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九章 佛青牡丹

39第三十九章 佛青牡丹

早上過了早課的時間,空行還沒見到連渺出現。他有些疑惑,便去往連渺的院子,打算看看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剛走到連渺的院子門口,卻見到一個披散着一頭白色漸綠的長發的男人拚命捶着院門,還喊着:“喂,我只不過是變成人了而已!你至於把我關在屋外嗎!我今天早飯還沒吃快要被餓死了啊混蛋!”

變成……人?空行訝異,還沒想明白,卻被那男人一把抓住了衣領,叫道:“小和尚,快來叫她把門打開啊啊!”

空行被拽得有些暈,定了定神,對男人露出了一個安撫的笑容:“這位施主,在進連施主的院子前,您是不是先把衣服給穿上?”

還想搖晃他的男子一愣,“砰”的一聲,空行的衣領被鬆開的同時,只見面前的地上多了一隻白色青眼的兔子。

“啊,居然這麼快就變回來了。”兔子口吐人言,語氣還頗為鬱悶,見他一臉驚異,眼露凶光,罵道,“你看什麼看?沒見過兔爺我啊?”

好脾氣的和尚空行低頭行了個禮,道:“您是連施主的靈寵,青容?”

兔子不屑地橫他一眼,“什麼靈寵?兔爺我是那沒人要的傢伙的同伴!你懂嗎?同伴!”

空行一臉“我明白了”的表情,卻又突然嘆了口氣。

青容不耐煩地道:“你嘆什麼氣!快讓她開門!”

“沒什麼。”空行語氣有些沉痛,“小僧只不過是覺得,連施主也不容易。”他說著,輕輕敲了敲還緊閉的院門。

“明明是我才不容易!兔爺我照顧她這麼久——”青容一個飛腿踹在空行腿上。

“閉嘴。”連渺突然開門,臉色不好地對着青容喝道,“到底是誰照顧誰?”吃她的,用她的,這隻兔子還越來越有理了?

青容立刻收腿,想要撲向連渺卻被她飛快躲開。青容撲了個空,有些小哀怨:“你居然躲開我!”

“你要是不變成人,我就不躲開你。”連渺再次用手擋住撲過來的青容,額頭浮現青筋十字。

“我之後又不會便成人了啊。”青容伸爪去夠連渺的裙擺,“快給我吃的啦,餓死了!”

聽了這話,連渺的表情才勉強好了一點。她從一念之間裏拿出水果,放在盤子裏,遞到青容面前:“你怎麼變成人的?”

青容一口一個兩個拳頭大的桃子,含含糊糊地道:“我睡着睡着,看到旁邊飄着一簇白色的火,把那個吃掉了來着。”

連渺嘴角抽搐,白色的火?“你該不會是把鬼火吃掉了吧?”

空行聽了半天,聽出了個大概,便道:“鬼火據說可以讓鬼物在不修鍊的情況下成形。”

連渺戳着那隻一直吃的兔子,抬頭問道:“你覺得,青容他像是鬼物?”

空行搖頭道:“他是妖獸無疑,有可能身上具有哪種以鬼物為食的妖獸的血脈。”

“除了鬼物自身,還有鍾馗和饕餮以外,我還不知道有什麼是以鬼物為食的。”連渺不斷往青容的盤子裏倒水果。上古神獸雖然大部分都可以辟邪,但是“辟”和“食”是差很大的。一般妖獸也不會沒事去吃鬼物,鬼氣沾身對於哪一種活物都是很麻煩的一件事。

“那麼,就可能是鍾馗和饕餮二者之一的血脈了吧。”空行笑眯眯的說道。

“……那我運氣還真好。”連渺完全沒打算相信。饕餮?那隻神獸不是以冷酷無情出名的么?怎麼可能會有後代?至於鍾馗……就算說是他“相貌奇特”,但人家好歹是鬼界的鬼帥之一,不可能這麼想不看去找一直妖獸吧?越高階的人,對於人妖之別看得越重來着。

空行也沒打算繼續這個猜想,而是對連渺說道:“連施主,既然你沒事,那麼,今天開始輪到你去照顧花園裏的牡丹花了。”

“我可以不去嗎?”連渺聽到“牡丹花”三個字,身體忍不住僵了一僵。

空行雙手合十道:“連施主,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連渺吐槽:“我覺得我不用吃得苦中苦就已經是人上人了。而且,去照顧那牡丹花完全不是吃苦,是被虐。”

空行語帶深意:“阿彌陀佛,小僧覺得,連施主這麼多年下來,也應該被虐習慣了吧?”

