗚咽道:“四哥不要念啦,你今後定能考上狀元。”
“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
秦安佑被氣得直抽抽,黑着臉哼道:“狀元?他也配!他那是讀書讀瘋了。”
見眾兄弟叫苦不迭的模樣,秦元君在心底直樂,心道,你們哪知其中含義。直到現在,溫良辰意外留下的那盒胭脂水粉,他依舊捨不得送回回去,原因便是……美人之貽。
最後,秦元君在眾人仇恨的目光中,狀似尷尬地閉上了嘴巴。
秦宸佑似是有何心事,突然猶猶豫豫地開口:“二弟,你總提美人,莫不是納了通房?”
秦元君趁機插話,搖頭道:“非也,二哥乃是思慕……”
“你住嘴!”秦安佑瞪了秦元君一眼,若此時不在父王院中,他定會狠揍秦元君一頓。
秦宸佑的突然提問,令他頓時來了興趣,秦安佑挑眉答道:“側妃曾與我提過此事,讓我不必着急,待我十三歲,才允許我碰房裏的通房。”柳側妃為秦安佑生母,十幾年來極為受寵,導致秦安佑在和親王府內的地位水漲船高,僅次於世子秦宸佑。
“我還未夢泄呢,哥哥們倒早些。”秦守佑十分感興趣地插言道,他和秦元君同年,都是十歲年紀,而秦宸佑和秦安佑,均是十一歲。
少年人身體強壯,又至年齡,早已知曉許多大人事。
“你懂些什麼。”秦安佑砸吧砸吧嘴,笑得洋洋得意,“大哥,莫不是王妃與你說過,要賜通房於你?”
“不,不是,哪有這回事!”秦宸佑不知想到什麼,整張臉立馬紅了起來。
“噢~那便是了。”秦安佑笑了起來,揶揄地眨了眨眼,“大哥,哪個丫頭竟有如此好運氣,給你當通房?難道,那丫頭生得國色天香?”
“二弟,二弟你莫要胡猜!”秦宸佑慌亂地擺擺手,忽然神色一黯,“若納了通房,今後娶夫人,她豈不是會怪我?”
問話之時,他的臉色極為糾結,而那雙烏亮的眸中,卻又帶了幾分莫名希冀。
秦元君右手一抖,差點將茶潑在衣上,他急忙垂下頭,用碎發擋住自己陰晴不定的臉色,以免他人瞧出什麼端倪。
他自知秦宸佑是何想法,無非是看着碗裏的,還想着鍋里的……
秦元君不發一言,斜眼瞅着秦宸佑,安安靜靜地等待着下文。
秦安佑好笑地轉過頭,右手百無聊賴地轉着杯子,眼神高傲,聲音從容:“試問世間男兒,何人不三妻四妾?身為女人,便得瞧清楚事實,誰讓她是女人?咱們男人在前頭賺名利,難不成享福的不是她,誰家沒幾個妾室……”
聽聞此話,秦宸佑眼睛一亮,立即點了點頭,贊同道:“二弟說的極是,若是瞧中兩個,大可都娶回來。”
溫良辰是和親王妃瞧中的媳婦,他不敢違抗母命,不得不履行婚約,但是,在他的心中,他其實更喜歡溫良夏。
有了秦安佑的法子,此事便好辦許多。
娶回溫良辰做世子夫人,而溫良夏則抬為妾室,正妃掌家,側妃貌美,他只管坐享齊人之福。秦宸佑只要想上那麼一想,心中便樂得不行,近日催生的那股兩難的鬱結,此時被吹得無影無蹤。
“大哥,何止是兩人,再多的女子,咱們王府未必容不下?”秦安佑興緻勃勃調侃道。
今上天下初定,借外戚之力,整頓吏治,重用曹國公、長興侯等文臣砥柱,改革致新,和親王妃出自長興侯府,與當今曹皇後為姨表姐妹,秦宸佑繼承王位,自是板上釘釘之事,是故他們幾位庶子從未肖想,亦或是打過爵位的主意。
和親王府家大業大,幾個妾室罷了,終歸養得起。
秦宸佑抿嘴笑了起來,神色間頗有些自得。
而在旁觀察的秦元君,此時卻是目眥欲裂,心中怒火滔天,他掩在袖中的雙拳緊握,心中早已將秦宸佑罵上幾百遍。
他的表妹溫良辰,乃是世間最可愛、最善良的女子,秦宸佑三生有幸與她結為娃娃親,不僅不好生珍惜,居然還肖想旁人?!
