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坦白
沒人多問張灤,怎麼把連昕這個軍戶安排到那位“祁將軍”的手下去。
照“常理”推想,張灤雖然已經離開了張家,但是他的親生父親卻是如今張家的家主,朝廷欽封掌管天下道門的真人,又只有他這麼一個天分高明的親兒子,沒有道理不暗中照拂這兒子一二。
錢財、人脈、力量,可想而知張灤都不會缺。
但他們卻沒有想到,作為張灤生父的張家家主,暗地裏交給自己兒子的東西,其實並不算多。
他能輕易的提到那位祁將軍,就不是他父親的人脈。只是他心知,現在看似只有小動蕩的南方,會一樣在數年後迎來一場大敗。
在前生,他還是賈寶玉時,他的三妹妹探春,就因為這場大敗被當做禮物送給了一個海寇,作為招安對方的籌碼!
那個時候,寧府抄家,元春去世,賈母去世,黛玉重病,而襲人和他母親的“真面目”也越來越無法遮掩……一連串的事情,讓他整個人混混沌沌,沒有心力去關注那麼多,那一度相信了迎春被送走時,那冠冕堂皇的“和親”的說辭。
但後來終究還是知道了真相的。
若是和親,怎麼可能會沒有聖旨,沒有封誥?
後來他落魄時也聽說了,那海寇確實是接受了招安。可當初,那海寇要求迎娶的是宗室貴女。結果等到了一個家族徹底敗落的“曾經勛貴之女”,又會如何看待探春?
正是這樣慘痛的記憶,讓張灤這次早早的做了準備。
不管是南邊還是北邊,他希望弄明白,到底為何會敗?如果依然會敗,那麼,要什麼情況才能最快的挽回敗局?
他父親暗地裏給他的力量,他也確實是幾乎都用在了這方面,還派了兩個道兵一南一北的主持。京城裏留下的反而極少。
這個南方的祁信,就是他看好的一個將領——儘管這位將領目前並不怎麼得志。
不過。張灤當然不會細細交代自己的根底。
他只是點到即止,然後等連昕的答案。
他認為這人的奮起之心和姐妹有關,對此還是頗為欣賞的。
是以,他倒不是特意考驗連昕的心性。只不是以連昕的出身和能力,到南方去,他才更可能有所作為。若是去了北方,光是適應苦寒的天氣就不知道要多久,談什麼立軍功?何況,北方的局勢也更緊張,至今小衝突不斷。多半就沒有適應的時間。
然而。對連昕這樣讀書人出身、曾在旁人艷羨的目光中風光離開家鄉的的少年來說。以這樣凄慘的身份回到南方……只要想想遇見曾經書院同窗的可能,他就有種萬蟻噬心之感。
那是他怎麼都不想面對的情形。
甚至可以說,僅僅是這一點,就比“轉為軍戶。九死一生”這樣的未來要可怕得多!
是以,在張灤說出讓他到南方的話以後,連昕甚至沒有去聽後面幾個“大人”在說什麼,也沒有去考慮南方是不是可能發生大戰。
他完全被那個恐怖的可能給嚇到了。
然而,想到從無憂無慮、交遊廣闊的官宦子弟瞬間淪為罪犯時的無助絕望,想到父親被叛死刑和隨之而去的母親,想到他們連守孝也不能的奴僕生涯……姐姐的野心,和被送走時的一片死寂……
連昕到底還是再次下定了決心。
——只有這麼做,唯有這麼做。才有一線希望!南方和北方,不是自己能選擇的。何況那又算不上是威逼,反而是為他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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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溶可以稱得上是滿意而歸。張灤沒有任何推諉,乾脆的答應了幫他,這自然是原因之一。
雖然他也不明白為什麼。但張灤對他有交好的意向是很明顯的事。
現階段而言,有這樣的助力不是壞事。何況這張灤有些古怪,並不像是多有野心的模樣。
再來……
在送別了張灤和向禮衍之後,水溶有些止不住的目光閃動。
現在朝廷對南方的重視差太遠了。雖京城也聽過有倭寇侵擾,卻人人都不放在心上。
畢竟,倭寇只是小患,一個海外貧瘠小國的匪寇而已,遠遠和韃靼的鐵蹄不能比。退一萬步說,東南局勢即使糜爛,一時間也威脅不到京城。這和北方韃靼是完全不一樣的。
至少前方一場大敗,韃靼的鐵蹄就會直接威逼京城!
也因此……
若是以“會發生戰爭”為前提來考慮,沒有被朝廷多加關注的東南軍隊,其實情況十分糟糕!
據水溶所知,空晌嚴重、軍械嚴重跟不上,訓練程度就更不用說。
而現在四外姓郡王中唯一一個還能領導軍隊的南安郡王,不過也是個富貴閑人而已。正是因為軍隊沒有什麼威脅,才會被放任繼承父親的位置,以示朝廷恩典。若真是要開戰……
這些放到戰爭里,都是致命問題!
