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end
槍射出,光如疾矢,卻被輕易閃避。
綻開的花朵,在最盛放的霎那間,散落漫天飛花,花瓣如雨,點點片片絲絲縷縷,交織糾纏旋轉翻飛,圍繞着那中心處如若孤舟的粉色身影,將她包圍,將她環繞,將她淹沒在那一片充滿殺機的絕望花海。
“去死去死去死啊--”
刺耳顛狂的咆嘯,面具下扭曲的臉。
咆嘯聲中,公主號翻翻滾滾,無數的光子彈雨落在她的身上,將她炸得遍體鱗傷,她在那片殺機四伏的粉色花海中吃力的掙扎着,就彷佛狂風暴雨肆虐中被摧折的荷花,尚未完全綻放,就將要凋零。
就像是一場夢境--
一場清晰又模糊的夢。
他看着自己操縱着機體躲避來自對方的射擊,看着自己按下攻擊鍵,看着那粉色身影在自己的攻擊中,吃力的閃躲避讓,吃力的試着穩定機體,吃力的用盡最後力氣舉起手中的槍,顫顫巍巍的對着自己,卻被自己輕易的打飛。
彷佛虛幻的透明觸手從機體的後方伸出,捆綁住面前那絕望無助的粉色身影,他居高臨下的看着她,彷佛看着腳底下卑微的螻蟻。
“下賤的地奴!”他聽見自己不屑又睥睨說:“去死吧!”
那一瞬間,時間彷佛變得好慢好慢。
手,緩緩的伸出。
伸出的手,緩緩按向攻擊鍵。
赤色的鍵,一旦按下,眼前的一切就將灰飛煙滅,掙扎的螻蟻,終將也只是螻蟻。
卑微的螻蟻,卑微的地奴,卑微的……我所愛的人--
“不--”
當代表死亡按鍵被按下的那一瞬間,他忽然驚醒,在一切思緒都還來不及動彈的剎那,衝上前去,擋在了自己的攻擊之前。
看着佔據了眼前所有視線的光,芙拉心中毫無所懼。
她並不害怕死亡,她所害怕的,是失去自己所為之驕傲的一切。
即使是死,她也會驕傲的面對死亡。
迎着面前的光,她毫無所懼,她以為自己會死,一切只會到此為止。
然而,倏忽而至的黑影卻攔截在死亡面前。
黑影倒下,倒在她的腿邊。
看着頹然倒落的機體,她茫然迷惑。
“你……”瘋了嗎?
要殺自己的敵人卻救了自己?
為什麽?
螢屏亮起,帶着雜訊閃爍。
她看到了那張面具,歪斜的面具,露出帶着血的唇。
他摘下面具,露出那張蒼白的臉。
那是她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們親密熟悉到一起生下了一個孩子。
他們陌生隔閡到只知道彼此的名。
她眯起了眼,眼中充滿了恨意。
他牽起嘴角,咽下滿嘴苦澀歉疚。
“對不起……”他說。
那些甜蜜,那些快活,那些不參雜一絲污穢的情愛……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該有多好……
他伸手想撫摸她的臉,卻被她厭惡閃躲的反射動作給刺痛。
“對不起!”他說:“我很抱歉,我……”
他忽然抱住頭,頭痛欲裂,腦海中來自先祖的憤怒咆嘯痛斥辱罵讓他幾乎無法繼續控制自己。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他留戀的看了她最後一眼。
“再見了,我的小公主……”
她聽見他說,看見他臉上的痛苦掙扎。
她看着他抱住頭,看着他額頭青筋爆起,雙眼賁張,眼角裂出血。
她聽見他憤怒咆嘯:“不要想再控制我……”
他推開了她,按下吸引蟲族的弦波控制器,獨自一人迎向死亡。
“不--”餘音繚繞,那是來自阿克拜亞不甘心的吶喊。
破碎的海嵐空間中,無數的蟲族追着他的腳步離去,遠遠的,他們看見空間之外,遙遠的星空中,他用最後生命綻放出的璀璨輝煌。
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無論是敵,或者是友。
他們望着那彷佛絢爛煙火一般逝去的光影,無聲的沉默。
“還要再打嗎?”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人開口。
“……”望着那片恢復平靜的星空,阿帕賽亞沉默了許久,嘆了一口氣。
“不打了。”犧牲已經夠多了……不,是太多了。
就到此為止吧!
這也是那孩子最後的心愿。
望着螢幕終端上來自那孩子的最後訊息,阿帕賽亞腦海里浮現的卻是在流星落下的那一天,在隕坑附近,所見到的那個深愛着他的祖星,充滿熱血幹勁的青春少年。
曾經,他也如同那個少年一樣,懵懵懂懂,一腔熱血想着要上要塞報效祖星。
那時候的他不明白這世間的這麽多黑暗,不明白夢想與現實間的差距,不明白為了生存必須面對的無奈。
等他明白的時候,他已經雙手染滿血腥。
你問他後悔嗎?