秦宸佑,你實在是,罪無可赦!
秦元君猛地一抬頭,恰好又對上秦宸佑的那張興奮的臉,他氣得咬牙切齒,差點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跳起來給這混賬來上一拳。
正在兄弟幾人皆聊得盡興之時,和親王的腳步聲適宜傳了過來,少年人耳力極好,急忙收拾妥當,挺直身子,起身迎父王。
和親王跨過門檻,掃了堂中諸子一圈,最終卻將眼神落在秦元君身上,見他精神不濟,臉頰發紅,和親王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片刻后,又迅速恢復鎮定,淡淡道:“坐罷。”
*
且說溫良辰聽聞自己與秦宸佑訂立婚約,驚得是魂不附體,成日坐立不安,不知該如何是好。
溫良辰不敢逆襄城公主之意,畢竟是其親口答應下來的婚事,必有其內在理由,再說,母親怎會害她?
於是,溫良辰痛苦地糾結大半個月,直到將母親葬入郊外公主陵后折返而歸,她的心,依舊無法平靜。
無論如何百般說服自己,她始終秦宸佑提不起半分興趣。
想到今後要和他拴在一輩子,溫良辰便痛苦萬分,她甚至能想像到今後王府中的無趣,以及那束縛重重的生活。
等到諸事解決完畢之後,溫良辰終於按捺不住,尋溫駙馬詢問緣由。
溫駙馬驚訝於和親王府的決心,又見溫良辰悶悶不樂,神色憔悴,心中頓時焦急如焚,忙出聲安撫女兒,順嘴便說出了真相:“當年親王受二皇子陷害,大行皇帝將他發往西北邊疆就藩,公主殿下心疼哥哥,便順意應下。但是,待你長大之後,殿下便生出悔意,想趁機辭了此事,可惜……”
想到襄城公主不幸遇難,溫駙馬便心中絞痛,眼眶一紅,不自覺掉下淚來,猛然又想到女兒在身邊,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忙抬起手臂,以袖掩面拭淚。
“……原來並不是母親本意,那此事……尚有轉機。”溫良辰臉色驟然轉晴,思索片刻,頓時計上心頭,她上前一步抱住溫駙馬的腰,抬頭求道,“父親,若是今後二舅向你提起此事,幫女兒拒絕了可好?”
溫駙馬愣了片刻,猶猶豫豫道:“我,我怕和親王……萬一,萬一他發怒,我該如何是好……”
“父親!”
溫良辰大喝一聲,臉上露出不悅之色來。
她心中明了,自己的父親恐怕又犯了老毛病,害怕得罪人,又想當老好人,若不堅定他的意志,沒準他同情心泛濫,又被人三言兩語忽悠過去。
機會便在此時!
溫良辰倏然抬頭,臉色黑沉如鍋底,一雙黑眸如刀,死死地盯着溫駙馬的眼睛,她堅定地開口,一字一句道:“若是父親同意這門親事,女兒便剃了頭當姑子,日日夜夜守在母親陵寢旁,一輩子不嫁人!”
守在襄城公主陵寢旁……
一想到母女倆站在一處,合夥破口大罵他的場景,溫駙馬頓時冷汗直下,腿腳一軟,“砰”的一聲坐倒在地。
他獃獃地望着溫良辰,雙眼發直,只顧點頭如搗蒜:“是是是,女兒,父親絕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