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霍天北對上顧雲箏視線,微聲告訴她:“你雙親安好,不需擔心。”
顧雲箏輕呼出一口氣,步調變得輕快。
霍天北微微挑眉。這個沒心沒肺的,總算是不再偏聽偏信。
顧雲箏進到裏間,站在太夫人面前。
太夫人低聲道:“親家難道從不曾教導你要恪守婦道?別說你如今嫁了人,便是待字閨中,也不能輕易離開家門。”
顧雲箏覺得這說辭好笑,面上卻顯得很是為難,“可是,侯爺的吩咐,也是不能違逆的。”
太夫人一瞬不瞬地凝視着顧雲箏,“果真是侯爺的意思?不是你與他提起的?”
反正霍天北也不怕人挑撥他與太夫人的關係,顧雲箏笑了笑,道:“侯爺說,我又不主持中饋,只是一個閑人,出去走走也無妨。”語畢,腹誹道:想要攔下我今日出門,除非你這就讓我主持中饋。
太夫人聞言竟笑了,語氣也變得溫和:“他說的倒是有道理,可是你自幼至今都痴迷於習武,從未學過庶務,我便是有心讓你主持中饋,也要等你學會了再說。”
這老狐狸倒是會答對,顧雲箏在心裏冷笑,嘴裏則道:“那我日後慢慢學,如今還是聽從侯爺安排。”
太夫人已經可以確信,顧雲箏性情已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再多說什麼,有害無益。她掛着無奈地笑,起身回到廳堂,“我只是擔心雲箏出閃失,這才過來勸說的。既然你們小夫妻心意已決,我也就不說什麼了。”
霍天北與顧雲箏也就和氣有禮地道謝。
太夫人一走,顧雲箏就問道:“可以走了么?”
霍天北卻好奇太夫人怎麼這麼快就變了態度,“你與太夫人說了些什麼?”
顧雲箏眼神狡黠,“說你看我太閑了,有意讓我主持中饋。”
霍天北多看了她兩眼,“倒真是有點腦子了。”
顧雲箏早就料定他說不出好話,撇一撇嘴,沒理他。
霍天北這才起身,“今日走,明日晚間回府。一刻鐘後去外院。”
想到上次那匹駿馬,關鍵時候根本不聽自己指揮,顧雲箏問道:“府里的馬不聽我的,我要一匹聽話的。”
霍天北一面向外走,一面給出了解釋:“徐默的父親是個馬販子。徐默喪父之後到了我身邊,府中馬匹都由他馴養。”
“難怪。”顧雲箏只得認了。她換完衣服,春桃、秋月也已備好所需之物。
顧雲箏清點了一番,又加了一把匕首,估算着時間去了外院。
一行人策馬離開時,霍天北與顧雲箏走在前面,護衛遠遠地跟在後面。
西域的秋日清晨,碧空如洗,空氣清冽,風中有着寒意。
霍天北一路向西方疾行而去。
顧雲箏自此刻開始就覺得掃興至極——京城在疆域中心,往東走才能趨近,就算是不能回,探探路也是好的,這麼點可憐兮兮的願望都不能實現。
回頭看看區區二十名隨從,再想想他說明日晚間就回府,顧雲箏很懷疑他口中的狩獵是不是打幾隻兔子就回來。
可既然已經跟了出來,只能隨遇而安。再不濟,也已達到惹惱太夫人的目的。
駿馬離開大路,離開人煙聚集之處,踏上荒野中的小路。
這方天地是出了名的地廣人稀,景色卻無疑是極佳。即便是草木黃葉連綿成海,因着天高地闊、遠山含笑,也是無雙美景。
疾行途中,不斷有人加入,少則三五個,多則十來個。這些人對霍天北很是敬畏,都是他屬下。
人們看到顧雲箏,沒有不驚奇的,卻又偏要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神色要多彆扭就有多彆扭,引得她心生笑意。
趕路至巳時,景緻有所不同。西北方向地勢起伏,叢林無盡,外圍有小河、湖泊。湖泊附近,零落着不少營房、民宅。
往西南方向看過去,是平坦開闊的田地。
霍天北吩咐徐默:“你帶他們過去,我與夫人稍事歇息。”
徐默稱是而去。
霍天北對顧雲箏偏一偏頭,帶她到了一所民宅。下馬時,裏面走出來兩男兩女,都是三十多歲的年紀。男人將馬帶走,婦人則掛着謙卑的笑,跟在顧雲箏身邊服侍。
院內不過三間房,房內陳設落在顧雲箏眼裏算不得扎眼,卻絕不是尋常百姓置辦得起的。
正中是廳堂,東面一間是寢室,西面一間則是用來陳放兵器書籍。
問過兩名婦人,得知這是霍天北在這裏的歇腳之處。而她們與那兩個男人都是住得近的居民,平時照看着這裏,霍天北過來時負責衣食起居,從而賺點兒散碎銀兩。
顧雲箏坐在廳堂的椅子上喝水,霍天北在她對面喝酒。
“你準備歇息到什麼時候?”顧雲箏看着他直犯難,“索性把我留在這裏,你去與他們匯合。”
霍天北看着她明眸下的暗影,輕勾了唇角,“熬不住了?”
