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Chapter 03

泥點排列的圖案像是飄蕩在遙遠星系中的蛇夫星座，仔細看還頗有不知所謂的高端藝術感。筱宮涼站在儲物櫃前默默低頭盯着手中的大衣，片刻后嘆息一聲，把它裝進印着某品牌logo的紙袋子挎在手臂上。

教室里已經沒什麼人影了，作為班長，她在離校之前最後一次檢查值日的完成情況，行至走廊拐角，就看到一個身高凈值起碼一百九十公分的大塊頭彎腰握着掃帚哼哧哼哧地清掃着樓梯。

寬鬆款式的制服外套穿在他身上顯得非常緊繃，手臂上肌肉的線條若隱若現地展現，筱宮涼從背後接近他的時候冷不丁感到一陣壓迫感。

她稍微靠近一些，疑惑地詢問：“請問……”

才僅僅發出兩個音節，大塊頭直起身子，粗壯的骨節發出“咯吱”的摩擦聲，她背後陡然一涼，“是誰啊，這個小豆丁。”

“……”

這難道是日本人的禮節嗎？她的太陽穴在突突地跳着。

不管在那種文化里，她都不覺得“小豆丁”是個褒義詞……

“喲喲，儲物間已經打掃好了！”只聞其聲未見其人，輕快敏捷的腳步聲過後，一個少年從大塊頭背後探出腦袋，“可以走了吧？”尾音愉快地上揚着。

“還沒有掃乾淨。”大塊頭的回答言簡意賅。

“誒……本來想在回家前打一場球來着。”少年抓頭，一臉苦惱，“做到這個程度已經夠了吧。”

這兩位有着完全陌生面孔的少年的出現讓筱宮涼一時間有點齣戲。

她左右張望片刻，發現沒有看到想看到的身影，心中暗自覺得有些不妙。

“教室門口的走廊已經打掃乾淨了，這裏需要幫忙嗎？”從前方的樓梯上走下一個中長發的少年，同樣也是沒見過的臉，髮型有些凌亂，但是容貌非常清秀。

滿臉的文質彬彬樣。

“——隊長拜託的事，還是不要敷衍了事比較好吧。”

原本還一頭霧水的筱宮涼聽到“隊長拜託”這個定語以後，立刻瞭然。

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要做值日的打算嗎。

說是“拜託”，實際上光看赤司那張臉就知道那傢伙絕對不會是客客氣氣拜託別人做事的人，不如說是“命令”比較恰當吧。

只是高中生而已。

只是籃球隊的隊長而已。

憑着這點身份就指揮別人幫自己做值日什麼的，簡直是幼稚的小學生。

她的目光從面前三人身上橫掃過，輕咳兩聲：“我是筱宮涼，一年級a組的班長。”

簡單的自我介紹后，歡脫少年的眼睛驟然明亮，“誒？和隊長同班的嗎？超可愛！我是葉山，二年級——”

打斷葉山喋喋不休的自我介紹，筱宮涼微微欠身鞠躬，“學長。”語氣很是冷淡，“我認為赤司君作為高中生，有自己做值日的能力，所以以後請你們不要提供多餘的幫助。”

“今天麻煩你們了，赤司君今天沒做的值日，我會請他明天補上。你們請回去吧。”彎腰的弧度更大了一些，其實她至今為止還有點不習慣這種小心翼翼的禮儀。她起身，把背包肩帶往上拎了拎，在三人嘴角抽搐的驚訝餘韻中飛快走下了樓梯。

天氣有些涼了，尤其是在日落時分，風撩起了少女的裙角和站在風中等待的少年的衣襟。

筱宮涼看到前方不遠處少年欣長而消瘦的背影，加快腳步跑上前去，從背後碰碰少年的手臂。

“久等了，黛前輩。”

青黑色的發梢微微漾動，黛回頭看到只穿着制服的筱宮涼，淺皺起眉頭，“這種天氣不穿外套可是會感冒的啊。”說著，他放下書包，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把臉側被風揚起的頭髮別到耳後，她的眉角不經意地跳動了一下，卻沒說什麼，只將外套裹得更緊了些。