“我可以揍你嗎?”暴力因子蠢蠢欲動的連渺。

“連施主是揍不到小僧的。”從來不打妄語的空行。

武力值和語言藝術都比不過空行的連渺又一次忍着暴走的衝動,走向了若方寺西面的牡丹園。

若方寺一直奉行以花禮佛,每日都要向佛祖供奉上初開的牡丹。“一花一世界”以及“拈花一笑”的境界,是若方寺的本源。那樣高妙的心境,和道家的道一樣,也是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

為了每日向佛祖貢獻上最好的花,若方寺里開闢了牡丹園。裏面的牡丹花都是自願將花奉獻給佛祖的靈物,和化緣一樣,都是與佛結緣的行為。連渺來到這裏之後,就被明心大和尚派去和空行輪換,一個人照顧牡丹一個月。

牡丹園了奼紫嫣紅,各色牡丹悠然綻放。雖然都是一些大紅大紫的顏色,卻不見任何俗氣,反而有一種超越了外表的安閑和祥和。柔軟的花瓣上滾下印了日光閃爍若琉璃般的水珠,碩大的花朵微微垂下,具有素雅謙遜的美態。

連渺一進牡丹園,就格外警惕,先是慢慢地給園子邊上的牡丹澆水,再小心翼翼地用法術把上面的小蟲子收集到儲物袋裏,待會兒扔出去。之後,要動作輕柔地給牡丹的土鬆鬆,除去那些長得格外大的雜草。

等周圍一圈的牡丹收拾得差不多了,連渺站在原地猶豫半響,才躡手躡腳地往中間走。一邊走,一邊把寂影無聲開啟,準備隨時跑路。

走了幾步,沒事。再往前走幾步,還是沒事?咦,今天居然這麼平靜?連渺暗自納悶,再往前快走了幾步。等站到院子中央,那株一丈高的牡丹前,她還是有點不敢相信:今天,居然沒被抽?她左看右看,又繞着那株牡丹轉了幾圈,在見到眼前突然出現一根藤蔓時,才乖乖消停了下來。

牡丹園裏別的牡丹都是很好照顧的,這株她來了十年也不見開花的牡丹,卻對她格外不順眼。雖然看起來毫無攻擊力,但是連渺這樣動作極快的人,每次進來都會被它抽上幾回。作為一個修士的連渺,在這株牡丹的藤蔓下,簡直就像是一個被大人教訓的小孩子一般,只能左竄右跳,卻怎麼也躲不開那幾乎無處不在的藤蔓。有幾次被青容看到了,還被嘲笑得格外厲害,自打那以後,連渺來牡丹園,就再也不帶青容了。

連渺動作輕柔地給那株牡丹澆了水,卻突然被翠綠的葉子之間的花苞吸引住了視線,“居然要開花了嗎?”她有些喜悅,十年以來都沒開過花的牡丹,難道終於要開花了嗎?

明心和尚可是說過,這株牡丹是寺廟裏最漂亮的牡丹,她還想在離開之前看一次它的花呢。

那株牡丹晃了晃枝葉,似乎是對連渺的話有些不屑。

連渺用化雨術變出的毛毛細雨柔柔地落在牡丹的枝葉上,陽光斜斜落下,光穿過薄薄的水霧,在牡丹上架上了小小的嵐橋,像是屬於它的王冠。

連渺沒被抽,心情頗好,蹲在牡丹前給它鬆土。雨霧漸散,連渺不經意地一抬頭,卻在看到那從未見過的一抹白色時,手上的指決停了下來,只能獃獃地看着。

花開了。

十年來從未開過的牡丹花開了。

潔白素凈的顏色,在陽光之下悄然綻放。繡球狀的花朵仿若佛祖髮髻般莊嚴,卻又像是鐫刻了千百年歲月的年輪。那樣的幽靜美好的儀態,似乎本是生長在西方的凈土之中,為了傳遞佛祖對於眾生的悲憫和憐惜,把慈悲和寧靜帶入這污濁的塵世。聖潔純凈的模樣,以最美好的姿態展現在掙扎於萬象之中的世人眼前。仿若破開所有罪孽的佛光,驅趕了那些黑暗的同時,也讓人不禁悔悟,在佛的寬恕中痛哭流涕。