顧雲箏撫額,“在這裏干坐着,誰不會昏昏欲睡?”
“嘴硬。”霍天北悠然道,“這次其實算不得狩獵,你我前來湊個熱鬧而已。”
顧雲箏頹然望向上方,“早猜出來了。狩獵最少也得十天八天才算盡興,你這根本就是來回走一趟。”
霍天北默認,沒接話。
而到午後,顧雲箏隨他走入獵場的時候,才發現真實情形和想像之中完全不符。
她看到很多身姿矯健的軍兵出沒,狩獵目標只有野牛、野兔。有人驅逐,有人射殺,人們配合地極有默契。
顧雲箏詢問:“共有多少人前來?”
“一千。”
顧雲箏訝然,誠心求教:“這是怎麼回事?告訴我行不行?”
“來時有沒有留心西南的田地?”
顧雲箏點頭,“看到了。”
霍天北心情不錯,比之前顯得耐心許多,“近兩年,這裏的野牛、野兔太多,它們覓食之處又多為莊稼,使得百姓深受其害。我短期能想出來的應對之策,也只有調遣精兵大範圍獵殺這些牲畜。”
顧雲箏會意。狩獵之人太多,多數願意獵殺兇猛的野獸,久而久之便使得野牛、野兔少了很多天敵,肆意繁衍,遭殃的就是百姓了。
看不出,他還肯為百姓分憂解難。一點讚許剛冒出頭,顧雲箏又意識到了另外一個問題,立刻給他潑冷水,“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還用你說?”霍天北道,“說起來,這也是我手下將士恣意狩獵所致,日後自當嚴加管制。”說到這裏,起了戲謔之心,“我也更要為人表率,日後出來狩獵的機會怕是沒有了。”
他若是不出來狩獵,她不也就沒了這機會了?顧雲箏忽閃着眼睛,眼色分外矛盾,着實為這問題苦惱起來。
霍天北看着她前所未有的生動表情,眼中笑意無從掩飾,卻是很快這話題,帶她去往獵場中心。
這期間,顧雲箏在想的,是怎樣的既不需要他配合又能達到讓太夫人厭煩的途徑。
獵場中心是一片開闊之地,精兵將野牛、野兔從叢林裏驅趕至這裏,百餘人箭法出奇的一面射殺獵物一面試煉箭法。
顧雲箏看着四散奔跑不斷倒地的獵物,興緻索然。
霍天北也只意在觀望,不想出手。
過了片刻,有人騎快馬趕至,到了霍天北身側,朗聲笑道:“緊追慢趕,還是晚了你一步。”
霍天北的態度卻疏離淡漠,“大哥怎麼有空過來了?”
徐默跳下馬行禮,恭聲道:“大爺晚間可有歇息之處?要不要屬下即刻去準備?”
顧雲箏這才聽出,來人是霍家大爺霍天賜。
霍天賜對徐默道:“不必,我衣食起居怎麼好勞煩四弟的人。”
徐默一笑,沒接話。
霍天北看向周遭將士與獵物,神色冷峻。
霍天賜也不介意,取出一封書信,搖了搖,“你房裏的二姨娘將這封書信交給了太夫人,太夫人讓我快馬加鞭送到你手裏。”
霍天北對書信不感興趣,只問一件事:“我房裏的二姨娘?是哪一個?”