那麼,大型戰爭可能會發生嗎?若是發生了,南方目前的軍將,能不能應對?
水溶覺得,張灤應該並不是信口雌黃。他甚至還記得,張灤確實是在太孫面前說過幾次,不要只注意北方。只是太孫從來沒在意過而已。
現在再想想,不管那倭寇來自何等小國,既然都能傳到京城來,總不會是一般的江湖匪類。
且史書上也有元蒙渡海征伐失敗的記載,想來應該也是有些戰力的。
若有力量又有野心,看到軍隊糜爛、主將無能、朝廷不管的地盤擺在哪裏,難道會一直都保持謙恭?
沉思着,水溶越來越覺得——這未必不是他的機會!
他封號北靜,但是北方的事情,他基本是沒可能插手的。哪怕韃靼鐵蹄已經威脅京城——太孫在北方的投入早已經足夠大,大到讓他覺得人手充足。北方局勢,已經算是帝黨和忠順親王較量的主戰場。
——這也是他們輕易將他拋向忠烈王府的原因之一。
忠烈王府在北方的力量早已經式微。
不過,還不等水溶目送兩個客人的身影消失,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有些猶疑的聲音,“郡王……小人有一事要說。”
水溶一怔。
這聲音是連昕的——難道他又變了心意不成?
才燃起雄心的水溶不由一皺眉。轉過身來。
見他轉頭,連昕忽然“噗通”一聲跪下,道,“郡王對我們姐弟二人恩重如山,連昕明日一早就要走了,或者來不及拜別郡王。連昕想來想去,有件事情,覺得還是不能隱瞞郡王。”
他一口氣說到這兒,語氣顯然緩慢下來,“只是。不知郡王能否讓人站得遠些?”
水溶有些莫名。
不過看起來。連昕一點也不像是改變了主意的模樣。他就向四周掃了一眼。
這會兒。在他的身邊可不只是連昕一人了。只是連昕站得與他最近罷了。作為郡王,他常規的隨從便有數十,這是應有的排場。
這些人手,足以將他和普通人分開。
得到了水溶的示意。其他隨從便紛紛散開了一圈,將行人都擋在了外面。
在酒樓前面這麼做,無疑是擋了許多人的路。可水溶到底是郡王之尊,悅來樓又終究不是京城裏最頂尖的酒樓,來往的沒有地位太高的權貴,是以並無人抗議。
“你說吧。”水溶確實是對連家姐弟充滿愧疚,是以頗為大度。
連昕咬咬牙,看着地面的雙眼再次閃過複雜之色,但他沉默片刻后。到底還是說了出來,“……姐姐,姐姐那時候,其實知道香粉是有毒的。”
水溶一怔。
連昕的聲音很小,但水溶確實是暗中練了內功。是以耳聰目明,聽得清清楚楚。他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罷了。
“你說什麼?”
連昕深吸一口氣,繼續低聲道,“賈才人哪有使人送香粉的道理?姐姐是知道有詐的。可是,姐姐也是一樣的,她希望,您能更討厭明淑郡主一點……”
水溶的臉色頓時變得複雜無比。
在他的心裏,連晴是個堅韌但又善良有才華的女子。中毒的事件加上隨之而來的盜匪事件,更是他憤恨自己的無力。對連晴,他只有愧疚和憐惜。
但現在連昕卻告訴她,連晴至少知道那毒粉的事情?
水溶一時竟只能無言的瞪着低下頭去的連昕看。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想起另外的問題,“……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件事?”
連昕依然低頭道,“郡王對我們姐弟有大恩,這樣的事,我想來想去,不該欺瞞郡王。不過……”
連昕再次頓了頓,才道,“姐姐再也不可能回到郡王身邊了吧?而且,就算是知道了這件事,郡王應該也不會將姐姐接回來交給明淑郡主才對……郡王不願愧疚於心,是以才滿足連昕的願望,連昕也不願帶着愧疚回南方。”
他的話有些混亂。
而且他到底還是有些話隱瞞了沒說——作為曾經的官宦世家的子弟,他難免想得多些。
現在連晴被隱瞞身份送走了。
而北靜郡王不管再討厭明淑郡主,和她的婚姻也不會短。而且,以他對明淑郡主的厭惡,妾室之類的存在不會少。
那麼,北靜郡王對連晴的感情能持續多久?
而他對那些爭寵的手段,又能保持多久的無知?他知道,北靜郡王是很聰明的。且還有一個讓他信賴的母親。若是許久之後,他依然記得連晴,卻幡然醒悟過來,連晴當初也用過手段,到時候他會怎麼想?
與其如此,不如早點讓他知道。
而且,連昕的心裏還有那麼一點點非常渺茫的期盼——現在的北靜郡王,對他姐姐是有感情的。這樣的感情讓他送走了她,也會把她當做外室養着。
可他的性情其實也厚道。
倘若他對連晴的好感不再,是不是有可能……安排連晴別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