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重要線索
鋒芒過露了。
黛玉也忍不住在心底感嘆。她不奇怪寶釵能看得出來,蓋因她自己就是個能“守拙”的人——身世不高,相貌太美,若不懂得守拙,就必然四下樹敵。
至於元春……
元春的容貌,和三春也就在伯仲之間,稱得上是個美人。但想來也不至於多惹人嫉。但行事上就是另一回事。
就是黛玉,本來也以為是太孫妃的身份不好直接出面,才派了元春和那個吳才人幫忙。但現在看來,不是這麼簡單。
元春就算不是這群芳宴的發起者,也沒有多做鼓動,態度也肯定是積極的。
可積極的展現自己的才幹、抱負,當然沒有錯誤,卻未必會是好事、有好結果。哪怕在一般人家也是如此,如黛玉,自然不會認為,宮廷之中情形會更好。
所以,賈母會有那樣的擔心,實在是不足為奇。
且黛玉想來,在她的前生,元春省親之時,可能就已經吃了鋒芒過露的苦頭。
不過,雖元春表現出來的東西有點明顯,聽寶釵那麼一說,連着青玉都露出了幾分恍然之色,這個還是看得黛玉有些稀奇。
——看來青玉是真有長進了。
元春如何,黛玉雖然看得明白,卻是管不了的。沒看賈母都只是皺眉,沒有說話?其他的姑娘們也是一樣。
她們和元春的關係是近些,最近似乎也有機會見到元春,但就是她們,要不要勸,若要勸,又該如何勸,那還是個問題呢。
撇開元春的事,黛玉倒還記得珍珠給她的違和感。
她並不願意特地去打聽寶玉房中的事。但以寶玉在賈家的地位,他房裏的事也真不用特地去打聽。
很快,雪雁就到她面前來嘀咕了。
說是寶玉向珍珠道了歉。
元春回來省親那一日。寶玉現在正堂那兒見了元春,此後就被打發去了外書房招待護送元春的將領。聽說那一日裏奉命護送元春和吳才人的,正是張清源和金盛,領着一隊羽林一隊金吾。
但寶玉想是和元春感情極深,心中想着元春可能再次傳喚,故此才派珍珠在賈母正房那裏打探消息。
如今,珍珠在寶玉房中的地位又恢復了一半。
之所以說一半,是寶玉還讓她依然總管房中的事,可夜裏貼身侍奉的事兒,就留給了晴雯。
黛玉對此不由頗皺眉頭。
如果說她之前感覺到的只是“違和感”的話。那麼現在。感覺就是徹徹底底的不對勁了。
寶玉此人雖無大才。卻並不是一個容易舉止失措的人。就是他知道了珍珠投靠王夫人的事,也不該那麼急切——只要她當真投靠了,找個錯兒很容易。
而若是真為這個,或者知道了珍珠的真性情而衝動了一次。之後也該沒有那麼容易原諒。
那麼,難不成是暫時安撫,等着秋後算賬?畢竟這事兒快鬧得全家皆知了。若不是有元春的事情擋在前面,賈母都要過問。
可黛玉和如今這寶玉也相處了這麼些時間,想到這個可能便不免搖頭。
——若只是安撫,如今這個寶玉不比原本的寶玉,只怕是不會做到“道歉”這一步的。
黛玉隱隱覺得,這事兒的奇怪之處十分重要,但一時間也找不着頭緒。因為她沒有那麼多空閑的時間去思考、整理。
元春到了忠烈親王別莊。很快就派太監來說,讓迎春等姑娘收拾,過幾日就來接人。
賈家自然不可能拒絕。
故此,為幾個要參加群芳宴的姑娘緊急置辦新衣裙、頭面不說,還要教訓丫鬟。安排護送的家丁。
如筆墨紙硯等物,原本在賈家,除了黛玉姐妹兩個,沒人敢多做要求——當然,迎春對此是沒有要求——此時自然也要重新置辦,或者從庫里找出好的來。
如探春,不同型號的筆就給準備了二十幾支——在黛玉的前生,探春也得了許多筆,卻也是在元春省親,贊過她的字以後。
而黛玉,既然被點了名要去合香,也沒有什麼料子都問人要的道理。
故此,除了針線房的人過來給黛玉量體裁衣,也有管事婆子來問黛玉要帶的香料。黛玉自然也不能客氣,將許多常用的或不常用的香料列了表,讓管事的去尋。能尋多少帶多少。
這種時候,賈家就是最能貪的買辦,也委實是不敢在這種時候以次充好。
不過,即使不以次充好,賈家可以撈錢的情弊也太多,這些事情,不說黛玉,卻是熙鳳迎春等人也管不過來的。
此外,除了忙自己的事,因接下來別莊要在忠烈親王住到臘八之後,時間頗長,進出不便,黛玉自然要抽空過問一下任廣照和林頌兩人在京城尋鋪子的情況。
幸而這兩人一個準備座鐘店一個準備書店,前者不愁沒有銷路,而後者更多的是為林家的幾個老少服務,兩個都不求什麼旺鋪。且紫鵑的兄長是個熟悉京城情況的,有他的幫忙,兩家鋪子都已經定了下來,倒不用黛玉多操心。