霍天賜蹙了蹙眉,看向顧雲箏。她既然已不似以往那般遲鈍,總該在這時候提醒霍天北一聲,卻發現,顧雲箏比霍天北的疑惑還要重。
顧雲箏的確是不知道,之前根本沒興趣問及霍天北三房妾室的底細。
霍天賜氣道:“秦閣老之女,秦姨娘!”
霍天北這才明白過來,隨即漫不經心地道:“給她的書信,太夫人與你過目即可——與我無關。”之後似是自言自語地道,“我房裏的人何時排出大小了?竟沒人與我提及。”
“你扯那些事做什麼?”霍天賜怒道,“這是秦閣老給你的六百里加急密函,你不看怎麼行?!”之後將信件遞到霍天北面前,“趕緊看完,快些回府商議對策才是!”
霍天北冷漠一笑,轉頭喚徐默:“送他去住處歇息,他不願歇息,便即刻返回。”
“是!”
“你!”霍天賜瞪了霍天北片刻,又不屑地看了顧雲箏一眼,“成何體統!”夫妻兩個卻都是一點回應都沒有,他也只好生着悶氣離開此地。
霍天賜走後,顧雲箏才看向霍天北,滿目不可置信。
當朝秦閣老與雲家雖然很少走動,可是在她看來,那是一名耿直而有着傲骨的賢臣。可如果真是賢臣,怎麼會與霍天北這種亦正亦邪之人結親?若是有傲骨,又怎麼會讓膝下閨秀成為霍天北的妾室?而且,還是一個與別人一樣被無視的妾室。
着實匪夷所思。丟掉了兩年光景,這人世竟已讓她無從揣摩了。
而若細究霍天北言辭的話,又讓她認為……
霍天北在此時看向她,她垂了垂眼瞼,斂起心緒才與他對視。
霍天北問她,“想不想試試箭法?”
顧雲箏漫應一聲:“怎麼都好。”
霍天北策馬到她咫尺之外,“想不想跟我較個高下?”
“我贏的話,能得到什麼好處?”顧雲箏只對結果感興趣。
霍天北故意逗她,微聲道:“不再冷落你,行不行?”
顧雲箏明眸微眯,壓下不悅道:“不需比試,我輸了。”
霍天北已逸出笑容,“你若是贏了,條件隨你開。你若是輸了,罰你陪我喝一壺酒。怎樣?”
他說話的時候,顧雲箏凝視着他的俊顏、迷人心魂的笑容,暗自納罕:這人性情也太複雜了些,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實的他?聽到末尾,展顏一笑,“說話算數?”
“算數。”
“不怕我胡亂開條件?”
霍天北氣定神閑,“真以為你能贏得了我?”
輸了也不過是喝點酒,贏了的結果卻很誘人,所以顧雲箏再次求證:“你倒是說啊,若是你輸了,條件是不是隨我開。”
霍天北頷首,“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難道你還想讓我找證人過來?”
他當然不是小人,卻也絕對稱不上君子,所以,顧雲箏用力點頭,“好啊,你找幾個人過來作證的話,再好不過。”
這女人倒是會就坡下驢……霍天北也實在是無聊又有些煩躁,想找些事暫時拋開家中那筆爛帳,索性點手喚徐默,讓他去找幾個人過來,之後才問道:“到底打得什麼主意?盡可直說。”
“也不算什麼大事。你輸了之後,幫我做三件事,至於是什麼事,我還要慢慢想。”顧雲箏語聲一頓,用激將法,“也許是我強求不講理了,你覺得不妥的話,將徐默喚回收回成命就是。”
這言語,是篤定她能取勝。就算明知她是故意為之,霍天北還是報以點頭一笑,“並無不妥。隨你。”
“但是你也不能改變初衷。”
霍天北斜睇她一眼,“當我也跟你一樣?”
又被他鄙視了一次。可是這一次不同於往時,顧雲箏笑了笑,忽略不計。
他贏了,一切如常。
她贏了,便能快些如願。
怎麼算都不吃虧的機會,她怎麼肯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