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原本以為進門先要到老夫人那兒站站,奶娘劉氏早早就嚴陣以待,不僅重新為福娘換了身略厚些的衣裳,還勒逼着廚房熬了薑絲紅糖水,親自拿小瓮盛了,外頭錦被包了三層,又擱了兩個手爐暖着。
負責抱着小瓮的丫頭枇杷被懷裏熱團似的一堆東西蒸得一張俏臉都紅艷艷的,同車回來的櫻桃、楊桃都忍不住握她的臉暖手,連平時乖巧的跟鵪鶉似的幾個小丫頭也眼睛晶亮的望着她。
枇杷當然不樂意,想躲開卻又顧忌着懷裏給表姑娘預備的薑絲紅糖水不敢動作太大,給丫頭們坐的車子也狹窄,只好隨她們去了。
好在櫻桃她們也記得分寸,明白這趟出門不是嬉戲遊玩,而是要隨表姑娘回家探望卧病在床的靖平侯老夫人,很快就安靜了下來,讓枇杷也鬆了口氣。
結果一到靖平侯府,福娘就直接被嬸娘二夫人徐氏態度慈和的接到了正房,讓一直緊跟着的劉氏也有些錯愕,只得吩咐丫頭們先回福娘的院子裏收拾她們帶來的細軟並貼身物件。
不然大大小小近二十個丫頭簇擁着立在正房,倒顯得福娘是回來示威的,畢竟徐氏這個當家夫人自己現在攏共也就十二個丫頭。
笑得令人如沐春風的徐氏一面冷眼瞧着從前唯唯諾諾笨口拙舌的劉氏把兩家撥給福娘使得丫頭都轄制的服服帖帖的,一面親親熱熱的把福娘攬在了懷裏。
“前幾次人多,咱們也沒撈着好生說話,讓嬸娘瞧瞧咱們的寶貝疙瘩福娘又長了多少?”
那份親近熟捻讓悶在她衣襟里的福娘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福娘並不是個聖母,當然記得這位翻臉無情又急功近利的嬸娘之前是怎麼對待自己的,根本不想與她如此親密,不然也不會規規矩矩行禮之後堅決守着輩分,不肯到炕上去坐。
奈何徐氏是鐵了心要好好疼這個侄女一番,就跟沒發覺福娘對她的疏遠似的自己走了過去,又仗着力氣大些直接把福娘抱起來一同坐着。
可惜徐氏的媚眼註定是拋給了瞎子看。不僅福娘打從心底對她敬而遠之,連留下來聽使喚的劉氏和櫻桃都緊緊盯着徐氏,嚇得眼珠子都不敢動一下,壓根兒不信這位二夫人會安什麼好心,只是礙着奴婢的身份不能開口罷了。
還是福娘憨笑着自己拚命往後仰頭,徐氏怕她控制不住真仰倒在地才抱的鬆了些。不然要是大房侄女在她的屋裏嗑着碰着了,她就是渾身長滿嘴也說不清楚。
福娘這才好受了些,努力又拉開了點距離才乖巧的問道:“祖母在哪兒?嬸娘帶我去看祖母好不好?”
她是為了探望突然病倒的祖母才回來的,而不是為了在這兒跟徐氏虛情假意。就徐氏這樣子,哪裏還有董管家傳的那樣憂心如焚?