如此忙亂了幾日,就到了啟程的時候。
因這次出門,卻又不能帶上太多人,行李也不能太累贅。很是費了賈府的一番心思。黛玉也是無奈,勸了許久,才勸得雪雁留下來看家,帶上了紫鵑和充作教養嬤嬤的容華兩人。
不說留家的雪雁,本來覺得群芳宴這種事不參加也無所謂的青玉,在送行時似乎也終於想到了這群芳聚會的有趣之處,不由悶悶不樂。
不過,想着黛玉年紀小、只是合香,並不參與琴棋書畫的比試,料想不能艷冠名揚,等到她能做到的時候,她大概也就能跟在她身邊了……這麼一想,青玉又好過了些。
這一日,她一大早就到了黛玉的房裏,拉着黛玉的手道,“若是過兩年就好了。我現如今已經定了決心。要和惜春一塊兒好好學畫,若學好了,就能和姐姐一起去了。”
黛玉心知青玉有些繪畫的天分,便也安慰她,“如今這一次若是辦得好了,只怕日後每幾年都要辦一次呢。也不愁沒機會的。”
青玉倒是沒問“沒辦好怎麼辦”之類的話。
因她也知道,如今連着她們姐妹也已經摻和進去了。黛玉更是如此。若是辦不好,一樣要受掛連。況且,明明是大異於如今閨訓的群芳宴,這幾日裏也沒聽說有御史參奏不讓辦之類的事……
她拉着黛玉又依依惜別了一會兒。才和黛玉一起去賈母房中告辭。
賈母那兒。王夫人也在。除了惜別等語,自然只能說些“不要惹事,與諸位參與的閨閣小姐們好好相處、幫着元春”之類的話。
黛玉幾個一一聽着,也一一應着。
不多時。寶玉那邊珍珠過來,問賈母,“寶二爺已經到前門那兒等着去了,問姑娘們何時能出發?”
賈母自然也知道了寶玉房中的那場風波。
可是寶玉年紀那樣幼小,她冷眼看着,也不像是到了知人事的年紀。故此更當是難得的孩子脾氣發作,在知道風波過後,便沒有過問。
但她此時一見珍珠,卻是雙眉微皺。
珍珠從她這兒出去的時候。最是個溫順細心不過的人,故此她才讓她去照顧寶玉。現在看來,寶玉如何還不知道……這珍珠,年紀到底有些大了!雖依然是低眉垂眼的溫順模樣,但在賈母這雙閱人無數的眼睛來看。卻怎麼都有眼角含春的意思!
而賈家的未來,如今元春已經沒有寶玉重要。
賈母本正要說讓姑娘們啟程,此時卻沒立刻搭話,反問道,“這幾日裏忙,我竟疏忽了——寶玉這幾日在外面可還好吧?他是個孝順孩子,到我這來,是一點訴苦的話都不說的。”
這天外飛來的一筆,讓王夫人到姑娘們,人人都有些愣住了。
珍珠還道是說前幾日的事,卻是心中一跳,忙道,“寶二爺這幾日都好……”
正思忖着是不是該求告、辯解一番,賈母卻已經道,“好也就好了。珍珠,你是我房裏的人,我將你放到寶玉身邊,你可要替我好好照顧他。”
王夫人聞言,雙眉一皺。只是她對此並不好說話——珍珠確實是賈母房中的人,還領着賈母房裏大丫鬟的月例呢!
珍珠本就時時注意着賈母的心情,聞言更是心中一涼,知道這是在敲打自己了。
不過,她倒不料自己露了心跡。前些時候的事,最終的說法是她衝撞了寶玉,惹了寶玉不快。珍珠還道賈母信了這個。
略想了想,珍珠忙道,“奴婢自然省得。只是,有件事想要稟告老太太。”
因賈母之前表現得不怎麼緊急,珍珠又怕賈母落下不好的印象,忙道,“就今兒早上起來,寶二爺才說,給珍珠改了個名字。”
給丫鬟改名字,這絕對是親近的表現了。這放在寶玉房中的丫鬟們身上,更是第一例。
便是黛玉這幾個姑娘,因確實不急,此時也聽着珍珠說話。心中頓時明了了珍珠難掩喜意的緣由。
這是在之前那樁事後,寶玉進一步示好的表現!
黛玉想到這個,微微蹙起眉來。
且珍珠接下來就道,“若是老太太准了,奴婢日後便喚作襲人了。”
黛玉一驚。
賈母也稍稍一愣,“襲人?”
珍珠,不,襲人忙道,“這名兒還是當初林大姑娘回揚州的路上說起的。說是什麼‘花氣襲人知晝暖’的意思。”
確實。
但聽見襲人此時這麼說,黛玉卻幾乎呆住了。
她覺得,自己大概抓住了一個重要的線索……
賈母也略略沉吟了一會兒。只是,這次卻沒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很快,她自己將話題拉了回去,對熙鳳、李紈道,“你們去送送她們吧,在查檢查檢,莫要漏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