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極力穩下心神,壓抑住種種翻滾着,欲破體而出的情緒。顧懷微深吸口氣,一股甜腥的氣息就這樣自喉間瀰漫。他閉上雙眼,瞬間后又睜開,眼中的濃霧就在這一瞬間消弭了,其中依舊是落入九天繁星的清亮。如不細細探尋,無人會知曉那平靜下掩藏的是什麼,真真如落碧界的鏡湖。
“為何要封印我百年的記憶?”原本擊節碎玉的聲音變得黯啞。
老頭沉默了一下,仙人本是無欲無求,上仙對那段記憶不宜太過執着,何況輪迴重歸后,那百年會在天地間頃刻化為虛無。他沉吟道:
“上仙當知,逆轉時間已是逆天之事,有些事情便不能再讓您知道,天道可偷不可廢啊。”
“那這記憶可有解封之日?”修仙之人誰不敬畏天道,然,大道五十,天演四九,人遁其一。
老頭搖着頭,銀色的鬍鬚隨着晃動,只嘆口氣:“何必執着。”沒有繼續下去的意思。
顧懷微不語,抿起唇定定的望着那老頭,或者說是望向黑暗的虛空。
見他這般模樣,對面的人復又嘆道:“若您按簡文所說而行事,興許可再解封,也要看上仙機緣。上仙莫要再問,此地不宜久留小仙這就送您出去,還請好自為之。”
話音一落,一陣巨大的眩暈感向顧懷微襲來,身體似乎被卷進了一個漩渦,他下意識運轉起全身的靈力來抵抗,卻絲毫無濟於事。眼前一片漆黑,胸口悶痛,耳內也是不斷的嗡鳴,神魂在被生生拉扯。
幸而這種狀態只持續了幾息,待眩暈感消失,眼前的黑暗消失了,變為他萬分熟悉的景色。這裏,正是自己于飛英峰上的居所,飛英峰坐落之處正是師門玄道宗。
在落碧界的三大仙門內,天劍宗以劍修為主,萬霞宗丹修居多,玄道宗則多為法修。要說玄道宗內全是法修也不盡然,玄道宗的開山祖師有三人:劍仙青陽子,丹仙遲丹子以及法仙扶雲子,都是道法深厚的大能。要說為何傳承到後來門派里以法修居多,概因青陽子,遲丹子二人定下的收徒條件極是苛刻。
青陽子在飛生前曾錄下了一部迴風流雪劍法,此劍法之精妙無比與天劍門中極品劍法“破千劫”不相上下,但只有天生冰靈根,悟性極佳者可修習,“迴風流雪”向來不同時傳於兩人。這亦是玄道宗內唯一的極品劍法,餘下不過中品,加之三四部上品而已。
仙修功法依次分為:下品,中品,上品,極品。三四部上品劍法,放在一流末尾的門派中也算不錯,放在玄道宗內就不夠看了。因此玄道宗內劍修實不在多數,顧懷微便是少數之一。
飛英峰終年飄雪,冰雕玉砌,是苦寒之地,也是宗門內靈氣最為充裕的幾處。雪花自空中墜下,娉娉婷婷,無風自動如飛英。把峰上的青竹點化為瓊枝玉葉,枝幹常青而細葉常銀。峰間有大小的靈泉百個,可謂是“山澗依磽塉,竹樹蔭清源”。泉水有洗精伐髓之效,皆是深淺不一的翠色,遠遠觀之,雪峰含碧別有一番景緻,更有仙鶴蹁躚於峰頂。落雪經年不歇,積雪卻從未多過一分或少過一寸。
顧懷微立於窗前,這番景色竟似多年未見,自己當真是輪迴一世后又回到了百年前,而前世的最後幾百年卻沒留下任何痕迹?顧懷微垂眸看着空空如也的腰間,不見了那塊玉佩,神思一陣恍然。
莊周夢蝶,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
那老者稱自己為上仙,可現在的顧懷微只是一介普通的修者,以元嬰期修為,再過數百年大約勉強達到飛升之境,遠不夠“上仙“尊稱。自己又因何會回到百年前?顧懷微將手中的玉簡收入儲物戒,玉簡他已看過,其中記載了一位名為朝華的落碧界修者之事。
朝華本是一個凡人間的普通少年,沒有身家背景,也沒有過人天賦,本該像普通人經歷生老病死。不想,十歲那年全家十幾人在一晚被害,唯一倖存的便是偷溜出門玩耍的朝華。朝華髮誓為家人報仇,追查中隱隱發覺這件事似乎與修仙者有關。
修仙者在凡人間並非傳說,以朝華的十歲稚齡,也知自己單憑凡人之力難以與修真者抗衡,遂決心踏上仙途,以期等實力強勁后能夠找出仇人,將之手刃。朝華於機緣巧合下拜入玄道宗,從此開始漫漫修仙之路。玉簡上設有禁止,顧懷微現下的修為只能解開一小部分,大概要等修為更進一步,方能看到後面的內容。
令顧懷微甚頗感驚訝的是朝華他可以仙魔同修。且不說仙魔功法不同,單是龐大的靈氣與魔氣同時集中於一人體內,此人便會經脈盡斷,丹田被毀,更不要提用來修鍊。而朝華仙魔同修之時,還可以毫無阻礙的進行靈氣與魔氣的轉化,也不知用了什麼秘法。
顧懷微注意到,自己的名字也在玉簡上出現過寥寥幾筆,老者的意思是要他的行事與玉簡上的記載相符。現在看來沒什麼,往後想必會有很多需要他做的。他不願自己的行為受制於人,也不急切的渴望飛升,只想知道那百年中發生過什麼。
如果能夠找回他丟失的東西,如果能夠找回來,其他什麼都不重要了。
再者心之所向為道,無論能否飛升,大道終是不變,無論身處何方皆可參悟。
把思緒又整理了一遍,現下最令人不解的是,若當真按照簡文行事,即等同於預知一部分未來,這些未來可說是這個世界的定數,有些事註定要發生,而自己註定牽扯其中,若改變這個定數,必會帶來意想不到的後果。如此一來,沒有被記入玉簡的一切皆為變數,這些變數又當怎樣。若一切冥冥中早有註定,為何不索性諸事皆順應變數而為,非要在其中求的得些定數?
現在的顧懷微又是為定數還是為變數?他以為自己是回到百年前,這又是真實,抑或夢境?顧懷微望着隱沒在碎雪間的蒼穹,在心底自問。
片刻后,識海內緩緩響起一個聲音:“何為真,何為假?何為定,何為變?不管是夢境抑或現實,此一瞬便是真,便是定。”
心境動搖了一下,顧懷微席地而坐,五心朝天,不錯過這次頓悟。縱使在夢中,這一刻也是清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