大門兩側水泥澆築的道路邊種植着蔭蔭的梧桐。

少年少女的影子被拉扯得很長，彼此交疊；她的步伐很快，兩人之間前後間隔着不到一米的距離，不似普通情侶般親密。

看起來好像也沒有什麼可以分享的有趣話題。

因為心情不好，所以筱宮涼打從教學樓出來就板著臉；黛幾次想對她說點什麼，猶豫半天卻都把話頭咽回嘴裏。

他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覺得有點心酸。

幾個月前在機場因為問路而相識的口音怪異的少女，在淺談后發現她原來是同一所學校的前後輩關係，於是理所當然地熟絡起來；

開學之前以“介紹日本和洛山的文化”為由經常互傳簡訊，之後偶爾會約出來見面，再然後，稀里糊塗地就成了“交往中”的關係；

當時只覺得情況快到自己來不及意識，但直到現在他後知後覺地發現，這種交往和他以為的似乎有點不同。

這個看起來身材嬌小的女孩經常表現出和體型截然相反的強勢。

尤其是當他知道她與隊長之間的關係之後，兩人之間就偶爾會陷入不知道該怎麼相處尷尬的狀態。

雖然她也說過無論到了什麼時候自己都不會有和赤司結婚的打算；

赤司明擺着知道她與別人交往卻也毫不在意——但“隊長的未婚妻”這層身份的存在，的確將原本親密的關係拉得疏遠。

就連日常部活的時候，不可避免地要和赤司相處，他都會本能般地覺得渾身不自在。

放棄籃球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下意識地覺得再這樣下去，戀情遲早會走到終點。

他也有過想要好好談談“三角戀情”的解決方案，但從臉色來看，筱宮涼的情緒最近都屬於低谷期，於是雖然已經早早打好了腹稿，但是卻一直找不到談話的機會。

一米外的筱宮涼當然感受不到黛的困擾。

她的困擾全是赤司。

低頭一片一片踏平地上的葉子，她滿腦子都是赤司那張永遠暗藏着挑釁的臉；

不得不承認，從來都不知道恐懼為何物的她，在得到自己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和日本某財閥的少爺訂婚了的時候，她的世界觀都崩塌了。

但是拒絕是不可能的。

很快，適應能力極強的少女想，如果對方是個知書達理的大少爺的話，也不是不能忍。

於是，當她第一次見到赤司本人的時候，她瞬間感到了來自大宇宙的惡意。

對於他惡趣味十足的審美和差強人意的身高，筱宮涼暫且表示不想發表任何評論，因為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傢伙的性格之惡劣，簡直超越了她能想像得到的範疇。

種種細節暫且不表。

筱宮涼一點也不想立刻毀掉自己的原本就夠糟糕了的心情。

麻雀撲騰着翅膀從交錯的高壓電線中飛起；

從樹根下探出的矢車菊自由地左右搖曳，葉子連成一片，在風中發出“沙沙”的摩擦聲；

思忖之間，由遠及近的的車輪聲在她身邊停下。

她腳步一滯——

車窗緩緩搖下來，下意識地移動視線，車內坐着的人一頭刺眼的紅色短髮。他蒼白色的手遞過來一本書。

她接過用燙金字印着作者名的硬殼書，眼角一掃，繼而昂起頭諷刺道：“現在才想起來裝出友善的同學形象嗎，未免太違和了吧。”

赤司的眼神從筱宮涼身上移動到後面的黛千尋，又轉回來，黛立刻感到背後一涼。

嘴角突然揚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沒有任何溫暖的意味，而是讓人猛然地心慌，“我已經看完了，這個你需要的吧？雖然我個人以為即便看了，以你的程度，對成績也不會有什麼幫助。”

在筱宮涼想出回應的措辭之前，他回身靠在柔軟的靠背上，對司機說，“走吧。”

“不順便帶筱宮小姐一程嗎？”

“不必。”

司機語塞片刻，又道：“那，直接去筱宮家嗎？”

“回家。”

車窗在筱宮涼麵前搖上去，同時上涌的還有少女的怒火。

以她的程度……什麼叫以她的程度！

被氣得說不出話來，怒目瞪着墨黑色玻璃后隱隱露出的少年身影的輪廓，在引擎聲之中，她的怒火伴隨着揚起的煙塵，化作了千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