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香水有毒08
九天後，程丹青與白夜作為控方證人，準時出席了庭審。
審訊進展順利，犯罪嫌疑人對所犯的罪行供認不諱。整件案子線索清晰，沒有幫凶的協助，只有兇手巧妙的佈局。然而最讓人感到意外的是，早已察覺了不妥的死者丈夫，卻沒有勇氣主動揭發。
如程丹青所講，這是一單不需要複雜推理的案件。從死者獨家定製的戒指被辨認出的那一刻，很快即鎖定了兇手。
安妮，死者安娜的孿生妹妹，外形相似度高達95%。這是她在木嶺鎮瞞天過海取代安娜生活三個月的首要原因。她犯案后依舊沉浸在扮演“妻子”角色的自我滿足感中，直至被逮捕，仍然面帶笑意。她承認謀殺了自己的親姐姐，交待犯罪過程時思路清晰言語連貫，由始至終毫無悔意。
身為死者的丈夫，趙猛雖然沒有參與犯案，但卻是罪孽的源頭和間接的兇手，難逃道德輿論的指責。
十一年前，趙猛從海軍退役，承包了家鄉郊區的漁場，白手起家。一次偶然，他救起了出海遊玩翻船溺水的安娜和安妮。當時兩姐妹正值青春少艾的花樣年華，不約而同地對這位高大英俊的救命恩人產生了好感。
之後的一段時間，她們經常到漁場看望趙猛，美其名曰社會實踐，實則是暗表愛意。
最初，趙猛以為自己喜歡活潑開朗的安妮，也就和妹妹走得更近一些。漸漸的，他發現沉靜內秀的安娜才是他心儀的類型，於是轉而追求姐姐。當安娜和趙猛決定結婚的時候，安妮選擇割腕自殺，留下了難看疤痕還失血過多險些喪命，因此退學。安妮精神恍惚，看心理醫生，服用抗抑鬱藥物，病情時好時壞。安娜和趙猛的婚禮耽擱了將近兩年才得以舉行。
安娜和安妮的父母都是只會讀書不擅於處理家務事的知識分子，他們看到大女兒婚後過得幸福感到欣慰的同時，又對小女兒的境遇產生了深深的擔憂。他們建議安娜和趙猛離開本市，去別處生活，遠遠地避開安妮的視線，或許對安妮心病的康復有所助益。
安娜和趙猛接受了這個建議。
他們將手頭的漁場低價轉讓，來到了同為沿海小城但僻靜宜居的木嶺鎮，開始重新創業。夫妻同心其利斷金，他們的事業很快蒸蒸日上。近年來，他們出資修好了出鎮的公路、捐建了小學，還以個人名義設立了助貧基金，幫助到更多的人。
在鎮子裏，安娜和趙猛是人人交口稱讚的模範夫婦，不僅是因為他們發家致富且樂善好施，更是因為他們感情甚篤恩愛和睦。樹大招風，聲名遠播的夫妻倆引來了媒體採訪，報紙、雜誌、電視、網絡，關於他們的報道遍佈各家媒體的財經版面，正巧被病情日趨穩定的安妮知道了他們的隱居之處。
從那時起，一個自認為完美的計劃悄悄在安妮心裏生根發芽。
確實是血濃於水手足情深，安娜接到安妮電話的時候不假思索地答應了妹妹的請求，同意每年夏天安妮到木嶺鎮來住上一個月，一來養病，二來姐妹倆好好相處。趙猛本應提出反對，但考慮到妻子身體狀況欠佳而且多年不曾探望父母家人的前提，他妥協了。
安妮就從那時開始用照片和dv記錄下安娜的日常生活，暗地裏專心致志地模仿着姐姐所有的行為舉動。幾年下來，她們相安無事。除了手腕的疤痕，安妮已經完完全全可以扮演另一個安娜了。
這個夏天，恰逢趙猛出國考察，安妮實施了她的計劃。
安妮晝伏夜出，白天在家裏扮演卧病在床的妻子，晚上則化身為殘害自己親姐姐的惡魔。先是將安娜囚禁在廢棄的木屋裏，而後想盡一切辦法折磨親生姐姐。
由於早年與趙猛一起打拚，安娜勞累過度失於調養而患上了風濕病，指關節粗大變形。安妮嘗試多次，仍不能把完成偽裝最關鍵的婚戒從手指上取下來，怒從中來的她撿起牆角頂門的方木門閂，重重砸向安娜。幾十次的擊打，使得經歷了數日囚禁虛弱不堪的安娜頸椎骨折，直接喪命。
安妮用隨身攜帶的打火機油焚燒了屍體。經常在物理化學考試拿高分的她精準地計算出用量，使得燃燒為最大限度而且在最安全範圍內進行，不會點着屋子，不會引人注意。
海灘啤酒節盛大開幕當天，趙猛回國了。
很快，他發現眼前這個女人不是安娜。經過多番觀察試探，尤其是在他看到了安妮手腕傷疤的時候，他確定了自己的直覺。他向當警察的弟弟趙狄詢問失蹤人口調查的事，卻被反問地啞口無言。趙猛終於明白這是安妮設好的一個局，他決定自己四處尋找妻子，同時，他以魚汛將至為借口搬到了海港邊的船塢居住。
然而，夏末到冬初，他沒有找到任何有關安娜的下落。護林員廢棄的木屋他曾路過，卻從未想到推門看看裏面的情形。對於這件事，趙猛在庭審現場痛哭失聲。
“這個男人，不值得原諒。”程丹青說。
“他竟然讓殺害妻子的兇手逍遙法外那麼久……”步出法院大門，白夜緩緩呼出一口氣，“太懦弱太可悲了！”
“我是說他在感情上犯下的錯。喜歡誰，不喜歡誰，應該直截了當。”
白夜抬頭望望不苟言笑的程丹青，奇怪的人，每天刻板的生活，每次見到他都是一副相同的表情，除了破案解謎能讓他精神興奮，其他事情無足輕重。他怎麼會懂感情？
