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兄弟
正蹙眉想着怎麼才能把福娘的性子養回來的老夫人聞言一怔,對曾珉點了點頭。
徐氏看婆母也點了頭,曉得自己至少又有小半日跟丈夫說不上話了,雖然害怕婆母再說點什麼讓丈夫更加生氣,回去再發作自己一回,也只能先抱着女兒告退。
誰知曾珉卻突然轉身走到了她身前。
徐氏心中一喜,剛想展眉對曾珉一笑,沒想到曾珉抬手就去拿二姑娘抱着的黃玉猴子。
二姑娘雖然十分護食,可是她才多大點,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也只能眼巴巴看着喜歡的東西被人輕鬆拿走。
好在曾珉到底是疼愛自己女兒的。二姑娘剛扁了扁嘴又要嚎,曾珉乾脆利落的就把身上一塊紫玉佩摘下來塞到了二姑娘懷裏。
這還是老侯爺殉國之後,如今已經作古的先帝賞賜給他們兄弟二人的,自然不是凡品。二姑娘睜着大眼睛看了看雕着雙魚紋樣的玉佩,也就笑呵呵的玩了起來。
徐氏這才鬆了一口氣。
方才女兒一張嘴,真是嚇得她魂都飛了一半,就怕再勾起婆母或者丈夫的火氣,惹了厭棄。
抬頭瞥一眼已經把黃玉擺件送回到那個不哭不鬧的侄女手邊的丈夫,徐氏恨的在心裏破口大罵,恭敬的行過禮之後就抱着二姑娘回去了。
如今二房一家子就住在正院厚德堂,離老夫人的上房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
是以徐氏這邊一出門,她守在厚德堂的心腹就收到了信兒。隨手抓了把果子,哄的飛跑來報信兒的小丫頭子笑嘻嘻走了,徐氏陪嫁過來的張嬤嬤便親自帶着幾個大丫頭到院門口屏息等着。
等來等去,卻只等回了徐氏和二姑娘,同去的二老爺連個影子都看不見。張嬤嬤抬頭覷了眼徐氏的臉色,不由大罵傳話的小丫頭子倒三不着兩,連個事兒都說不清楚,一面親自接過了二姑娘,服侍徐氏到東側間坐下歇息。
六個大丫頭跟在張嬤嬤身後魚貫而入,奉茶奉水、捧鏡端匣,俱都是沉默恭謹、小心翼翼。
此時二姑娘已經忘了剛才的害怕,又玩厭了父親給的玉佩,趴在張嬤嬤懷裏左看又看,突然對離的最近的大丫頭金柳頭上的米珠串子有了些興趣,伸着短短的小胳膊就要去抓。
金柳也是徐氏身邊得用的心腹,平時常陪二姑娘玩耍,只是這米珠串上的珠子不大,金柳怕一時不慎讓二姑娘吞了。二姑娘要是有個萬一,打殺了他們一家都不夠賠的,所以金柳並不敢讓二姑娘得手,側着身子避了開去。
二姑娘呵呵笑着卻抓了空,頗肖徐氏的小臉立刻就皺成一團。
恰巧徐氏剛抿了口張嬤嬤奉上的上等竹葉青,一肚子火氣剛剛瀉了個口子,就看見女兒對着金柳那可憐巴巴的模樣,兩條柳葉眉一豎,直接揚手把茶盞丟到了金柳身上。
金柳嚇得整個人都有點懵,頂着一頭一臉的茶水污漬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徐氏猶不解恨,保養的圓潤光澤的修長指甲險些戳到金柳臉上。
“下賤坯子!姑娘肯跟你玩是抬舉你,你竟然還敢不給,當自己是個什麼阿物!出去跪着掌嘴!”
徐氏盛怒之下,連張嬤嬤都沒那個膽子給金柳求情,金柳雖然也明白夫人多半是把在老夫人房裏受的氣灑在了自己頭上,卻連一個字都不敢說,啜泣着被金杏、金荷兩個連拉帶拖的帶去了院子。
目光陰沉的盯着金柳等人出去,直等到屋子外頭傳來響亮的巴掌聲,徐氏才慢條斯理的拿絹帕拭乾凈手,招手讓張嬤嬤把二姑娘抱給她。
誰知二姑娘卻是被徐氏剛才凶神惡煞的樣子嚇住了,揪着張嬤嬤的衣襟怎麼也不肯鬆手,嚇得張嬤嬤也快哆嗦着跪下了。
徐氏雖說常遺憾二姑娘不是個兒子,可先開花後結果也是常事,對二姑娘這個至今唯一的孩子還是很有幾分疼愛的,因此即便二姑娘這會兒不給面子,徐氏也只是悻悻收回手。
“都怪那個沒爹沒娘的死丫頭,害我這樣生氣,還嚇到了姑娘,”徐氏到現在想起婆母和丈夫的所作所為還是一陣胸悶,那心都偏到咯吱窩了,也只有她自個兒心疼自己苦命的女兒:“帶姑娘下去玩吧,別再讓姑娘受委屈。”
張嬤嬤恭敬應下,猶豫了片刻,還是乍着膽子多問了一句:“那……那套九連環?”
