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即便乾元四年末是一個難得的暖冬,地處北方的京城還是時不時有大雪紛揚而落,讓相約外出踏雪賞梅的貴胄們不得不將小聚的日子一推再推。

因此當早就預備着忙裏偷閑的乾元帝發現臘月十九果然是個冬日裏少有的大晴天之後,不由龍顏大悅,從私庫里撥出錢貨賞賜了忠君體國的欽天監眾人。

直到帶着大皇子和近來愈發順眼的簫慎與剛剛領命返京的陶謙匯合,乾元帝還忍不住贊了欽天監幾句。

“往日裏瞧着他們只會浪費朕的俸祿,卜個吉日都能鬧出公主出嫁被雷劈的笑話,沒想到今兒倒是給朕長臉。”

乾元帝口中那個被雷劈的公主是先帝愛女,與寧王一母同胞的嘉敏長公主。那時候他們的母妃端皇貴妃獨寵後宮,給嘉敏擇的夫婿也是萬里挑一的好兒郎,肅國公蕭旦。

誰知道長公主命薄,花轎剛剛出了宮門,她就在由欽天監上下占卜過、先帝親自圈定的好日子裏被一道旱天雷劈死了。

公主在眾目睽睽之下天打雷劈而死,先帝差點痛得發了心絞,回過神來就連斬欽天監監正及僚屬一十二人,京中風傳公主死因者亦斬,連倒霉的新郎官也險些被先帝拿寶劍親自刺個透心涼,還是當年依舊是太子的乾元帝捨身護住了他。

蕭旦雖然僥倖免於一死,也沒有再因為公主猝死而受到任何懲處,但是在端皇貴妃放話之後,蕭家老夫人就是尋遍宇內,也找不到一個敢把女兒嫁給蕭旦的人家。

等到蕭旦在沙場上為國殉身,先帝痛快的給了他一個忠毅的美謚,扭頭就撇開蕭旦的同母胞弟蕭昂,從蕭家遠支挑了個簫顯承襲了國公府——也就是現任肅國公,又把蕭昂過繼給蕭家族裏一個癩頭老光棍。

如果不是乾元帝登基,蕭家老夫人就是惦記親孫子惦記到心肝都碎了,也不可能順順利利的把簫慎又過繼回國公府。

現在先帝早就入土為安,端皇貴妃一系也都在寧王之亂中灰飛煙滅,乾元帝提起嘉敏長公主的時候那種厭惡與幸災樂禍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掩飾。

作為當年宮中種種傾軋齟齬的見證者之一,陶謙沒有勸乾元帝不要再提逝者,而是淺淺一笑,示意乾元帝注意下站在大皇子身邊的簫慎。少年在聽到幾乎葬送了肅國公嫡支的舊事後明顯全身繃緊,整個人猶如一柄開刃的劍。

乾元帝面不改色的移開視線,只在垂着眼眸似乎若有所思的長子身上若有似無的停了一瞬,便望着庄門外的大道拊掌而笑:“可是來了!”

說著,乾元帝便命大皇子代他前去迎接。一向以皇帝長子身份傲視群臣的大皇子愣了一下,到底不敢當著他父皇的面兒鄙薄靖平侯,只得叫上伴讀簫慎一起乖乖過去。

“福娘竟然沒在你家,朕實在驚訝的很。”一句話支走了兒子,乾元帝睨了筆直站在陶謙身側的陶子易一眼,戲謔道:“你這侄兒可真聽話,朕的金口玉言都指使不動。”

但凡是個懂事兒的,大皇子都去迎接靖平侯了,他作為靖平侯姻親家的晚輩又豈能大咧咧站在原地?也該一起迎出去才是。

陶子易的臉色瞬間慘白,鼻尖都沁出了汗珠,還是陶謙安撫的看了他一眼才好些。

安慰過晚輩,陶謙便對着乾元帝挑了挑眉:“臣家的孩子都認真靦腆,不比陛下的金枝玉葉們禁逗,還請陛下高抬龍手。”

乾元帝險些被一句“龍手”噎得岔了氣,正要笑罵陶謙放肆,陶謙已經收斂笑容離了座:“不然臣千里奔波歸來卻不能陪伴妻兒左右,難免會對陛下不夠恭敬。”

眼瞅着乾元帝面上的笑容也是一僵,陶謙見好就收,拍了拍陶子易的肩膀讓他跟上,又對乾元帝抱了抱拳:“臣與靖平侯同輩,且是姻親,哪裏能讓晚輩代迎,還請陛下容臣告退。”

說是請乾元帝應允,可乾元帝還沒有開口,他就已經大步走了,讓人小步子短的陶子易不得不一路連跑帶走。

不過片刻功夫,爐邊就只剩乾元帝並一個垂首侍立的李明典。

“這個陶品賢,朕叫他回來做大司農,多少人搶得打破了頭,別說姻親、祖宗都不認了,他倒好,給朕臉色看。”

乾元帝忿忿說道,臉上卻不見絲毫怒色,反而也起身往門口去了。旁邊的李明典一眼瞪退了一個想要跟上去的沒眼色的小內監,自己默默跟在了乾元帝身後。

皇帝一到,陶謙剛剛開了個頭兒的寒暄也只能就此打住,以護送侄女為名上門的曾珉更是激動的雙手發顫,也顧不得路上雪水混着泥土,直接大禮拜了下去。

抱着福娘就不撒手的陶謙不禁麵皮一抽,附在福娘耳邊輕聲問道:“你二叔挨了你祖母的打?我怎麼看他有點兒瘸?”

