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九十四章 一夕一朝,蒼天已亡
此時裴世勛清楚,這出鬧劇,已經全然沒有再進行下去的必要了。但無奈秋麒琰完全壓不住陣腳,裴世勛只得開口,“太子殿下。”
秋麒琰見裴世勛開口,如蒙大赦,慌忙接話,“裴丞相有何高見,快快請講!”
裴世勛說道,“太子殿下,皇上遇刺一事,多有蹊蹺,斷不是一時一刻便能查明的。當務之急,還是安撫民心要緊。依臣之見,不如先請趙王殿下搬回宮中瑞麟宮暫住,太子殿下先行處理先皇後事,待事情過後,再請趙王殿下協助太子殿下,查明這刺客之事。”
“這,”秋麒琰本欲藉著刺客的事,將麒瑄擒了,但此時這個意願,怕是暫難實現。雖不太清楚裴世勛的意圖,但秋麒琰早已沒了主見,也只得聽從於他。“好吧,便依丞相所言。”回頭看向麒瑄,秋麒琰強忍着心裏的嫉恨,“趙王,你便先回宮住下吧。你且放心,本太子定會查明真相。”
麒瑄心裏清楚,裴世勛與秋麒琰的這番打算,便是要將她軟禁在宮中。麒瑄笑笑,“清者自清,本王也相信,太子殿下定會查清這其中蹊蹺,還本王一個公道。”
麒瑄此言一出,柳輔初心中大驚,暗嘆麒瑄太過冒險。他自是清楚麒瑄的意圖。之前那一出鬧劇,他並沒有說話,只是冷眼旁觀。一則,他相信麒瑄的清白,也相信麒瑄能對付的了。二則,他選擇冷眼旁觀,也是為了能看清此事,最後方可一舉擊中要害,抓住裴世勛等人的把柄,助麒瑄脫身。因他明白,若是他貿然開口,這朝堂之上,必定會變成一場黨羽之爭,只怕喧賓奪主,反倒襯了裴世勛欲渾水摸魚的意圖。但此時麒瑄竟同意了裴世勛的主意,定是因為,麒瑄想趁着在宮裏的時間,自己找出隆慶帝遇刺的真相。只是,秋麒琰又豈會那麼容易的放過麒瑄?
這件事便暫時掀了過去。待大臣們退朝之後,秋麒琰便派侍衛,欲“護送”麒瑄回瑞麟宮。麒瑄抬手制止,搖搖頭,“我想先去看看父皇。”
秋麒琰冷笑一聲,“你又何必在這裏貓哭耗子假慈悲!”
麒瑄聽他如此說,心中的恨意迸發,周身內力涌動,氣勢冷然如冰。冷冷開口,“真相如何,你我心知肚明。我不過不想平白被扣上弒君殺父的罪名,才留下來聽你擺佈。如今,你最好不要逼我。”秋麒琰被麒瑄的肅殺之氣震懾,他本就武功不高,更做賊心虛,一時竟感覺周身的血液都要被凍的凝結。後退幾步,秋麒琰逞強擺出氣勢,“哼!也罷!料你也不敢怎樣!”終是不甘心,又出言威脅,“你不要忘了,就算你將你府里的人遣散了,魏王府里那娘倆,可還在我手上!”
麒瑄冷冷看他一眼,邁步向乾元宮內殿走去。
乾元宮內的宮人,早已被秋麒琰換了下去。麒瑄遠遠便看見,空蕩蕩的大殿內,寬大的龍床,孤零零的隱沒在燭火的陰影里。隆慶帝身上染了血的袍子,也換上了新的。麒瑄的眼角,一下子便濕了。
從沒有發現,原先父親高大健碩的身軀,竟會變得如此瘦弱,在寬大龍床上,顯得那樣的瘦小,孤獨,無助。
麒瑄強忍着淚水,上前握住隆慶帝的手。枯瘦如柴。麒瑄還記得,便是這雙手,將自己的小手握在掌心,溫暖了自己兒時的委屈。便是這雙手,將自己抱起,讓自己坐在他的膝上,握着自己的手,一筆一畫的教自己寫會第一個字。便是這雙手,將自己捧上馬背,驅散自己的恐懼。此時的麒瑄,握着這雙失去溫度的手,才終於意識到,一直以來保護自己疼愛自己的那個人,遠不像她曾經以為的那樣強大的永不會倒下。她從沒有想過,這個人,會這麼突然的,永遠離開了自己。不告而別。
麒瑄終於落下淚來。她曾仰視的,曾敬畏的這個人,終於倒下了。她曾經猜疑過他,惱恨過他,怨過他,但到頭來才發現,自己其實一直深愛着他。這是她的父親啊。給了她血肉和力量的父親,一直在背後注視着她成長的父親啊!給了她全部的關愛,一直傾盡所有隻願她平安成長,想給她一個清平世界的父親!麒瑄看着隆慶帝緊閉的眉眼,心中全部的感情,都化為了深深的恨意!那些害了她父皇的人,她絕不會放過!
擦擦眼角,麒瑄昂首走了出去,脊樑挺直。她要將最□的背影留給父皇,她已經長大,接下來,便要用自己的力量,驅散這些散發著惡臭,暗藏着陰謀的烏雲和霧霾!
