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打算
清遠侯府的下人們都知道世子是闔府最大方的主子,打賞一向最豐厚,是以每次陶謙回府,想要多拿些賞錢的小廝們無不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只求能第一個擠到他身邊。
下人們之間玩笑,常常說守門的小子們鼻子都帶着鉤兒,一個個活脫脫狗崽子投胎。世子的馬還沒拐過彎兒來,他們就順着風聞見了味兒,鬧哄哄圍了過去。
李二寶今兒第一次頂了他爹的差事到門房聽差,也是憋足了勁兒想要在世子跟前露臉。
陶謙一回來,馬還在小跑,李二寶就使出渾身懈數突出重圍,總算搶在了所有人前頭。
可惜還不等李二寶咽口唾沫畢恭畢敬的接過陶謙的馬鞭,黑着臉的陶謙就已經越過他大步往裏面去了。
李二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被其他小廝的鬨笑聲憋的連脖子都紅了,還是一直跟着陶謙的書童蒼耳過來塞了一吊錢給他,才算救了他一次。
李二寶當場就拉着蒼耳不放,一定要請他吃酒,蒼耳堅決推了。
陶謙還沒進二門,他黑着一張臉回來,連賞錢也沒給小廝們的事兒就已經傳到了后宅林氏耳中。
林氏正拿着撥浪鼓逗弄笑得口水橫流的愛子,聞言眼皮也懶得抬一下,還是車嬤嬤吩咐人去燉雪梨羹給陶謙下火。
正說著,陶謙就自己掀帘子進來了,一點兒都不見下人們稟報的凶煞模樣,笑得眉目舒展:“還是慧娘想着我,給我燉雪梨吃。”
一面說,一面還想往林氏跟前湊。
林氏立時驚得連聲喝止:“陶品賢你個殺千刀的!一身寒氣就往兒子身邊湊!快站遠些!”
真箇兒是柳眉倒豎、怒意勃發。陶謙看着愛妻那副發自心底嫌棄他的模樣,真真是五味雜陳。
想當年,夫妻情濃萬事可拋,嘆如今,兒子是寶相公成草。
陶謙搖頭晃腦的大發感概,腳下卻已經按照林氏的吩咐退了回去,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讓林氏也不禁一樂。
“車嬤嬤,快去催催世子的雪梨羹,免得他回頭出去說在屋子裏連站的地兒都沒了。”
“這臭小子把他爹的地兒都占完了,我這當老子的可不是連站的地兒都沒了?”
雖說也把兒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但這一點兒也不耽誤陶謙吃親兒子的醋。
咬牙切齒的對笑出牙床的陶心邑扮了個鬼臉,逗得他笑得小腿直蹬,陶謙才安心坐下吃茶。
曉得陶謙在外頭攢下的邪火這才算是徹底消下去了,林氏親了親陶心邑的臉蛋把他放回搖籃,抬頭問道:“怎地了?可是陛下不讓你去前線?”
說到這個,林氏也是一肚子的委屈。兒子才多大?陶謙就天天惦記戰事惦記的眼睛冒火,真是心裏沒有這個家。她要不給他點臉色瞧,豈不是白白辜負了母老虎的名聲?
“不是,陛下已經命我督管糧草軍械。”陶謙曉得妻子的心結,討好的笑了笑:“這次我一定穩坐後方,保管一絲兒危險都沒有。”
“是福娘。”說起妹妹唯一的孩子,陶謙的臉色又難看了起來。
林氏先前還在為那句“一絲兒危險都沒有”翻白眼,嘟囔着“說得倒好聽”,聽到這一句猛地轉過身。
“又想出什麼么蛾子?”林氏眉頭蹙得死緊,等陶謙用口型說出親事兩個字后險些氣的拍了桌子,還是陶謙發話讓奶娘丫頭們都退了下去。
屋門一闔上,林氏再也按捺不住,直接問道:“你沒應下吧?”
關於外甥女福娘的親事,陶謙與林氏兩個可以說是陶心邑還沒滿月就商議好了的,清遠侯夫妻也都同意,只等兩個孩子長大就親上作親。若是被皇家橫插一杠子,林氏絕對不依。
“怎麼可能?我已經回絕了。”
怕妻子氣出個好歹來,陶謙連忙澄清:“怕他覺得我這是要他多提幾次的意思,我已經明說了,我這個做舅舅的不想外甥女高嫁。”
他的原話更無賴一些,連以後寧可外甥女欺負女婿,也不想外甥女有一丁點兒不容易的話都說了。
林氏卻仍舊有些狐疑。她挑眉打量了陶謙片刻,警惕的問道:“那你為何還黑着張臉?”
提起這個,陶謙面上又浮起了幾分厭煩:“我雖然把他堵了回去,他心裏卻還是覺得他的安排才是對福娘最好的。這麼多年的老兄弟,我不會看錯的。”
陶謙停頓了一息才輕輕吐出了兄弟兩個字,林氏清晰的辨認出了其中的嘲諷,不由低頭沉默不語,陶謙也怔怔出神。
當年年少三人酒醉之時,還是太子的乾元帝曾經拉着執壺自斟的曾琰不放,一定要與曾琰做兒女親家。當時曾琰就大笑,說他會教女兒騎馬彎弓,就是不會做天家媳婦,乾元帝還連連擺手說無妨。
如今曾琰已逝,乾元帝還惦記着讓福娘做大皇子妃,陶謙他們卻不想、也不敢應。
或許是天性不喜靜,陶心邑沒一會兒就嚎啕大哭起來,直接把一室寂靜攪亂,林氏忙着抱起來心肝肉的哄着,陶謙則徑直出去,找到了拘着奶娘丫頭們在廂房做針線活的車嬤嬤。
“表姑娘呢?怎麼今兒沒見着她跟夏至玩?”
