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一章 會山之人
清水城。
連渺是在琴聲之中醒來的,她打了個小小的呵欠，披上一件外裳，趿拉着繡鞋,稍微洗漱后，走到窗邊，伸手一推。隨着涼風而來的是一副彷彿水墨畫成的樹下彈琴圖。
清晨的光柔柔懶懶的,在樹下白衣男子的身上落下許多俏皮的斑點。琴聲如水潺潺流過,似乎連空氣之中都沾染上了輕靈的水汽。連舜雙目微闔，修長的手指按在黑色的琴弦上，動作優雅,氣質沉靜。樹上落下的葉子在琴聲之中像是在小溪中浮浮沉沉，好久好久，才戀戀不捨地落下。偶爾有幾片落在連舜身上,卻也沒有獲得他的任何注意。
連渺似乎也被這樣的悠閑所感染，枕着手臂趴在窗台上，仔細聆聽連舜的琴音。
香的煙氣漸漸消失，連舜也適時停下了動作。光影在他的臉上交錯，連渺看得有些恍惚。
“阿渺？阿渺？”連舜看着她這個樣子，暗自好笑。
連渺十分難得的感覺到自己的臉一熱，連忙答道：“七哥等我一會兒。”便關上窗戶，縮回了屋內。
青容覺得丟人，踹了連渺一腳，“看自己哥哥都看呆了，你蠢不蠢！”
“我一般看美麗的東西才會呆。看你就不會呆。”連渺隨手把頭髮編好，又和青容鬥嘴。
“再怎麼美麗，人家也是你哥哥！”青容惡狠狠地道，“你宵想不了他。”
“我不能指望你明白‘親情’是什麼東西。”連渺把衣服整理好，對着他嫣然一笑。
“你、你、你……！”青容捂着胸口，都快喘不上來氣了。
“好了，別磨蹭了，今天就可以回家了。”連渺把自己的東西收拾了，拎起青容道。
青容扭着身子掙脫連渺的手，“我可以自己走！”
連渺一哂，順手關上了房門。連舜也收拾好了東西，早等在了外面，看她出來，便笑道：“阿渺，早上要不要去給你的兔子買些吃的？我們再等一會兒啟程也可以。”既然在這裏休息了一個晚上，讓阿渺再多逛逛也可以。反正距離素蓮宗也不遠，慢慢來。
連渺往樹下一瞟，就見青容扭扭捏捏的轉了半個頭過來，她於是也笑道：“就聽七哥的。”
青容瞬間跳到了連渺身前，兩隻眼睛亮得驚人。
連渺搖頭裝模作樣地嘆息着把他抱在手裏：“青容呀，青容，你可得好好感謝我才是～”
青容動動鬍鬚，一臉呆像地把頭埋在爪子下，每次都只會用一招來哄他，真是太！沒！創！意！了！
連渺曰：方法不在創意，有用就好。
其實就算是不吃東西，只要吞一些丹藥就可以活下去的修士，也並沒有完全排斥食物。長生大道太過漫長，如果連口腹之慾都要完全捨去，未免太過於無趣。雖然不能沉溺，但是，偶爾吃吃可不無不可。所以，像是清水城這樣的地方，找到好的酒樓並沒有什麼困難。
連舜帶着連渺走進了一家名為“語仙樓”的酒樓。修真界一向對於“仙”字有莫名的崇拜，出現的頻率不要太高。語仙樓的整體風格清雅無比，沒有也別的隔間，卻在座位之間用紗和植物遮擋，頗有幾分意境。
連渺今天穿了一身杏色有着蝴蝶紋樣的齊胸襦裙，媚色略少，但是嬌俏有餘。一進語仙樓，就察覺到了有一些視線聚集在她的身上，她抱着兔子低下了頭。旁邊的連舜卻皺起了眉，在街上他就感覺到了一些惡意的視線，沒想到這裏還有。
連舜飛快掩下了不悅，拿出素蓮玉在小二面前一放，道：“給我們找個清靜點的地方。”
小二面色一怔，笑容加深了幾分，“好的，這位道友跟我來。”清水城臨東華城近，素蓮玉這種東西他們自然知道。
連舜看連渺上了二樓，準備踏上台階的腳步一頓。在漸小的議論聲中，他往後掃視了一圈，看到角落的一個桌子邊上的人時，更是眸光似劍，刺得人心裏一寒。
一樓的眾人見那雖然文質彬彬，但是不知道為何氣勢十足的人走上了二樓，才又開始七嘴八舌的討論。
“哎，你們說那兩人是誰啊？那個小姑娘真是……嘖嘖。”最先沉不住氣說話的人，方頭大耳，正是被連舜特別關照過的其中一個。
“骨齡也不過十六歲吧，一抬眼卻把我都給迷惑了去。”拿着酒杯滋溜滋溜喝得歡的男人搖頭大嘆，“也不知道誰家養出來的，要是被人討去做侍妾可就不好嘍。”
“得了吧。”另一面色有些青白的修士卻嗤笑道，“那小姑娘身上的裙子都是赫赫有名的上品法器，晶蝶衣。能拿得出晶蝶衣的人家，怎麼可能會讓自己晚輩去當侍妾？”