心裏對這位二嬸娘的評價又低了一分,福娘又加了一句:“聽說二妹妹、三妹妹昨兒都守了祖母一夜,福娘也想早點見祖母。”
四歲多的小娃娃正是天真可愛粉團一樣的年紀,徐氏卻總覺得自己在侄女軟糯的聲音中聽出了些許深意,心中不免有些嘀咕,面上倒還是慈愛有加。
“你二叔一向侍奉老夫人至孝,昨兒情形又有點急,他才失了分寸。剛派人接你的時候他自己同我說,說不該讓孩子們也跟着苦熬。”
這話確實是曾珉說的。當時是因為蕭氏的情狀十分兇險,曾珉存了萬一的心思把女兒們都拘在一處守了一夜,想着怎麼也要讓母親床前有孫輩守着。
如今蕭氏已經沒有性命之憂,曾珉疼愛小輩的心就佔了上風,福娘還在路上的時候就讓二姑娘、三姑娘都回房休息了,又留下話讓福娘到家后先歇息一會兒,他才親自領了人去接太醫院的羅太醫。
昨兒那位錢太醫醫術也十分高明,曾珉也不想中途換太醫,奈何錢太醫推說另有要事在身,又推了羅太醫出來,曾珉也只得再跑一趟。
但是究竟要讓福娘歇息多久,曾珉並沒有點明。至少徐氏是打算着把福娘留到曾珉回來的。
稍稍垂眼避開了徐氏隱隱帶着探究的目光,福娘一本正經的板着小臉搖了搖頭:“福娘還沒有見過祖母,去見祖母怎麼能是苦熬?還請嬸娘帶福娘去吧。”
那副故作老成的可愛模樣看得徐氏暗暗咬牙,輕輕撫了撫福娘的後背才笑道:“既然福娘這麼孝順,嬸娘這就帶你去。金紅,端一盞薑茶來與大姑娘,也好祛祛寒。”
喝過薑茶,徐氏也就不再多留福娘,親自把她送到了上房,留在正院的金柳則十分有眼色的去把剛剛睡下不久的二姑娘和三姑娘都叫了起來。
大姑娘回來了,要去老夫人跟前盡孝心,二姑娘三姑娘又怎麼能不在?
徐氏牽着福娘到的時候是吳嬤嬤親自迎出來的。
聽說吳嬤嬤之前剛剛又喂老夫人吃過一次葯,正拿着手絹仔細給老夫人抹臉,還是聽說大姑娘回來了,才把手上的活兒交給了跟在旁邊的丫頭,徐氏險些掛不住臉上的笑,又叮囑了福娘幾句話就借口要去為老夫人祈福,領着人呼啦啦走了。
徐氏在哪兒福娘並不在意。
她靜靜的守着昏睡中的祖母蕭氏坐了一會兒,見吳嬤嬤要熱手巾給蕭氏抹臉,急忙站起身小聲說道:“嬤嬤讓我來吧,我保證小心,不會讓祖母不舒服。”
福娘的個子在年紀相近的女童中算是中等,不高也不矮,但這個身高給蕭氏擦臉卻要一直傾着身子舉着手臂。對福娘而言,這並不是個輕鬆的活計。
吳嬤嬤猶豫了一下,有心勸福娘只管安坐。畢竟高門裏所謂的子孫侍疾,多半就是一直在床邊陪着,真正動手的人並不多。但是一對上福娘堅定的眼神,私心裏也希望多個人孝順蕭氏的吳嬤嬤還是吩咐丫頭把燙好的手巾交給福娘。
福娘上輩子也曾經照顧過家中生病的長輩,擦臉這種簡單的小事她做的十分熟練,也十分仔細小心,即使現在人小幹活慢,也很快抹完了一遍。
她正想低聲吩咐丫頭們再打一盆水來,蕭氏卻突然眼睛半睜,喚了她一聲:“老大……丫頭?”
福娘一驚,還當是自己手上力氣用的不對,擾得祖母醒了過來,蕭氏卻又闔眼睡了過去。神情安詳滿足,不再像之前那樣微微蹙眉。
一屋子人這才鬆了口氣,吳嬤嬤看着福娘的眼神更是透着難言的感激。她正想說什麼,外頭的小丫頭就悄悄走了進來,說是二姑娘和三姑娘來了。
福娘與兩個堂妹都算不上熟悉,二姑娘見的多些,也無非就是除夕夜都由奶娘照看着在一張桌子上吃頓年夜飯,初一再一起給祖母拜個年,三姑娘今兒才是第一回見。
三個小豆丁團着互相軟軟糯糯的問過好后也就沒了話說,只能按年紀排成一溜安靜坐着,個個都只盯着自己的鞋尖,一點兒也沒有跟別人說話的意思。
福娘與已經記事了的二姑娘之間隔着個徐氏,即便福娘無意遷怒二姑娘這個真幼兒,二姑娘卻敏感的感覺到了家裏的不對勁,對福娘這個只有過年時才會回來、一回來就佔據了大人們全部注意力的堂姐抱着明顯的敵意。
