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別人不知道,賢妃卻是隱約明白一點兒曾家在乾元帝心中的份量的。
當初先靖平侯曾琰過世,從謚號到出殯,乾元帝統統都推說心中悲痛不曾過問,連聖旨上的國璽都是丞相奉命蓋的。
丞相們再老成持重,宮人們再小心謹慎,總還是有風聲流露出去,說曾琰白丟了性命、失了聖心。
賢妃一開始也對此深信不疑,差點縱容娘家強買曾家在京郊的莊子。
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曾家眼瞅着要倒,就算沒有她們沈家,那塊肥肉也遲早要落在別人嘴裏,還不如她自己笑納了。
好歹她還養育下了陛下的長子,曾家的東西到她手上也不算辱沒了。
誰知那日乾元帝微醺,賢妃小意奉承着他賞了半夜的月色,兩人都攜手回了她的逸鸞殿了,乾元帝突然冒出一句讓賢妃聽着臉都白了的醉話。
“曾氏女可配皇兒。”
國朝名門中姓曾的,只有靖平侯曾氏,與大皇子年紀相當的當時也只一個曾家大姑娘。
雖說乾元帝說完也彷彿自知失言,再沒有提過這回事,賢妃卻被驚得心頭亂跳,一夜不得安眠。
第二日一早,她便命心腹出宮阻止了娘家的動作,還與一心要給曾家難看的二哥鬧得到現在都沒能迴轉。
聽皇后宣召曾家的女眷,賢妃心中不由暗恨。
如今連心腹都以為是她背地裏鼓動大皇子,故意與曾家大姑娘鬧成那樣,天曉得她有多歡喜兒子與曾家姑娘親近。
是,曾家大姑娘娘家式微,一旦聘她為妃,大皇子勢必要比弟弟們少了妻族的支持。
可是賢妃卻不覺得妻族在爭儲的時候真有多大用處。
遠的不說,就說陛下這一輩兄弟幾人,正室中出身最顯赫的莫過於先寧王妃,其父兄領西南十萬大軍,人稱西南王,而這個虛偽透頂討人嫌的陳皇后不過區區寒門薄宦之女,如今又如何?
賢妃和大皇子要爭的是聖心。
寧王最後成了亂臣賊子,後嗣都被屠戮殆盡,無非就是因為先帝雖然寵愛寧王,卻又不夠寵愛寧王,不肯為他背上無故廢太子的千秋罵名而已。
如果大皇子能與陛下特別留心的曾家姑娘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至少他又能在聖心上穩穩壓住其餘皇子。
至於曾家大姑娘會不會有朝一日失了聖眷,賢妃是根本不在意的。
沒成親就找由頭退親,陛下的長子自然可以繼續在名門貴女中擇選,成親了也好辦,不過就是當一回鰥夫,想做繼妃的閨秀怕是數都數不過來。
賢妃如意算盤打的噼啪響,卻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兒子竟然在這樣要緊的事兒上出了差錯,被個小丫頭當眾打了臉,甚至還遭了乾元帝的厭棄。
她剛聽大皇子說完的時候都不敢相信自己生的兒子真有這麼蠢,看着那張義憤填膺的臉就直接擰了下去,痛得大皇子不停求饒也不鬆手。
賢妃自認以往自己雖然小錯不斷,也讓皇后等人捏住過許多回,但在乾元帝面前卻從沒有、也絕不敢出差錯。是以乾元帝一怒,賢妃面上強作無事,心底卻早就有些慌了。
乾元帝對大皇子另眼相看的原因其實簡單的很,大皇子是與他同月同日同時生的,爺兒倆連生肖都一樣。
寫有大皇子的生辰八字摺子上奏給先帝的時候,先帝直接皺着眉把摺子扔在了當時還是太子的乾元帝腳下,呵斥乾元帝生兒子也是這麼個倒霉時辰,為皇家開枝散葉的賢妃也是一眾皇子側妃中唯一生子卻無賞的。
而乾元帝也是從那時起才對大皇子另眼相待,一反孩子出生時的漠不關心。
好好的前程被親生兒子自己塌了台,這讓賢妃怎麼能甘心?
