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馨言(六)
(十)命大
時間轉眼就又過了一千八百年的時光,馨言很難找到任何詞彙來精準形容她這一千八百年來過的日子的感受。
可以這麼說,這一千八百年來,她所過的每一日,都沒有什麼光彩可言。從她加給杭宇的那一刻起,她人生原本最精彩的一盞燈就被迫的熄滅了。這一千八百年,她生命中唯一一抹的亮色,是她最寶貝的兒子濤悅。
濤悅是個聰慧可愛,懂事得不成樣子的孩子,馨言常在想,如果當年沒有那個如果,濤悅的雙胞胎妹妹或是姐姐,今日又會是什麼光景呢?
她一定是和濤悅一樣,繼承了母親和父親好看的五官,青出於藍。但作為女孩子,她一定又和濤悅有所不同,長得更柔和,更像母親一些。
每每想到曾經還有過的這個女兒,馨言的嘴角都會忍不住微微上揚。但很快,這種為人母的喜悅心情就會被濃烈的傷感給取代了去。
因為很可惜,她從沒機會見一見,抱一抱,親一親她這個原本該美麗健康,幸福快樂成長的女兒一面,她就這麼匆匆的永遠的離開她……
即便是上古神邸一脈的神仙,面對羽化身死這種事,她同樣無能為力。作為母親,無力保護女兒,失去愛女撕心裂肺的傷痛更是在無數個深夜不斷的折磨着她。
但她已經不再是當日那個只會躲在父母背後,躲在姐姐姐夫身後撒嬌胡鬧,始終依靠着本族的馨言了。
她長大了,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她到底是被迫迅速的長大了,哪怕,時間沒有經過這漫長的一千八百年。
她在華音山上所承受的一切委屈,一切傷心,她的族人她的家人都不知曉。偶爾回娘家小住。她也會將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給自己施個樂天咒。偶爾娘家人來華音山看她,她也會和杭宇一起得體歡樂的迎接他們,所以。在娘家人眼裏,她始終是那個開心快樂,天真單純的青丘小馨言。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這一千八百年來到底變了多少。成長的代價最殘忍的地方,竟是她那麼融會貫通的學會了打破門牙和血吞這件事。而她的這一切改變,都要歸功於她最心愛的那個男人,她的丈夫,杭宇。
杭宇……
人間有句話,叫說曹操曹操就到,這話還真不錯。她已經很克制自己不要去想這個男人了。今日才剛剛想到他,他竟就這麼久違的難得的出現在了她的寢殿門口。
他依然是那麼俊朗不凡,即便在俊神仙滿天的神界,他看上去,也依然是那麼的鶴立雞群。她依然被他深深的吸引住了全部的目光。只是,她不再可能對他笑臉相迎。
和往常見到他時一樣,她從不給他機會先開口說話,她總會端起青丘公主最高的架子,筆直着身形,淡聲對他道:“呦,怎麼又是你。你怎麼還沒戰死?”
她知道,這麼多年了,前來挑戰他的人還是那麼多,而且由於他是繼任戰神,所以前來挑戰他的人也比當初他們初遇時的更加厲害了。但他是遇強則強的人,挑戰他的人越強大。他自然也要讓自己變得越強大,否則,又怎麼對得起戰神的赫赫威名?