“難怪我剛才總覺那小姑娘衣服上的蝴蝶振翅欲飛，原來就是一件就要三百中品靈石的晶蝶衣！”一開始說話的那人驚道，“那衣服拿來當成下品防禦法寶都可以了吧？”
“只是一件衣服就比得上一些地靈界一年的用度了。天靈界果然財大氣粗。”喝着酒的那位繼續感嘆道，卻見旁邊的同伴一直一言不發，臉色還有些不好看，難免問了句，“張兄這是怎麼了？”
那“張兄”猛地一震，擠出了一個笑容，連連道：“沒事，沒事。”他面上隱隱滲出了冷汗，笑得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面色青白的男修冷笑道：“我們到天靈界可不容易，張兄還是把那強擄女修做侍妾的事收起來才好。”
張兄乾巴巴地道：“哪有……哪有……那回事……”他的聲音越說越小，自己也底氣不足。
“那樣便好，不然，就剛才那位，讓你死個幾次也是綽綽有餘的。”那男修繼續冷笑道。
方頭大耳的修士一看兩人不對付，連忙笑道：“方兄，張兄自然會小心行事的，對吧？張兄？”他伸出胳膊，暗暗捅了張兄一下。
張兄想着跟在那小姑娘身後的那人，彷彿看穿了他內心盤算的眼神，打了個哆嗦，訥訥道：“自然、自然是不會了……”
面色青白的男修這才哼了一聲，沒再繼續說下去。
二樓比起一樓來空間感覺也寬闊幾分，大約是人和桌椅都比較少的緣故。連渺選的是臨窗的座位，剛好可以看到外面那斜斜的一枝綠葉。
連舜想着剛才看到那人淫▕邪的眼神，心裏頭有些氣憤，也沒有怎麼說話。連渺瞥見他的神色，便挨了過去，指着那菜單笑道：“七哥，這裏有什麼好吃的？”
連舜伸出手扶住她，仔細翻了一遍菜單，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這裏有什麼事好吃的。阿渺看着哪個順眼就選哪個吧，總歸不會太差的。”
連渺扯着他拿着菜單的手，“七哥幫我選幾個吧？”
連舜失笑，“這都要七哥來？真是懶丫頭。”口裏雖然這麼說，但是他還是想着剛才看到的一些菜，準備把小二叫過來點菜。
連渺看着他眉眼間儘是笑意，自己也抿唇一笑，沒有再反駁，只是逗着攤在桌子上的青容玩。
青容嘟嘟囔囔，不是很喜歡連渺沒事總把他當成玩具的態度，奈何衣食父母是連渺，卻又反抗無力，這讓他格外鬱悶。
因為考慮到了青容的大胃口，連舜點了很多菜。才放了一半，並不是特別大的桌子就已經放滿了。小二便主動又加了一張小桌子過來，幸好這裏的隔間挺大，放着也不擠。
青容看到滿滿的食物的時候，感動得都快哭了。上次吃到這麼多東西沒兩天就被送去了搖光界，在搖光又被關了七年，好不容易可以下山了，也是匆匆忙忙，而且那裏的東西還不太多，怎麼都吃不過癮。現在，這麼多東西任由他吃，簡直太幸福！
連渺其實一直很好奇，青容是怎麼可以在嘴上都不沾上一點點湯汁的情況下吃完所有菜。這會兒看他飛快的吃完一盤又一盤，身上還是雪白雪白的，只能驚嘆。自己只動了幾口便不是特別想吃了，於是悄悄伸手去拿連舜的酒壺。
連舜看她的小動作，也不阻止，反而又拿出了一個小酒壺道：“阿渺，你喝這個酒比較好。”他喝的酒度數高，待會兒連渺醉了可不好，還是這種果酒適合女孩子。
連舜右手持着酒壺，左手挽袖，給連渺面前的酒杯斟了五分。淺紅色酒釀盛在粉瓷杯里，很是漂亮。
連渺看着他流暢自然的動作，打趣道：“人家都會斟酒十分，怎麼七哥才給我這麼一點？”
連舜把酒壺放在桌上，沒發出一點聲音。伸手輕刮她的小鼻子，笑道：“阿渺要是喝醉了，可不太好。”
連渺皺着臉，不滿道：“七哥你也太小瞧我了吧？”就這麼點酒怎麼可能讓她醉了？
連舜一向慣着她，但是這件事上卻不怎麼好說話了，他穩坐如山，道：“你以前沒喝過酒，現在先學會把酒力化去。”
連渺見他態度堅決，只得拿着那小半杯酒，決定用事實告訴他真相。酒一入口，就覺得唇齒生香，淡淡的花香像是立刻融入了身體裏，有些熏熏然。她雙頰緋紅，眼睛更是像攏上了一層薄霧，看起來嬌憨可憐。
