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崩潰
最終楊誠還是同意跟隨大家一起離開基地,他心底究竟是放不下陶然。更何況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在末日來臨的時候孤單的死去,人,始終都是社會型的動物,末日即將來臨的時候也是。
回程的時間花得很短,再沒有比楊誠更熟悉這座基地的人。他通中央資料室的核心電腦大開權限,直接打開了第三層通往地面的運輸通道。眾人架着一輛軍用卡車,裝載着一套小型研究設備駛出了基地。
出得基地後天色已經放明,一晚的時間就這麼過去了。王浩一臉喜色的迎上來,道,“還順利吧,咦,江霞這是怎麼了,哪裏受傷了,我看看。”
嚴岩揮手想攔住他不讓他靠近江霞,隨後又想到楊誠所說的人人都已經感染的說法,便只隨便的攔了攔,道:“不是急症,也也急着這會兒非要看,回去再說。”
王浩一愕,恍覺周遭的氣氛說不出的壓抑,只得一頭霧水的看向李曉。
李曉沖他無言的苦笑,王浩便不再問,滿腹疑問的爬上自己的車。
軍車太過打眼不能駛回鎮上,眾人直接將它遺棄在基地里。未日的陰影籠罩在頭頂,沒有人有多餘的心力再去關心那座龐大的地下基地,它就像一個死去的屍體,會永遠呆在青馬鎮的地底,最終被人遺忘。
同時也沒有會去在意那些仍在基地里徘徊的異變感染者,假如不曾有楊誠所說的末日來臨,總是一腔正義的嚴岩也許會重新帶人來掃蕩已經變成某種巢穴的ac019。但是,被忠心組織蒙蔽,還在當成一顆棋子來使用……即便是嚴岩,未免也為自己信念之所託的組織心灰意懶,只想在最後的二十八里好好的守着李曉。他是忠誠不假,但那種忠誠不是愚忠,嚴岩不會像岳飛那樣屢屢受到傷害還持着的守護自己的民族大義。他是個優秀的戰士,卻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會受傷,會疼痛,有着豐富的情感,在以往信念之所失去價值的時候,他毫不遲疑的果斷抽身!
除了楊誠,沒人再肯多看那座基地一眼。車子啟動駛向歸程的時候,也只有楊誠眼光複雜的帶着不知道是怨恨,還是留戀的神色看着那個豁開的口子,直到它消失在道路的轉角處。
-
-
回到小鎮上,陶然見了楊誠自然喜不自禁。原本知性冷靜的女子抱住男友又哭又笑,驚喜得不停尖叫,根本不在意楊誠那張已經變得可怖的臉。李曉瞧了不免心中覺得溫暖,再厲害的t病毒也敵不過真情真意,即便了二十八天以後大家會同歸於盡,此刻的陶然也是幸福的。
接着向幾人告了個別,徐正輝離開了。一場劇變讓他忘了演戲,卸下了一慣的偽裝,李曉這才覺出來那人也是個有血有肉的男人。他也可以一邊默默的流着淚,一邊給那位未婚,但是卻給他生了兒子的女子打電話,第一句便是:“等我,我馬上回來!”然後又說:“拿着我給你的卡,去買最貴的婚紗,我回來和你結婚!”
李曉通過免提聽到那個女子在電話的另一頭嚎啕大哭,心裏酸澀成一片。她的幸福,僅僅只有短短的二十八天!
唐勤也離開了,任何爭鬥在這時已經沒有了意義,幾個小時以前還誅死搏鬥的幾人之間一片平和。唐勤又變回了那個沉默寡言的軍人,轉身離開之際鄭重的向嚴岩等人點頭:“這份情,我唐勤記下了。如果僥倖不死,一定報答。你們……珍重!”
然後轉身,大步離開。蘇杭軍區的第一高手,依然頭顱堅定的昂着,背影鋒利如刀!也只有嚴岩等人,才能從那看似鏗鏘如戰歌般的身影里讀出皮囊下的蕭瑟來。
李曉看着那出鞘寶刀似的背影,想的卻是:珍重——多麼昂貴的一個詞啊!末世來臨,誰還珍重得了?珍重,現在說出來真是一個極端諷剌的字眼。
江霞依然昏迷不醒,現在還發起了高燒,兩個臉蛋不正常的潮紅起來。她還尿床,像是大腦已經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讓這個如果槍花玫瑰一樣的優秀女戰士瞧在人心裏說不出的可憐。李曉整理着她的衣着,毫不避嫌的和嚴岩一起脫掉她的軍褲,給她換上自己的乾淨睡褲。收拾好了她,垂頭看着她昏睡中也不平靜的臉,只覺得她要是一睡不醒二十八天,興許也是一種幸福。
王浩這個醫生非常稱職,完全不介意女戰士小便失禁的狼籍。在大家還在告別的時候,他已經從江霞的行裹里翻找出她的睡袋,把女戰士塞進睡袋裏,這才掏出聽診器,仔細檢查江霞的體征。
相對於陶然的熱情,楊誠顯得木訥又茫然不知所措,久違的熱情現在對他來說顯得很不真實,看陶然的眼光傾慕里透着疏離,親近裏帶着退避,渴望中又流露着排斥,人世間複雜的情緒,盡在他眼裏流露。