“那麼你犯的錯誤，是否值得原諒？”
程丹青話鋒急轉，白夜措手不及，“……我？犯錯？”
“死亡時間判斷得非常不準確。”程丹青迎着寒風戴好圍巾，“死者遇害到屍體被發現已經超過60天，你那麼篤定地說28天，理論依據何在？”
白夜低聲咕噥：“我說了‘至少’，最短28天。”
“好吧。這一頁翻過去了。我不說跟你合作很愉快之類的廢話。”程丹青擺擺手，“願你今後的實習順利。”
他轉身離去，白夜怔在原地半晌，才想起自己斟酌許久的話：“當時你不是誇我高材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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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的秋天，最美好的季節，秋高氣爽，暖陽普照。
作為司法界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程丹青應邀出席在a市舉辦的高峰論壇，隨後還在大學裏進行了五場別開生面的犯罪心理學講座。兩周下來，他着實感到了疲憊。
返回q市前，a市警方突然來到他下榻的酒店，請他協助調查一個月前連環凶殺案。
閱過卷宗，程丹青沉思片刻，用自己開發的軟件進行了案件重演模擬實驗，並通過心理分析和法證分析指明了偵破的方向。他新奇而犀利的觀點，引來警員們的連連感嘆——“我們怎麼沒想到吶？”
離開時，程丹青說：“其實，罪犯沒有你們想像得那麼聰明，他們只是善於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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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半年，程丹青到英國進修預防犯罪等課程，重回工作崗位，q市已是暮春時節了。
他拒絕了到警校做教官的安排，依舊堅守在第一線。重案組的工作量大任務繁重，但他只覺充實。因“神探”的聲名遠揚，各地重案組有懸案疑案，都會請他幫忙研究分析。收到a市警方的郵件，是一個美好的溫暖的春日午後。
“程隊長：
“您的無私幫助，使得去年9·23特大凶殺案得以快速偵破，廣大市民又對我們重拾信心，特此感謝！
“然而自從破案的通報發出以後蹊蹺的事情屢屢發生，先是一個“我才是劊子手”的id頻頻侵入伺服器在官方發佈平台散播虛假消息，而後市中心幾處知名景點被人用紅漆塗鴉。直到昨天午夜，又有一人遇害，而死者屍體旁邊的地面上寫了一行字。
“具體內容請您參看隨信發送的照片。
“事關緊急，請您素與我方取得聯繫。——a市刑警大隊重案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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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丹青點開附件，二十餘張高解像度的照片一覽無餘。他怔住了。
他清楚地記得，半年前在a市的講座，其中一堂的主題是“反社會人格障礙”分析與發現。他用課件演示著名的“cleckley標準”，用於幫助大家分辨身邊的反社會人格患者。
1、表面迷人和良好的智力。
2、沒有妄想或其他荒謬式的思維障礙。
3、沒有其他精神疾病的表現。
4、不可靠，沒有責任感。
5、沒有悔過或自責的心理活動。
6、反社會行為表現缺乏充分的動機。
7、判斷力差，不能從過去的經驗中汲取教訓。
8、病理性自我中心，不能真正地愛和一戀他人。
9、缺乏主要的情感反應。
10、缺乏洞察力。
11、不真實，不忠誠。
12、在一般的人際關係中不協調。
13、無論是否飲酒或藥物依賴，都會出現古怪的令人討厭的行為。
14、很少有自殺的衝動。
15、輕浮而不正當的性生活。
16、對人生沒有計劃或長遠打算。
隨後，學生們討論地熱火朝天，提問也很踴躍，紙條一張接一張地遞上講台。
其中有張紙條，很明顯就能辨認出是刻意用左手寫的字，“程丹青，你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你永遠不會發現我在作惡，我在人群中等着你——永遠的死敵。”
筆跡與內容，與此刻照片上的血字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