一連幾日慪得飯都不用下,陳皇后居然還當著她的面話裏有話的提起曾家,憋得賢妃回宮之後連吃了兩丸下火藥,第二日卻還是雍容華貴的到棲梧殿給陳皇后請安,順便一道見見曾家大姑娘。
入宮覲見的這一日,福娘真是睡也睡不飽,吃也沒吃好。
不但從昨兒夜裏就被停了宵夜,還是新年以外頭一回天不亮就被奶娘劉氏溫柔卻不容拒絕的從床上抱了起來,梳洗打扮。
直到被劉氏小心的拿斗篷裹了抱去上房,福娘還困的睜不開眼,皺着臉直打呵欠。
那副小模樣讓老夫人蕭氏一見就心疼的不得了。
“她才多大,哪裏熬得住?讓她睡吧,快到了再叫她也是一樣的。”
劉氏忙柔聲應了,輕輕拍着福娘的背哄她入睡,旁邊大品梳妝的徐氏也噙着笑一臉慈愛的看向福娘,似乎對自己兩個時辰前就起身梳妝到現在卻連婆母一個眼神也沒得到的事兒毫無怨言,十足的孝順慈和。
福娘很快就沉沉睡去,蕭氏與徐氏也不再多話,各自扶着丫頭上了轎,由曾珉親自護衛着到了宮門外。
眼瞅着宮門近在眼前,曾珉便打馬走到蕭氏轎旁,低聲問道:“可要叫醒侄女?剛下人來報,說她還睡得香甜。”
蕭氏原本想帶着福娘坐轎,只是看福娘在劉氏懷裏睡得正好,怕吵醒了她,就讓劉氏抱着她單坐了一輛八寶車。
蕭氏正欲開口,一隊內侍便自宮門處打馬迎了上來。
“可是靖平侯?”
為首的內侍不是別個,正是棲梧殿總管內監的徒弟李德寶。
他翻身下馬,對着曾珉恭敬行禮,驗過身份后便來到了蕭氏的轎前含笑道:“奴婢給老夫人請安。奴婢此來一是傳娘娘懿旨,敬老夫人年高有德,賜輦;二來,娘娘憐貴府大姑娘年幼,特命奴婢照看一二。”
李德寶一臉恭敬的說完,後頭自然有機靈的抬了宮內製式的步輦過來。
曾珉見狀忙隱秘的遞上早就備好的上上等紅封,李德寶幾乎是誠惶誠恐的接過,哪裏還有半分平日裏的傲慢囂張。
等蕭氏上了步輦,李德寶問明福娘所在便走到了墜在最後的八寶車外,踩着腳凳親自上去把兀自酣睡的福娘抱了下來,還細心的用臨來之前陳皇后賞下的猩猩氈斗篷把福娘護了個密不透風。
瞧那架勢,竟是要把福娘一路抱進棲梧殿。
自家能得如此榮寵,即使徐氏自己是此次唯一沒有得到陳皇后另眼相待之人,還是不由流露出了幾分得色。
蕭氏與徐氏到的時候,賢妃等人已經給陳皇后請過安,正你一言我一語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誰也不肯先走一步。
一聽靖平侯府內眷來了,其他人倒罷了,賢妃一雙美目直接就看向了李德寶小心抱着的一團,恨不得將猩猩氈看出一個洞,立時就把曾家大姑娘那被遮得嚴嚴實實的模樣瞧個清楚明白。
陳皇后高居上首,自然不會錯過賢妃面上的神色。她卻隻字不提,笑意盈盈的命人給蕭氏和徐氏看座后,便命李德寶把福娘抱去偏殿。
“可憐見的,她才多大點兒?這回是我思慮不周了。先帶她歇着吧,再把陛下賜給我的安神香點上,不要驚了她的夢。”
一番話說得慈愛又大度,任誰也挑不出一絲一毫的錯處。蕭氏徐氏立即起身謝恩不提,眾妃嬪也紛紛盛讚陳皇后寬和仁慈,獨把個別有心思的賢妃憋了個半死。
還不等福娘醒來,眾嬪妃已經將陳皇后從頭到腳贊了一遍。
恭儉、寬和、純孝等等溢美之詞充斥於耳,直到後來某個急於出頭的小妃嬪一時失言,提起了大家一直避而不談的皇子皇女們,說都是陳皇后教養的好,終於把始終笑而不語的賢妃激得冷笑一聲。
賢妃這一聲可絲毫沒有收斂的意思,大的足夠殿內的人都聽的清清楚楚。
眾妃嬪就是心裏再想攀上陳皇后的大樹,到底不敢開罪賢妃,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竟都閉口不言。
陳皇后卻似乎根本沒覺出殿內的不對勁,也沒有察覺賢妃對她威嚴的挑釁,連眉毛都沒動,笑的一團和氣看向了默然端坐的蕭氏。
“若說會教養兒孫,靖平侯老夫人當算是吾輩楷模。三位侯爺皆是俊傑不說,連孫女也是出挑的。”
說著,陳皇后微微一頓,眼角瞥到賢妃面色一緊才繼續笑着問道:“不知道可曾許了人家?”