陶然倒是不在乎,男友回到身邊讓她變得智商大降,如同戀愛中的小女人一樣歡歡喜喜的拉着楊誠縮到了童曉亮原先居住的房間,李曉這個時候才有機會慢慢的跟王浩說起一切。
王浩聽完以後呆住,連聽診器的軟管被踩在了腳下都沒注意到。然後他開始沉默的抽煙,一根接一根的抽,吸進去的是煙霧,噴出來的卻是無盡的恐懼與絕望。李曉無言的坐在他身邊陪他,嚴岩坐在李曉身邊陪李曉,三人皆是無語。
三人便這麼靜坐着,一坐就是一整下午,眼光漫無焦距的看着雜貨店外越發冷清的街頭,那裏仍然炎熱着,太陽白花花的灸燒着地面,可以從地面上看到升騰起來的滾滾熱浪,讓人也如同在烤箱裏一樣被烘烤着。
空調在嘶嘶的吹,屋外炎熱如焚,屋裏透着涼意。人的心情卻跟這個相反,皮膚透着涼意,內心煩悶如焚。屋外的空氣像是燒着了,屋裏人的內也似燒着了,兩者都用出一股焦碳似的氣息。當這些的氣息若有似無的圍繞在李曉鼻端揮之不去的時候,李曉想,這大約就是末日來臨之前的絕望味道。因此他記住了,這外味道,一直無法忘記。
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沒有人從李曉的雜貨店前經過,只有一隻賴皮狗在遠遠的拐角那裏趴着昏昏欲睡,蒼蠅嗡嗡的在它鼻尖附近飛來繞去,那狗便伸爪去攆,它們飛開以後再飛回來,如同會飛的體形細小的下流無恥的流氓。是什麼吸引了這些骯髒的小東西?李曉便忍不住去想,它也感染了么?現在在第一階段,還是第二階段,什麼時候會進入第三階段?喪屍狗又是什麼樣子的?大約跟昨晚開車碰到的那隻妖異的狗一樣吧。
恍然間又覺得自己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果沒有t病毒,他現在應該吹着空調,叼着便宜的老媽牌冰棍,努力睜着瞌睡的眼打發無聊的時間,而是心中惶惶,又漫無目的去猜測一隻狗的未來。
普經覺得生活就這樣了,找個鄉鎮上土氣但老實女人,結婚,生個孩子,也許像其它的超生大隊伍一樣,隱瞞着計劃生育委員會讓婆娘躲到鄉下的農村去再偷生一個。如此的違法亂紀讓李曉已經覺得是生活里非常剌激的事。而心中最大的理想不外乎找個更好的工作,存錢買個小套房,再買個經濟實用的低配長安奧托車在鎮上顯擺一下。
可現在,t病毒來了,他被養父母含蓄的趕出家門,認識了新朋友,去醫院燒屍,在江邊湮滅證據,學會了用槍,衝進某座以前連想也不敢想的基地,還聽到最恐怖的末日來臨的信息。
哦,還有,他好像還和一個男人有了不清不楚的暖昧關係。都一起互擼了好幾回了,事實上確實挺爽的,以後還會對女人有興趣么?
生活,它怎麼就變得如此的陌生?
往左看,王浩還在抽煙,又抽得煙屍滿地。他的下巴很好看,是有個性感的內凹痕那種。只是現在它緊縮着,不僅不好看,反而還顯得很冷硬。昨晚的衣服還穿在王浩身上,一向愛潔的痞子醫生現在渾身髒亂,散發著汗臭、酸臭,衣服皺巴巴的套在身上像是腌過了頭的鹹菜。從他無神的雙眼裏,李曉看到絕望的氣息雖然還殘留着,但更多的是茫然,對未來生活的茫然。
往右看,是嚴岩。他鋼絲一樣的短髮頂在椅子的靠背上,看着前方的雙瞳有時候銳利如鷹隼,有時候又漫無焦距的不知所措。他也在抽煙,只是不如王浩抽得多。更多的時候他在玩手裏的槍,把它拆開又組裝起來,再拆開再組裝,如同童曉亮一般的固執。李曉明白這些個動作的含義,那即是說,剛毅勇猛如同嚴岩,此時也是滿心的思緒,並且六神無主,連不得隨意顯露槍支這個簡單的常識都不曾注意。李曉不由得大感荒謬:原來嚴岩也有怕的時候。
下一刻,嚴岩猛地站起,一腳踢翻了原本坐着的椅子,煩躁的轉來轉去。又突地停下,恨恨的噴了聲:“操!”
王浩猛命的大吸了一口燃到過濾嘴邊緣的煙,然後把它扔到地上伸過腳使勁的輾,也道:“操!”
李曉的煩躁也隨之崩潰,跳起來對着牆邊的空啤酒瓶一通亂踢,叫道:“操!操!操!真他媽操蛋!”
正在做王浩佈置下的數術作業的蘇星驚恐的看着崩潰的三人,怯怯的低聲喊:“哥……你怎麼了?你……嚇到我了。”
李曉霍然回頭,看到了從蘇星眼裏倒映出來的自己的各種負面情緒,此刻的自已,狀如瘋魔!
從沒有那麼一刻像現在這樣,李曉真正的認識到,末日真的不遠了。而末日還未來臨之前,t病毒就已經摧毀了知道它的人的生活。
2012年,11月,23號,天氣反常的沒有初冬的微寒,而是熾熱如盛夏,太陽掛在天下像是永不會落一下般。此時,離12月21號的末日來臨,還有28天。
最後的28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