曾珉今天原本心情還不算差,又恰巧沒有外務,就在去上房之前提了句要留在家裏教二姑娘解九連環,當時徐氏喜得眉開眼笑,特特讓人拿着簽子去把她嫁妝里那套嵌南珠珊瑚套環拿來。
看如今的模樣,張嬤嬤明白侯爺是肯定不會理睬夫人和姑娘的了,那她就得提醒一聲。
自己奶大的姑奶奶自己知道。徐氏向來看重錢財,把嫁妝看的比什麼都要緊,那套九連環更是來之不易,要是她沒提這一句,徐氏這會兒還憋着氣顧不上,等回頭想起來了,就該埋怨了。
說起九連環,徐氏就想起了曾珉那個討債的冤家,又是一陣堵心,冷笑道:“快讓人收起來吧,侯爺忙着孝敬老夫人呢,母慈子孝的,哪裏顧得上咱們這些苦命人。”
她都嫁進來快四年了,還養下了二姑娘,對這府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結果呢?曾珉都是侯爺了,她也是朝廷誥封的一品夫人,曾珉還是什麼也不告訴她,遇到事兒就只知道找娘。
那冤家也不睜開眼睛瞧瞧,在他一心孝順的娘心裏,他可能比得上早死的大伯一根手指頭,巴巴湊過去犯賤。
徐氏的念頭確實有些偏激,不過現在老夫人也確實在為次子的糊塗而嘆息。
“你怎麼想起了老三?”
聽完曾珉難掩憤憤的訴說,老夫人沉默片刻,又看了一眼抱着玉猴子玩耍的福娘才平靜問道。
曾珉不意母親有此一問,只好先停下對那個混賬三弟的控訴,恭敬答道:“大哥沒了,母親也曉得兒才幹人脈皆不如大哥,兒左思右想,打虎親兄弟,三弟回京,我們一齊經營家業,也免得父親和大哥辛苦拼出的家業凋敝。”
曾家三兄弟里最出色的當然是老大曾琰,上馬將下馬相,允文允武,其次便是老三曾磊,領兵着實是一把好手。
長兄沒了,曾珉一人在京中左右支絀,就想把紮根在邊關的老三叫回來幫忙,畢竟一人計短、兩人計長。
在曾珉心裏,他既是兄長又是家主,一封信召回曾磊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根本沒想過曾磊會回信拒絕,這才來找老夫人拿主意。
看着次子一臉豈有此理的模樣,老夫人就覺得頭疼的緊。
也就是她守寡以後脾氣平和了許多,不然兒子蠢成這樣,連這樣要命的事情都看不明白,怎麼也該拿棍子好好開導一頓。
“老三不回來才是對這個家好。”
強迫自己把幾乎要脫口而出的痛斥忍下,老夫人仍舊毫不猶豫的否定了曾珉的想法,稍加思索后又加了一句:“當然你想要讓一家人的力往一處使並沒有錯,可惜咱們家跟別個不同。”
“你也是讀過史的,本朝立國以來,除了咱們靖平侯府你大哥和三弟兩個,可還有別家有過兄弟兩個同時掌兵,甚至一在京、一在外的事兒?”
覺得這次最好跟兒子把話說清楚,老夫人難得當了一回諄諄教導的慈母:“你也知道天家最忌諱什麼。咱們母子說話沒那麼多避忌,你大哥從當今還在潛邸時就忠心耿耿,你三弟是庶出,又小小年紀就離京參軍,京中都說我妒忌容不下他,他官位又不顯。這兩條但凡少了一個,都不會有之前的榮光。”
關於老三曾磊和其生母的陳芝麻爛穀子老夫人懶得跟那時候還不記事兒的曾珉多說,橫豎他曉得家裏嫡脈和庶出的關係沒外人以為的那麼險惡就行了。
“老三之前一直被壓着起不來,有人碎嘴說是我從中作梗。我有沒有做過,你們兄弟心裏清楚。現在老大沒了,你治不了軍,老三的風光近在眼前。這時候叫他回來,就等於是把咱們家最後的那點子依靠往外扔。為宗族計,他不該回來。”
“再者,”老夫人撇撇嘴:“他終究不是我生的,本事又比你大,他真回來了,你們誰聽誰的?他不肯回來,才是眼裏有我這個母親,有你這個二哥。這就是為咱們這一脈好了。”
老二的能耐實在是差了太多,老大能壓得住老三,老二怕是不成了。
其實要是再選一回,老夫人寧可去邊關的是親子,沒有烈火烹油,或許也就不至於白髮人送黑髮人。
一條條說下來,原本還因為被母親駁了主意而有些不忿的曾珉臊的滿面通紅,拿在手中的信也悄悄收回了袖裏。
若論琴棋書畫,曾珉絕對頭頭是道,但要說朝政大局,他顯然還差的太遠。
怕被老夫人責怪擅作主張寫信給三弟的事情,曾珉急忙拿福娘母族的事情引開老夫人的注意,
“陶世子的下落,已經有確信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