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涌動

第二百一十九章 涌動

若是提出藉著祭天的機會準備禪讓,林如海也想得到,不管自己本意如何,都不但會失去皇帝、太孫的信任,在朝廷、士林之中,也絕不會只得到稱讚。

林如海是個文人,當然在意自己的名聲。

加上為臣者自該體諒君心,是以,他一開始的想法,是上密折。

但黛玉提醒了他。他可以不顧其他,但好歹要考慮一下墨玉的前途——這也關係到黛玉姐妹兩個出嫁后的日子。

且通過黛玉的話,林如海也難免對太孫的品性,產生了一些懷疑。

不過,真正讓他再無猶疑的,其實還是黛玉走後,太孫的密使那試探的態度。太孫自己也想到了禪讓……這或者並不奇怪,但他的想到禪讓之後的作為,卻讓林如海更明白了太孫的心性。

是以,林如海在進門的時候,就不着痕迹的仔細打量過了太孫。

向家太祖的長相,哪怕是經過了宮廷畫師的優化,單看畫像也依然能看得出,是十分不美觀的。

不過,經歷了幾代宮廷美人的中和,如今這一代的向氏子弟,往往都有了相當不錯的外表。

太孫也是如此。

他長得還是甚為英俊的,身材也挺拔,只是臉上略顯蒼白,平眉鷹鼻,兩片薄唇。整個人的風韻氣度正合林如海的揣度——

日後多半不是個信義之君。

然而,如今已是清平世界,難道能重選一個聖明之君么?儒臣本就不應把指望放在君王的品行上。且太孫至少比忠順、忠烈要強上不少,又名正言順。

信義不足,也不代表不能成為明君。

因此,雖對太孫稱不上滿意,林如海卻並沒有改變自己的打算。

而林如海陛見,又當然不可能在密室一類的環境裏。

何況在林如海開口之前,就是那些林如海現在的同僚。那些老奸巨猾的閣臣們,也沒有想到了林如海的盤算的。在所有人看來,林如海的陛見,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

是以,撇開太孫之外。在場的還有基本上始終守在皇帝身邊的太醫院院判李深——這或者也從另一面說明了皇帝身體狀況的不容樂觀。然後是隨時準備聽從吩咐的宮女內侍們。

也因此。等到這一日的下午,新任閣老林如海在陛見時向皇帝提出了“若無望痊癒,為江山社稷計。請傳位太孫”的禪讓建議,這事情便通過數個渠道傳遍了京城。

平民百姓們知道此事的還不多,但是原本就暗潮洶湧的朝中,卻是舉朝嘩然。

說什麼的都有。

可是,認為林如海真為江山社稷着想的,卻是極少極少,便是林如海的同案、好友中,都有不少人不這麼想。

主流的觀點,是認為林如海這是見新老即將交替。迫不及待的討好太孫,向太孫投誠。

於是,林如海輕車簡從進京的簡樸,在清議中也就變成了裝腔作勢。

賈家的態度則呈現相反的變化,林如海將黛玉接走的時候,奴僕們的殷勤程度。遠甚以往的任何時候。儘管當林如海提到禪讓的時候,皇帝還沒反應,太孫就立刻跪下來堅辭了。

可禪讓這回事,在林如海提起之前想到的人其實只是極少數,林如海一提。卻幾乎人人都反應過來——

沒錯啊!如今的朝局之所以動蕩不安,小亂子不斷,不就是因為皇帝的聖體不安嗎?而且人人都知道,皇帝這身體只怕是很難大愈,重掌朝政了。

倘若禪讓……

確實是解決皇帝太孫目前面臨的問題最好的辦法!

這麼好的辦法,在眾人看來,應該是終歸會變成現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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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和青玉兩個被接到林如海的官宅時已經是年二十九了。到了這個時候,已經不興走親訪友。

而黛玉到了父親的官宅,也就自然而然的從墨玉的手上接過了后宅的管理之責——林如海的妾室都在後面,等春后才會上京。在黛玉和青玉到家之前,甚至沒有任何女眷。連她們的屋子,都是賈家派嬤嬤來幫忙整理的,當然,由朱鷺朱䴉監看。

一家人在相對平靜的環境下過了一個頗為簡樸的年節。

卻是沒有半點投靠太孫成功的得意之情。

就算是不明白究里,被父親所為給嚇了一跳的青玉,只看兄姐並父親平日裏的臉色,也不敢把那些丫鬟嬤嬤的奉承放在心上。

接下來的年節,一切都平靜到詭異的地步。

林如海提出了要禪讓,但忠順、忠烈兩派似乎都沒有任何反應。沒有人站出來痛斥林如海或者太孫,也沒有人跳出來再次提出禪讓。

“……朝中眾臣,若說派系,大家各自心裏有數。不知究里的才是極少。既然為父的那番話和後面的奏摺不曾讓皇上病情惡化,那麼,就是那些不知底里的人跳出來,也不至於將皇上氣死。只會讓皇上儘快決定禪讓而已。”