福娘不舒服的動了動身子,直接給了舅舅一個大白眼。

曾珉確實是挨了蕭氏的板子。他剛賞了兩個女兒一人十下手板,就被知道了“謀逆”傳聞始末的蕭氏叫到了上房。

當時沒人在場,但是等之後福娘被領過去陪祖母說話的時候,她清楚記得錯身出去的小丫頭手裏抱着的手板是斷的,吳嬤嬤忙着給祖母剪斷掉的指甲,急得臉都白了。

那也是福娘第一次見到有人被氣到嘴唇發白,祖母剛剛有點起色的病差點又添了新的癥候,還是乾元帝派去了兩位御醫才抑住了。

但是蕭氏在病中根本沒有多少力氣,再氣也不可能打瘸曾珉。絕對是陶謙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了消息,故意當著乾元帝的面兒損人。

陶謙被外甥女翻了白眼卻一點兒也不生氣,笑呵呵的揉了揉她的小腦袋便饒有興味的盯住了曾珉。

幾人之間離的並不遠,曾珉當然也聽到了陶謙的話。本來他就因為叩首時沾上些許泥水而顯得姿容不甚雅觀,這會兒更加顯得難堪,臉色憋得都有些發青。

乾元帝卻似乎絲毫沒有發現二人的不對勁,對曾珉說了句免禮之後就摸了摸福娘的臉頰:“瞧着比上回又長大不少,怎麼不見你戴那串菩提子?那可是好東西,朕的母后留下的。”

宮中朱太后是乾元帝養母不假,但是能被乾元帝以母后一詞稱呼的,只有故去多年的先帝元后。

福娘歪了歪頭,對着乾元帝甜甜一笑,軟軟解釋道:“福娘太小了,長大了戴,奶娘幫福娘放在了枕頭下。”

說著,福娘還比了比自己的個頭,想證明自己確實太小。她曾經偷偷試過,那串菩提子戴手上像繩子,當項圈套不進自己的大頭,只能放棄。

乾元帝果然被她可愛的小模樣逗樂了,也不再追問菩提子的事兒,而是把福娘從陶謙懷裏硬抱過來,交給了身後亦步亦趨的李明典。

眼瞅着陶謙臉都綠了,乾元帝哈哈一笑:“品賢,今日雪后初晴,何不讓孩子們自己去玩?我們還是與靖平侯一同卧席煮酒的好。”

也不管陶謙同不同意,乾元帝一邊拽着他往裏走一邊吩咐李明典帶幾個孩子去庄后清出的空地上跑馬射箭,分明吃准了陶謙不敢大庭廣眾之下跟皇帝動手。李明典應諾一聲后抱着福娘就走,大皇子並簫慎、陶子易兩個也只得跟上。

說是去跑馬射箭,其實還是男孩兒們之間的比試。福娘百無聊賴的坐在場邊,厚厚的皮裘裹了一層又一層,李明典還特意給她又蓋了一件北邊進貢來的熊皮毯子,她連動一動都難,只能眼巴巴等着看陶子易他們比試賽馬。

結果一等二等,大皇子的玉驄都打了好幾個響鼻了,陶子易還遲遲沒有把自己的馬牽來。

聽着外面傳來的說話聲,平日裏負責給陶子易喂馬的老家人急得額頭上汗都要下來了。

“小祖宗,您真真兒是我祖宗!這都什麼時候了,您就叫它一聲墨錐又不會少塊肉!”

就是不肯跟着陶子易走的黑色駿馬嘶鳴一聲,彷彿在附和老家人的話,濕漉漉的大眼睛無辜的望着陶子易。

陶子易也聽見了外面的嬉笑聲,還有人問大司農家的少爺是不是特意去西域買馬去了,秀美的臉龐不由一紅,卻還是堅定的搖了搖頭:“我說了它叫黑炭,它就是黑炭,它必須認下這個名字。”

不等老家人再勸,陶子易又從荷包里拿出了一塊飴糖,伸到了黑馬面前:“黑炭,出來。”

神情專註而認真,黑馬低頭舔了舔飴糖,突然打了個響鼻,不安的晃了晃腦袋又挪動了一下。

陶子易去牽馬卻一直沒從馬廄里出來的消息自然有人去稟報乾元帝等人。

乾元帝一聽就笑了,懶洋洋的拿酒杯指了指陶謙:“你的侄兒不中用,你還是快去瞧瞧吧,可別沒上場就讓我兒比了下去。”

陶謙微一挑眉,別有深意的看了乾元帝一眼,顯然是覺得下面有人為了討好皇帝而背後作梗,氣地乾元帝恨不能下地踹他一腳,才從容優雅的披上斗篷出去了。

他一走,乾元帝突然坐正了身子,挑眉打量起只敢在席上側坐的曾珉,驚得曾珉匆忙放下酒杯,直接跪在了地上。

“靖平侯府傳承至今,你是第一個沒有實職的侯爺吧?”

乾元帝不急着讓曾珉起身,直到爐上瓮中傳出點點甜香才不疾不徐的問道,問完也不等曾珉答話便接著說道:“朕屬意你為鴻臚寺主簿,不知曾侯意下如何?”

看着曾珉怔愣之後再壓不住眼中的狂喜,乾元帝悠然一笑:“朕有長子品格端貴,曾侯有侄女天性穎惠,此乃天賜良緣,不知曾侯意下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開始日更!打卡到完結!我要加油嗷嗷嗷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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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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