那樣的美麗,淡然豁達、無拘無束,卻又心懷萬物,得以與世長存。

連渺跪在那美麗的牡丹之前,不知不覺間,淚已流下。

原來,原來,這世間真有如此的美麗,沉澱了世間萬象,不帶有任何邪惡和齷蹉,卻觸動了心中最美好的期許和最深的感動。

“佛青花開,它已承認了小施主的悔悟。”明心和尚的聲音,帶着笑意在身後響起,“若方寺十年,小施主終究是有所得,如此,便好啊。”

連渺擦去了淚水,卻訥訥不知何言。

明心上前,目光平和地看向那株潔白無暇的牡丹,緩緩道:“我佛慈悲,佛門弟子多苦修,可知為何要以這極艷之花來禮佛?”

“連渺不知。”連渺低頭道。

“牡丹,色紅為丹。相傳萬年之前,牡丹皆為極艷之紅。牡丹生性桀驁不馴,於寒冬剛盡之時早早生芽,卻又偏生在春末之時才開花。天帝想移牡丹於園中,牡丹寧可綻放最後一朵花生子后立即死去,也不願被馴養。剛硬不屈,雖是可敬,卻未免易折。是以,牡丹被天帝罰下凡間,令它悔悟。

“下到凡間之時,牡丹見眾生苦難,凄慘度日,於心不忍,向我佛求願。佛問牡丹,‘可願舍汝之色,渡眾生平安?’牡丹應諾。遂,牡丹褪去麗色,退于山野之中。萬花感牡丹之心,贈牡丹顏色,於是才有了這千紫萬紅的牡丹。但亦有一牡丹道:‘吾既已舍,斷不可再收回。’那株牡丹,便成了着離佛最近,並以佛為名的‘佛青’牡丹。

“得道不易,守心亦不易。小施主現已悔悟,之後,也要守得住才是。”明心和尚笑呵呵地道。他伸手摺下一枝牡丹,遞到連渺手中,“能在離去之前,見佛青花開,小施主與這花有緣,這株花枝拿去,以後好好養吧。”

“大師……”連渺拿着那枝牡丹,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明心雙手合十,依舊笑得像是一個彌勒佛:“相見是緣,離別是緣。小施主聽了十年佛經,給我寺種了十年樹,也算是贖了那十年前的罪孽。貧僧亦希望,小施主的執念,能在這十年之中淡了才好。”

連渺微彎腰,低聲道:“十年來,麻煩大師了。”

明心和尚點點頭道:“這些都說不上。貧僧也幫不了小施主更多的,今後的一切,就看小施主自己的悟性了。只是,千萬要記得,小施主在這世間,不是單獨的一個人。小施主還有師門,還有長輩,還有兄長親友,凡事就算不是為了自己考慮,也要想想別人才好。”

連渺應道:“連渺記得了。”

明心和尚從袖子裏拿出了一串菩提念珠,遞到連渺面前,“這串念珠,是貧僧的師父傳下來的,雖然不是什麼法器,但是,小施主拿去做個紀念也好。”

相傳,當初佛祖釋迦牟尼在菩提樹下靜坐七天七夜,最終大徹大悟。而期間,就有菩提樹以樹葉為他遮風擋雨,護他安心修道。菩提樹變成了佛家的護法神。

菩提念珠溫潤柔和,愛護之情深藏其中。

連渺把菩提念珠戴上右手腕,向明心和尚跪下,“連渺以後,定不會忘大師之恩!”

她也本是最桀驁不馴之人,視規矩禮儀如同虛設。因九世的苦難,便讓罪孽滋生。明心念着一條又一條的佛法教導她,領着她去看芸芸眾生,用無數規矩框住她那顆日漸墮落的心。讓她不再執着於長生,讓她看向更遠的遠方,讓她記起觀察,記起記憶,記起感恩,記起那些曾經在漫長的黑暗中遺忘的做人的基礎。

再造之恩,縱使為牛馬也無法報答。

明心伸手扶她起來道:“貧僧只不過做了該做之事。小施主道路還長,切不可忘了這十年。”

“連渺不會忘的。”牡丹剛過易折,她又何嘗不是?十年歲月,足以悔悟。

“這樣便好。小施主,現在就離開吧。”明心滿意地點頭,卻又突然說出這麼一句。

“這麼快?”連渺一時愕然。

明心道:“那是自然,小施主的兄長已到若方寺。現在離開也好。空行之事,以後拜託連施主了。”

連渺搖頭道:“我並不願那一天會早到。”空行和她一起十年,是塊石頭也該有感情了。

明心笑道:“生死對於我們不過是輪迴罷了,空行這一世,本來就是贖罪的,連施主並不用太過在意。”

連渺面露疑惑之色,問道:“空行當真是和那個女鬼有什麼因緣?”