太陽升起,白晝來臨了。
秋麒琰派來一隊侍衛,將麒瑄的瑞麟宮圍了個嚴嚴實實。雖然他已經威脅過麒瑄,並將麒瑄軟禁在了宮裏,但在他自欺欺人的表象之下,心裏,是對麒瑄深深的懼怕。白日升起,秋麒琰坐在龍椅上,看着下面一干大臣嘰嘰喳喳的商討這他登基的事宜,不覺得意萬分。他終於,要當上他渴望已久的皇帝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秋麒琰,終於要成了這天下的主人!他似乎已經看到,不久的將來,他會將所有之前看不起他和利用他的人,狠狠的踩在腳下!他秋麒琰,將掌握所有人的生死,若有人敢不從,定要將其如螻蟻一般,捏個粉碎!
麒瑄自然沒有上朝。
回到了瑞麟宮,這個自己住了十八年的地方,離開了,不過短短一年的光景,卻好像已經過了一輩子那麼久。這一年裏,自己上了戰場,中了劇毒,刀光劍影之下,奪了無數的性命,這一年裏,自己深深的愛上了一個人,曾願捨去萬丈紅塵,執子之手,與一人偕老,這一年裏,經歷了無數的陰謀暗算,嘗到了背叛的滋味,體會到了深深的無奈。到頭來,手足之間,天人永隔,愛人,也彼此分離,現在,連最疼愛自己的父皇,都去的不明不白。麒瑄輕嘆一口氣,在桌邊坐下。她現在能做的,便是等待。她要等太陽落山,等黑夜來臨。因為她知道,不必去尋,只待夜幕降臨,定會有人,前來找她。
入夜,暑氣難當,夜蟬在樹上低低的叫着。監視瑞麟宮的侍衛輪換了三班,已然睏乏不堪。幾名侍衛斜靠着宮牆,半睡半醒。
兩個黑影,趁着夜色,閃入瑞麟宮。一閃而過,一絲聲音都沒有,甚至,連風都沒有亂。
麒瑄正端坐在書桌前,看着之前留下的一本,讀了一半的舊書。
直到兩人站在她面前,麒瑄才抬起頭。出乎意料的是,這兩人,竟是飛豹和柯墨。
一見到麒瑄,飛豹便止不住激動,聲音都微有些顫抖,“爺。”
再見兩人,麒瑄生出了許多物是人非的感觸。
略一停頓,麒瑄開門見山的開口問道,“宮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飛豹早已握緊了拳頭,“爺,皇上,皇上其實,是被下毒害死的。”麒瑄猛地蹙眉。
飛豹繼續說,“毒藥,便是那狗屁又明大師配製的!他們下藥將皇上害死,用那把不知哪裏找來的鸞衡劍做出皇上被刺的假象。又設計囚禁了鄧公公,以鄧公公的安危要挾小6子去將夫人騙來,設下圈套,想要捉住夫人,將刺殺皇上的罪名,嫁禍給爺和夫人!”
麒瑄眉頭緊皺,她好恨,竟會讓這幫賊人得逞!“是我疏忽了,我早該想到要提防那又明的!我!”
柯墨打斷麒瑄,“趙王殿下,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
麒瑄抬頭看向柯墨,“柯將軍,你又怎會出現在這裏?”
柯墨神色峻然,“殿下,事到如今,在下的身份,也該向殿下說明了。其實,在下一直以來,都是皇上的暗衛首領。只是這次暗衛中出了叛徒,才使得皇上遇害。而一直以來,殿下的事,皇上也都是交給在下來辦的。”看向飛豹,“飛豹的事情,也是在下安排的。在下絕不會背叛皇上,如今皇上駕崩,在下,願輔佐殿下除去亂黨,平定叛亂,繼承皇位,實現皇上的遺願。”
麒瑄微微挑眉,“柯將軍,本王可以信你嗎?”
柯墨一愣,直直看着麒瑄的眼睛,伸手入懷中,取出一封血跡斑斑的明黃色錦帛。
麒瑄接過打開,面上一驚,神情變得凝重。
原來,這竟是隆慶帝寫給麒瑄的繼位詔書!
麒瑄看着上面的血跡,心被扯的生疼,強忍住顫抖,問柯墨,“柯將軍,這詔書,你是從何得來?”
柯墨的神情也閃過一絲不忍,“這封詔書……”柯墨看向遠處,“當日皇上寫了這封詔書,便交給鄧公公保管。那日,鄧公公遇害,到死也沒有對裴世勛說出這封詔書的下落。在下,終究是去的遲了。等我找到鄧公公,他們已經咽了氣,裴世勛下令,將囚禁鄧公公的廢殿,一把火燒了。”說到這裏,柯墨也有些哽咽,“在下尋到鄧公公的遺體,發現他緊緊捂着肚子,指尖,也狠狠的刺進腹中。在下,在下便知道,鄧公公,鄧公公到死,也在等着在下去。這詔書,便是在下,從鄧公公的腹中,取出的。”說完,柯墨這個鐵血錚錚的漢子,也濕了眼角。
麒瑄聽到這裏,已然紅了眼眶。狠狠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開口,“我秋麒瑄活着一日,便絕不會放過他們!我定要他們,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