車嬤嬤一向侍奉陶謙十分恭謹,一見他進來就急忙起身,回話時必定屈膝垂首:“回世子的話,表姑娘想讀書識字,侯爺發話讓表姑娘今兒也同子易哥兒一起上學,這會兒估摸着還在讀書呢,少說也要半個多時辰才能回來。”
福娘這會兒確實是在先生的院子裏,不過卻沒有如車嬤嬤所言那般好學上進。
因為小孩子餓得快,清遠侯陶晏然親自發的話,准陶子易十歲以前每天在家學裏也有兩頓點心吃,上午和下午各一頓,福娘這個旁聽生自然也是照此辦理。
但是現在正美美的大嚼特嚼的人只有福娘一個,陶子易則只能抿着唇在先生的瞪視下繼續一筆一畫的描紅。
即使侯爺吩咐要給孩子們加頓點心,但什麼時候能夠吃,還是先生說了算。
香酥可口的點心一個個排隊進了福娘的小肚子,即便福娘恪守禮儀,沒有做出吧唧嘴之類的不雅舉動,陶子易還是被饞的咽了咽口水。
七歲大的男孩子,又要天天習武,餓的可比只需要背書的福娘快得多。
眼角瞥到陶子易那邊的動靜,福娘笑得大眼睛眨呀眨。
上過學的人都知道,世界上有一種痛叫做別人都放學吃飯了,只有你們班上的老師還在“我再講兩分鐘”。世界上還有一種痛,叫做等你們班終於下課了,食堂里的好菜已經被人打光了。
陶子易小朋友雖然生錯了時代,但是因為有了福娘這樣的小夥伴,還是超前了一把。
倒不是福娘故意欺負陶子易,誰讓這臭小子害她上午被先生罵?有仇不報非君子嘛。
只留了兩個人都不愛吃的甜的膩死人的果脯在盒子裏,福娘才意猶未盡的拿帕子抹了抹嘴巴、擦了擦手,那邊陶子易也剛剛寫完。
並非是陶子易懈怠或者愚鈍。他本身課業就比福娘重的多,福娘今兒下午突然開竅一般靈慧起來之後先生對他的要求就更高了五分,一下子加了好幾張描紅,他要還能與福娘同時休息才是白日見鬼。
見陶子易走了過來,福娘忙一副乖巧的樣子把點心盒子往陶子易那邊推了推,笑出一排米粒樣的小牙:“子易哥哥吃。”
一眼就能看清盒子裏僅存的幾塊果脯,陶子易應了一聲就乾脆的把盒子接了過來,扭頭又把自己的午飯盒子端了過來,放到了福娘案上。
“中午的桂花酥我沒吃,妹妹快吃吧。”
各色點心裏福娘獨愛桂花酥,但是林氏再寵愛孩子也不許他們偏食,因此每次只給兩塊,福娘今日的份例早就祭了她的五臟廟,沒想到陶子易把他的那份剩下了。
福娘不安的在椅子上挪了挪,沒說話,陶子易看看正捧着新制的御書看得入迷的先生,紅着臉小聲問道:“妹妹彆氣了,好不好?”
福娘還沒說話,候在屋外的老婆子忽然進來福了一禮,道是世子吩咐家中有事,讓先帶表姑娘和哥兒回去,改日再來親自與先生賠禮。
先生吃的是侯府的飯,身上也沒有多少清高傲氣,又哪裏會當真跟陶謙計較這些,反而推說世子客氣,就這麼放了陶子易和福娘回去,只讓跟來的下人把他們的課業拿回去就罷了。
福娘他們回來后卻只見着了林氏一人,一問才知道肅國公有軍務相商,陶謙已經匆匆赴會去了。
肅國公蕭顯請的不止是陶謙,還有靖平侯曾珉的大舅子徐茂。
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蕭顯請他們二人為的都是自己手下的兵,陶謙的作用不必細說,徐茂雖然官職低微,卻正管着火藥司,於蕭顯有大用處。
結果派去的下人回來一說,陶世子倒是請來了,徐大人卻不在家,說是去靖平侯府瞧妹子去了,有妹夫陪着吃酒,怕是今日不會回府。
蕭顯暗罵一聲小鬼難纏,揮退下人後扭頭對一側恭敬站着的簫慎撇了撇嘴:“瞧見了嘛,以後你要打交道的都是這麼些東西。”
簫慎雖然還不到十歲,卻已經給大皇子做了近兩年的伴讀,氣質十分沉穩,聞言不禁皺眉:“父親……”
“別整這套,老子沒兒子呢,”蕭顯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又沒別人何必呢?反正這家業是你親爺爺的,以後也是你的,我不過就是中間給你們做苦力,空歡喜一場。現在我心情好,你自己可要看清楚學明白,以後這國公府怎麼著都是你的事兒。”
“老子的祖宗不在這兒,老子以後有了兒子也不能在這兒,老子才懶得費那麼多心,你趕緊學乖了,大家便宜。”
蕭顯冷哼一聲,只覺看着簫慎那張酷肖老族叔的臉就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