明心嘆道:“那女鬼一魂一魄都在他身上,不然空行早已灰飛煙滅了。人生最難過,便是情劫。”

“情劫……”連渺想着自己基本算得上是單身十世的經歷,有些不明白。

明心摸摸她的頭,“小施主倒是不用擔心。”

“為什麼?”連渺問道。

明心這時卻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樣子,“天機不可泄露。”

剛才的氣氛被一掃而空,連渺反詰道:“您向空行說了那麼多他的事,怎麼不見天機不可泄露?”

明心卻道:“能泄露的,都不是天機了。況且,天機這樣的事,知道的少,總比知道的多好。”

他一揮衣袖,正色道:“小施主,貧僧與你就此別過。”

連渺深深鞠躬:“素蓮宗,連渺,拜別大師。”

若方十年,以她狼狽被罰開始,以佛青花開結束。

從今往後,她當作為真正的一個人,堂堂正正,為了尋找屬於自己真正的“道”而活!

連渺收拾完東西,走到若方寺門口的時候,就見到連舜正等在那裏。見她出來,露出了一個欣喜的笑容,向前猛走了幾步,雙臂微張,似想要擁她入懷,卻又不知何故停在了那裏。

連渺才不管他想什麼,撲到了他的懷中,道:“七哥,你晚了兩個月了。”

連舜慌忙不迭地接住她,這丫頭,怎麼幾個月不見又長大一些?他笑道:“七哥有事,才來晚了。你要是等不及,自己回去也可以的。”

連渺抱着他的胳膊,很是黏糊:“七哥說好了要來接我回去,我怎麼能讓七哥失信?”十年來,隔對於幾個月就來看她給她帶東西來的連舜,連渺甚至比對爹娘更加親近。

“是是,是七哥的不是。那我們先可以走了吧?”連舜揉着她的頭,笑道。十年前,也是他孤身一人,帶着小小的連渺來到此地。現在能把她完整無缺,而且看起來更好的帶回去,讓一直壓在他心中的愧疚減輕了不少。

當初若不是他疏忽……

連渺側臉看向送她出來的空行,見空行雙手合十,笑道:“連施主,小僧要圓寂之時,自然會通知你的。”

道別的氣氛被他破壞得乾乾淨淨,連渺黑着臉道:“再見。”

空行點頭道:“那小僧就祝連施主一路順風。”

連舜放出了自己的飛舟,連渺在隨着連舜登上飛舟之時,手突然一揚。空行接住了飛來的那東西,卻是一串黑檀木製作的佛珠纏在了一隻紙做的鷹上。

“小和尚,你可還是活的長點好~”

屬於女孩子的嬌軟的聲音刻意拖得長長得,像是平時逗他玩的模樣。空行看着那飛向天邊逐漸變小的飛舟,微微一笑,對着那紙鷹自言自語道:“我可是比你大的,連渺。”

總是變着法找他打架、不喜歡下山、不喜歡去牡丹園,但是,卻還是幫了他的美麗的姑娘,不知不覺之時,已成了他在這紅塵之中唯一的好友。只是,從今以後,再見無期。她再回來之時,他怕只是骸骨一堆而已。

人生在世,分分合合,聚聚散散。不過緣深緣淺而已。他是佛門中人,四大皆空,一向看得開。

只希望,她可以像是這鷹一般,渡過了艱難的試煉之後,能夠自由翱翔罷。

空行帶上了那串佛珠,收好了紙鷹,轉身向著佛寺走去。夕陽的餘暉把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大風突起,刷的一聲捲起地上樹葉。樹葉打了幾個旋兒,在空中沉沉浮浮,消失在了遙遠的天際。

空行腳步一頓,低頭看了眼自己被風鼓起的衣袍,終是沒有回頭,邁入了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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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鐲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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