如今的他的實力,只怕是她那在神界修為術法精湛的姐夫,都要避諱三分的存在。
每當她這麼問話。他都會和往常任何一次一般,眉頭微皺的對她道:“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我命大,暫時死不了。”
這個世界上,那麼希望自己丈夫去死的,原因又不是不愛他的,大約也就馨言一人。
(十一)相敬如賓
無事不登三寶殿,杭宇平日無事,絕不會主動來馨言所住的寢宮。
但事實上,剛開始時,每逢初一十五這樣象樣的日子,他倒還會過來做做樣子,和馨言該幹嗎幹嗎,盡丈夫的一絲責任。
即便他娶她,有太多太多客觀因素存在,但作為有責任感的一個男人,妻子既然娶進門了,該給的他自然是要給的。
包括一切日常生活待遇,包括妻子該有的需求。
當時的馨言很天真,她不明白為什麼他們之間會走到這一步,她成親時想說的話一句也沒得說,想與他相認的話更是沒機會說出來,第一夜就那樣被他有些粗暴又有些溫柔的佔有給疼得吞下了所有的話。
然後,第二日起身時,他早已穿戴整齊的坐在一旁獨自飲着茶,她剛開口想說些什麼,他已經打斷了她的話頭。
那一日,她新婚的第二日,她一切的美夢都破碎了。
因為,他告訴她,他根本就不喜歡她,他早就有了心上人,差一點就要成親了。他本不稀罕什麼戰神之位,奈何他父親對他期盼殷切,見他不肯答應,便拿他已羽化多年的母親在宗族的地位和他心愛的那個女子的性命做威脅,不得以,他才娶了她。
他知道這樣做對不起她,可是很多事情是沒有辦法,不能不為之的。何況,青丘在提親時也確實沒有前來詢問過他的意思他的感受,如此,他只能小人一回了。
他告訴她,他如今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以相敬如賓的態度對待她這個髮妻,他會給予她他能給予的除了愛以外的東西,希望她見諒。
當然,如果她實在不樂意,他願意以他的錯處和她和離,隨時,只要她樂意。青丘民風豁達,和離再娶的事情是時有發生的,說不定他們和離了她回去了,她反而可以獲得屬於自己的幸福。他說,他實在不是她的良人,她和青丘錯愛他了。
說完以上這些話,他朝她微為頜首抱歉一笑后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她的寢殿,從此開始了他所說的相敬如賓的生活,徒留下被他的話弄得根本難以消化的她。
這個消息,他的話,對她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霹得她心肝脾肺腎無一處是完好的。她心底全部的信仰,更是在這一刻化為烏有。
他不知道,她愛他,愛了那麼多年,尋了那麼多年,只為嫁給他為妻。他不知道,他說他可以給予她除了愛以外的全部東西,對她來說,有多傷。
他不知道,他走了以後,她一個人趴在寢殿的床上哭了多長的時間。
而後,她大病了一場。
在這場大病期間,她想通了一些事。
既然已經嫁給了他,既然她那麼愛他,就斷然沒有離開他的可能和理由。她也沒理由責備他太多,畢竟他說的其實沒有錯,青丘當初前來提親時,只詢問了他父親的意見,從來都沒有來問過他這個當事人。
沒辦法,誰讓他們一家人除了她以外都太過幸福,太過習慣兩情相悅了,所以他們忘了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詞,叫做一相情願,或者,叫單相思。
正所謂,自作孽,不可活,或許就是這個道理。她那麼愛他,愛到即便受了這樣的奇恥大辱也捨不得離開他的身邊,那就只好自己默默承受自己種的因結下的果子了。
至於他所說的那個心上人,馨言不是那種強人所難,心思手段卑劣的神仙。她一直都是那麼純粹乾淨,又一派天真的神仙。
她想,如果在他身邊期間,她可以憑自身的優勢和條件,讓他對自己刮目相看,從而了解自己,愛上自己,那是她的本事,也是他和他那個所謂的心上人緣分不夠。如果她一直沒本事打動他,他們又相識在前,只要他們不要做出什麼太過讓她難堪的事情,大家便相安無事罷。
她曾在人間的戲文里知道,一個妻子最重要的是獲得丈夫的尊重,讓丈夫尊重自己,夫妻相處起來才能更和睦,更長久。尤其是在大的家族裏,嫡妻和寵姬最後的下場和在家裏的地位確實是截然不同的。
她知道,這是她未來的日子裏唯一能做的事情了。而既然嫁給了他,她就會努力的盡好自己的本分,做一個合格的賢惠妻子。雖然,她身邊她母親和她姐姐似乎和賢惠二字沾不上半點邊,可她還是有信心可以做好的。
她並不曾刻意打聽過那個女子的身份和姓名,但八卦這種東西即便是在神界,也是無處不在的。這一點,即便是那所謂最高貴肅然的天宮也不例外,何況是在這華音山上罷了。所以,不多時,她便已經知道了那個女人的大致情況。
那個女子也是只狐狸,當然了,和她這萬狐之王的九尾神白狐一族比,那小小的普通白靈狐簡直不值一提,基本上是被無視的一個存在。
不過,人家本事,人家雖然沒有名分,卻有杭宇的悉心呵護和寵愛。比起她這個大部分時間只能守着冷冰冰的空房的嫡妻,她知道,若換作是她,也更願意過那個女人那樣的生活。
前面說了,馨言不是個有心計有手段的女人,她是個乾淨得比白紙還要乾淨的神仙,哪怕她其實是只狐狸。但她乾淨了,不代表別人就乾淨。
比如,那個女人,那個叫卿卿的女人,杭宇所謂心愛的女人。恰好,那也是只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