連舜沒瞧過她這副樣子，覺得有趣。不過片刻之後，卻見連渺已經恢復了正常的樣子，神色清明，不見任何醉意。
連渺捧着杯子，雙眼渴望的看着連舜面前的酒壺，“七哥，我還要。”
連舜搖頭，也沒再拒絕，又親手給她倒了一杯酒。這次，是滿滿的一杯。這丫頭，還有什麼不會的？他都沒說就會自己化開酒力，有的時候，這個哥哥當得還真沒什麼成就感。
連渺自然不知道連舜在想什麼，只是覺得連舜拿出來的酒格外好喝。她沒修仙之前其實不太愛喝酒，總覺得太辣，不過後來才發現，那是因為自己喝過的酒都不是什麼好酒的關係。後來，修仙了之後喝過靈酒，也漸漸喜歡沒事喝一點，自己還琢磨過釀酒。過了這麼多世，別的沒什麼長進，就是這些雜七雜八的學了不少。
連渺正在和連舜笑談，卻突然聽到隔壁的聲音越來越大。
只聽一個女子拔高了聲音，尖聲道：“不上素蓮宗我才不回去！”
耳熟的三個字讓連渺和連舜默契地不再說話，兩人對視一眼，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一個有些憨實的男聲道：“師妹，可我們這次是瞞着掌門出來的，要是不回去……掌門怕是要責罰我們。”
“怕什麼！我們只要在會山門裏面勝利了，難道掌門還會責罰我們？我們只要打敗的是素蓮宗，掌門肯定不會在意那些小事！”女子似乎頗為不耐。
又聽到另一個有些嘶啞的聲音道：“現在連會山書都已經發給素蓮宗了，三師弟，我們不能在這個時候走，不然人家素蓮宗還以為我們是臨陣脫逃。三師弟你不在乎臉面，我們可丟不起這個人！”
憨厚的男子似有些急了，連聲道：“可是……可是掌門都那麼說了……我們若是不回去——”
又聽一甜甜的女音道：“可是啊，三師兄，現在掌門壽元都所剩無幾，以後就是師父當掌門了呀～莫不是，三師兄你是怕了吧？覺得素蓮宗還是以前那個素蓮宗？”她的聲音甜美，說出來的話卻很有惡意。
一開始的女子哼了一聲，道：“連個出竅修士都沒有的宗派，還總是一副高樣子，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掌門他們早就應該來玉衡了才對！免得總在天樞被壓得出不了頭！”
嘶啞的男聲低笑道：“我們派好歹有兩位出竅修士，雖然不怎麼出關，但是拿來壓一個素蓮宗還是不輕而易舉的事？素蓮宗就算再怎麼名聲好，也不過是沒實力的宗派罷了！遲早有一天……”他沒繼續說下去。
甜美的女聲亦笑道：“等我們在會山門裏打敗了素蓮宗的人，師門裏的人都會知道，我們才是最厲害的！”
連渺聽到這裏，也大概明白了發生了什麼事。天樞界在天權界以東，來素蓮宗的確要經過清水城。天權界的頂級門派只有三家，她對於那些倒是清楚，但是，剩下的卻不怎麼清楚了。
連渺摩挲着手裏的酒杯，掌門是說過，素蓮宗有危險，但因為各家的誓言，千年內不會有事。卻沒想到，還會有這些算不上數的門派開始打素蓮宗的主意。這才僅僅三百年而已，那些人的野心就已經壓不住了嗎？
連舜臉色平靜，他不是基本不出門的連渺，這樣嘲弄素蓮宗的事，在歷練的時候他就遇見過不少。唯一值得讓他在意的，只是“會山門”。
會山門說好聽點，是門派間的切磋，其實則是和上門來踢館差不多了。對於一直備受尊敬的素蓮宗，收到會山書本身就是一個恥辱。頂級宗門和下面的二流、三流門派之間的差別可不只只是實力而已，名聲也是很重要的衡量標準。卻沒想到，現在有人想要來抹黑素蓮宗名聲，想要素蓮宗變成修真界裏的一個笑話。對付這樣的情況，唯一能讓有心人閉嘴的，不只是勝利，而且還是要完全的、壓倒性的勝利。
連渺聽了半響，向連舜傳音道：“七哥，我們跟着他們去看看吧。”
連舜看着她的笑容，總覺得她像是在計劃什麼樣的事，遂問道：“阿渺，你想做什麼？”
連渺的笑容有些俏皮，又有些無辜，眸中染着因興奮而閃亮的顏色，語氣溫和道：“對待這樣的人，自然要好好招待了。”
她單手蓋在酒杯上，移開手之後，那酒杯已經化成了一抔細灰，風一過，便消失了個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