殿中氣氛霎時一凝,坐在下首的徐氏垂着頭連眼皮都不敢抬,只提着心聽身邊的婆母朗聲答話。
“不知娘娘問的是哪一個?”蕭氏心中不是不擔憂,面上卻是一片坦蕩,語氣也依舊不卑不亢。
陳皇后眼中的笑意愈深,她沒有立即說話,反而不慌不忙的品了口茶,又慢條斯理的吩咐人去賞今兒煮茶的小宮女,耐心的等到賢妃都快遮不住面上的焦躁,才溫和回道:“貴府二姑娘。”
不等蕭氏答話,一直垂首不語的徐氏已經猛地抬起了頭,無禮的瞪視着陳皇后失去了言語,片刻之後才掩飾一般垂下眼。
然後心底的狂喜便幾乎沖斷了徐氏緊繃的神經。
人人都看重大姑娘,人人都瞧不起二房,誰能想到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竟然會對她的女兒青眼有加?
徐氏歡喜的都快要落淚,就聽得婆母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這一回,蕭氏不顧宮人的勸阻直接跪在了地上。
“謝娘娘垂憐,臣婦二孫女已經定了人家,就是她的舅家,親上作親的好婚事,兩家人都極滿意的。”
舅家?
似乎有一桶冰水兜頭潑下,徐氏愕然的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的雙手看了許久都有些回不過神。
她的大哥徐茂至今無子,只有在原籍伺候父母的二哥徐菖育有二子。可是二哥不過是個秀才,身上連官職都沒有,所有家業都是依靠大哥徐茂和徐氏的幫扶置辦起來的。
況且徐家的門第怎麼能跟侯府相提並論?根本就是雲泥之別!
婆母要把他們二房的嫡長女嫁到這樣的人家?
徐氏整個人都有些懵,連陳皇后說了什麼都沒有聽見,只是深深的垂下頭,長長的指甲陷進肉里,幾乎刺破掌心。
清遠侯陶家。
世子妃林氏忿忿推開丈夫陶謙的手,惱道:“快離了我這兒,叫你去接福娘你也不去,她才多大點兒,就要跟着進宮遭罪。”
陶謙平白無故受了嫌棄也不生氣,颳了刮聽到表姐名字后猛地睜大眼睛的兒子的小鼻子,無奈道:“福娘就是在咱們這兒,娘娘召見也一樣要去。”
“那至少在我眼前。”林氏翻了個白眼,看着左顧右盼之後一臉失望的兒子陶心邑道:“你瞧,夏至早就想福娘了,他們倆哪裏分開過這麼久?”
陶謙正看著兒子的傻樣暗樂,聞言曉得林氏是真的想一手養大的福娘了,也只能嘆口氣:“你最近總是同娘家爭執,接了福娘來也諸多不便,且等等吧。”
陶謙不提此事還好,一說林氏的火氣真是壓也壓不住。
“有什麼不便?莫非你也覺得我不該出頭,覺得我那大侄女天性卑劣?”林氏恨的直拍桌子:“她怎麼天生愛說謊了?不就是別人都說母親待自己如何好,她也說顧氏惦記着她、常給她捎東西?就為這說她愛說謊?憑這就紅口白牙咬死了是她污衊顧氏再嫁的那個畜生?”
不論說多少次,林氏都忍不住心口揪的生疼。
她一直都知道繼母對禮教的追求近乎苛刻,卻沒想到即使面對嫡親的孫女,繼母也會把這種情有可原的小兒心思當成了大侄女過往的污點之一。
想到繼母那句,大丫頭為了博得她母親的注意說不得能做出什麼事兒,林氏心底都發寒。
作者有話要說:人生最悲痛的事情,就是當你閑下來準備開心看留言的時候,發現自己設置的更新時間。。。。似乎。。。。嚶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