福娘不會遷怒,卻也懶得去哄個敵視自己的小丫頭,二人就這麼僵住了。
至於三姑娘,她因為不是徐氏之前求神問卦卜出來的男孩一直不受寵愛,性格也很是靦腆害羞,這會兒兩個姐姐都不說話,她自然也不會開口。
還是請了太醫回來的曾珉到了,才算打破了一室的寂靜。
三個奶娘一人抱一個,按曾珉的吩咐把福娘她們都送到了廂房,要哄她們睡覺,也是存了讓她們緩一緩解解乏,晚上好多點精神陪老夫人的意思。
誰知這一覺卻睡出了一場風波。
福娘本來不困,卻架不住身邊的堂妹們都睡得香甜,她無聊的看了會兒房梁也就迷糊了過去,再一睜眼就聽着身邊傳來嗚嗚的哭聲,緊接着就是一聲壓得極低卻恨恨的呵斥:“掃把星,不許哭。”
這下福娘不用轉身,就曉得是二姑娘在罵三姑娘。三姑娘的年紀在那兒擺着,她還沒有學會掃把星這麼繞口的詞兒。
心裏膩煩二姑娘這樣窩裏橫欺負親妹妹,福娘卻沒有立即開口。俗話說的好,親不親一家人,這會兒就算二姑娘和三姑娘不曉得因為什麼吵鬧起來,她們總是嫡親的姐妹,她一插話,說不定反而討人厭。
福娘閉着眼睛不說話,三姑娘似乎是捂着嘴巴不敢大聲哭,佔盡了上風的二姑娘卻不依不饒起來,一聲聲掃把星沒完沒了,三姑娘不曉得是不是委屈的受不了,突然哭得打了個嗝兒。
二姑娘的聲音瞬間停了,福娘剛想鬆口氣就感覺到毯子被人帶的一動,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二姑娘這是要動手。
福娘吃了一驚,想也不想就翻過身按住二姑娘正要掐三姑娘的手,把她拽了回來。她們兩個人雖然只差了幾個月,但是養得嬌滴滴的二姑娘的力氣可沒法跟福娘比。
“你是姐姐,不許這樣罵妹妹。”
福娘也沒多跟二姑娘拉扯,見她沒有再掐三姑娘的意思就鬆了手,沉着臉訓道。抬眼瞥見三姑娘正咬着手指頭往這邊看,眼角還帶着點淚花,福娘便對她安撫的笑了笑。
這一折騰,守在外面的奶娘們也都聽見了動靜,急急忙忙進來一瞧,發現大姑娘和二姑娘板著臉對坐,三姑娘哭得小臉都花了,不由面面相覷。
二姑娘的奶娘倒有心把事兒推到大姑娘身上,可看了眼已經圍在大姑娘身邊的劉氏,到底也不敢拿主意,便叫了丫頭去給二夫人送信。
二夫人一來,二姑娘瞬間就有了主心骨,哭着指着福娘告起了狀。
“娘,大姐姐罵妹妹是掃把星,我不讓她說,她還罵我。”
一句話說得有鼻子有眼,聽得福娘一挑眉,二姑娘又再接再厲:“不信問妹妹。”
說著,二姑娘便指向了三姑娘,而一直獃獃坐着抹眼淚的三姑娘眨了眨眼睛,在一屋子人的注視下猶豫的點了點頭。
無論是否猶豫,她點了頭,便是認了二姑娘的說法。
徐氏差點笑出聲來,剛想開口教訓眉頭緊皺的福娘兩句,二老爺曾珉突然進了屋,徐氏眼前就是一亮。
“老爺,孩子們有個官司,恐怕要您來斷。”
徐氏施施然行了個禮,剛想把二姑娘的話再說一遍,曾珉已經不耐煩的斥道:“你能有什麼要緊事?快閃開!”
一句話把徐氏的臉都扒乾淨了,徐氏只覺得臉上臊的火辣辣的疼,忍羞拔高了聲音:“我沒什麼要緊,你親閨女呢?二丫頭三丫頭都受了委屈!”
曾珉的臉色卻比她還要難看百倍:“屁的委屈!咱家都讓人蔘了謀反,你還跟我拉扯這些!”
屋裏頓時死一般的寂靜,徐氏一呆,曾珉便讓劉氏把福娘抱回老夫人原來為她準備的院子裏。
確切的說,是福娘已經過世的生父,先侯爺曾琰突然被人蔘了謀逆,而正在前線效力的陶謙也剛剛被聖旨召回。
有消息傳言,說是陶謙也要被治罪。
作者有話要說:嗷嗷嗷嗷這是第一更,第二更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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