林如海是這麼和墨玉並黛玉兩個說的。

皇帝的身體情況,他在陛見之後更清楚了——還能拖着,但想恢復到重新理政的地步是不可能了。皇帝自己自然更是早就清楚了這一點。

可是他不提禪讓之事……

這顯然是在戀棧權位。對那至高的地位難以捨棄。可林如海做了他的臣子二十餘年,大部分的時間都算得上是君臣想得。他也很肯定,皇帝終究會決定禪讓的。因為他很明白,拖下去,局勢只會變得更為不利。

忠順和忠烈不會坐視太孫監國一直監國到地位穩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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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規制,正月祭天,三年一郊。這一年的祭禮,恰好是三年間最盛大的一年。祝文、祭品、禮樂等物都已經早早準備,唯恐出錯。

時日越近,看得越緊。金吾等十二衛軍近乎全員出動,參與祭天的主事人員幾乎都被盯緊,唯恐太孫的第一次代祭出錯。

祭天的前一日,部分京城官員聯名上書,請改祝文,問上天旨意,為江山社稷計,是否請皇帝禪讓。

這份聯名的奏摺,還沒送到皇帝的桌面上,就已經傳進了向禮荊的耳中。

傳來消息的男子誠惶誠恐的跪在地上,生恐向禮荊過於憤怒,遷怒於己。

然而,站在書房裏的向禮荊卻只是表情淡漠的看着窗外的玉樹瓊花——昨夜又下了一場大雪,但今日一早就放晴了,且看來還會繼續晴下去。

簡直就像是老天都在眷顧祭天之禮。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冷笑道,“還跪着做什麼?那些東西早兩天就藉著年禮為名走動躥西,誰不知道他們打算做什麼?”

那男子這才鬆了口氣,站起來,卻依然弓着身,不言不動。

向禮荊嘆了口氣,又道,“下去吧。”

等着男子走後,向禮荊收斂了一下表情,逕自往後宅去了。忠烈親王並不是花心之人,身邊也僅有王妃、側妃兩人而已。

是以,向禮衍在晨昏定省之外的時間裏來往後院,卻也沒有什麼顧忌。

到了楊側妃的屋中,他才娶了兩年的妻子洪氏也在。洪氏的容顏嬌美,卻是天生的膽小羞怯,一見了他,忙有些戰戰兢兢的站了起來。

向禮荊不甚在意的看他一眼,隨意道,“行了,你回去收拾一下,別等會兒我回去了,連盆熱水也沒有。”

洪氏察覺到向禮荊心情不好,忙敏銳的告退了。

楊氏原本倚在榻上,見向禮荊如此,卻也直起身來,摒退了閑散的嚇人,問道,“怎麼了?”

向禮荊頓了頓,笑道,“倒也沒什麼。不過是早知道的事情。”

楊氏細細的看着他,終究只是嘆息了一聲,“外面的事情,我是不大懂的。只是,雖你父親由着你,你那般勞心勞力,我看着終究也揪心。”

向禮荊微微斂目,嘆道,“父親是早沒了雄心壯志,可是他為何由着我?終究也不過是不想我變得和他以往一樣罷了……母親也莫要擔心。如今這一步是早就知道的。”

從那次不成功的刺殺,皇帝堅強的挺過來了開始……

那時候他也好,忠順也罷,就都知道了,不可能再阻止太孫的登基。皇帝在龍椅上坐了那麼多年,不說整個京城,至少整個皇城,還是能把握得住的。只要皇帝在位,刺殺之類的手段都不可能成功。

可是啊,禪讓這種事,若不做點兒什麼搗亂,也真是讓人不甘心吶。若是出了亂子,就算是成功繼位,日後的皇帝也就沒那麼容易穩定朝局了……

坐在母親的身前,向禮荊細細的衡量得失。

不過,他到底是知道太孫向禮瞻的性子的。想要阻止他繼位很難,但搗點兒小亂卻不困難。只是,能不能做得天衣無縫就難講了。向禮瞻肯定會死查到底的。若是查到馬腳……

向禮荊坐在母親的身前,在母親的注視下想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暗嘆一聲,“向治生……不,向禮軒,你可莫要讓我失望啊!”

——他或者還是繼續做一段時間漁翁得好。

忠順親王如今已經年老荒唐,向治生倒是權謀不差,可惜生了個兒子又是志大才疏,不堪聯盟。在向禮荊看來,保不定自己反而得幫幫他們。

就像張灤去幫賈家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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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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