他不後悔,但如果可以走向另外一條更光明的路,他也不會一條黑的一路走到底。
一切都是為了祖星。
就像那無數為了替祖星求得生路百死無悔,犧牲在那片星空的游弋星人,就像那孩子,就像那背負了太多責任、太多壓力、太多同胞生命,太多怨恨愧疚,終究走上極端,踏上一條不歸路,屬於他們游弋星的最後英雄--阿克拜亞。
為了祖星,他願意當罪人。
他取消了對林布羅羅和芙拉的心靈控制,和蘇方等人達成了暫時協議。
而在這個時刻,海嵐星最後智腦‘零’的影像又一次出現在眾人面前。
“浮遊機體駕駛消滅,失去選擇權,其他駕駛者請選擇--”
抉擇又一次出現在眼前,面對抉擇,眾人互視無聲。
是走?
是留?
是歸零?
是依舊?
壓力浮現,沉沉的墊在肩膀。
這個宇宙的未來,真要由他們這幾個人來決定?
突然的,他們聽見了笑聲。
輕輕的笑聲,來自蘇方。
他想起了曾經的故鄉,在末日最開始的時候,曾經有那麽一群人,是最早被放棄的那群人。
他們以為,放棄了那些人,能拯救更多的人。
結果呢?
蘇方常常在想,如果當時的那些人,沒有做下那樣的決定,也許後來那些被放棄的人,就不會在絕望中做出把整個世界拖下水那樣瘋狂的事。
世上的事往往都是這樣,當你放棄了這些,接下來你可能就要失去那些。
他記得某個人說的一句話:“當你選擇放棄了世界,世界也同時放棄了你。”
為什麽要放棄呢?他們遠遠還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
他們有弦波控制儀,有最新式的機甲,有對抗蟲族的聯軍,還有各有立場卻齊聚一堂的海嵐駕駛……他們擁有這麽多的,為什麽要放棄所擁有的,去選擇一個由別人所決定的未來呢?
“我選第三個。”他說:“我選繼續奮戰下去。”
看到螢屏上所有人都瞪視着自己,彷佛在質問他怎麽可以這麽亂七八糟的選擇。
蘇方聳聳肩,摀着嘴咳了一聲,“你們還有八票。”
李維望着他,一看就知道他心裏完全沒有反省,他微微垂眸,忽然也牽動嘴角,露出平時不常見的笑意:“我覆議。”
“木頭你搞什麽?”朗白叫了出來:“你家小方方發瘋你也跟着瘋?這麽重要的事都不帶討論的?
“沒什麽好討論。”李維直視螢幕,目光堅定強大,“這是我們的世界,我們的宇宙,自然由我們自己作主。”
“我們的世界,我們自己守護。”他看着零,“這已經不是你們的世界。既然你們放棄了,就不要再隨意干涉。”
格倫華特也笑了,雖然傷得有點重,看起來有些狼狽,但只要林布羅羅沒事,他的心裏就比什麽人都更加清楚明白。
“是啊!咱們過得好好的,干麻要離開或改變呢?”
他摀着傷口一邊咳一邊笑,“如果你們真覺得抱歉或不好意思的話,就多支援點海嵐星的科技武力吧!”
雖然海嵐星人腦迴路不大正常,但科技還是不錯的。
嗯嗯!這個可以有。蘇方猛點頭,不過“便宜老爸你沒事吧?”
“沒事,我還捨不得死。”格倫華特拿着噴劑給自己上藥,目光柔和的看着一臉憂心望着自己的林布羅羅。
恢復正常的林布羅羅看看格倫華特,看看蘇方,歪着腦袋想了想,按下了覆議鍵。
然後是朗白和恍惚中回過神來的芙拉。
接着霍爾一拍掌,“我就說哪裏不對!”
“差點被帶溝里去了,憑什麽咱們就得選那兩個,幸好給你們提醒了,我也覆議。”
阿帕賽亞沒有多做猶豫,伸手按下覆議鍵。
他其實不是激進的人,只是一直追隨着阿克拜亞的腳步,習慣了服從阿克拜亞的命令,如今阿克拜亞不在了,背負着整個游弋星的未來,妥協對他來說並不是太過為難的事。
所有人都做出了決定,最後只剩下毓琉青青。
“那綠垣星呢?”毓琉青青茫然而絕望的問:“綠垣星怎麽辦?”
這個世界還有未來,但瀕臨毀滅的綠垣星怎麽辦?
他千瘡百孔的故鄉還有未來嗎?
“蟲族是你們引來的吧?”李維朝着阿帕賽亞問。
圍攻綠垣星的蟲族出現太過異常,之前也許只是懷疑有游弋人在暗中動手腳,在現在阿克拜亞圖窮匕現之後,已經成了肯定。
阿帕賽亞沒有回答,其實就是默認。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做”他的沉默讓毓琉青青憤怒瘋狂。
他怒不可遏的朝着阿帕賽亞攻擊,卻在半路被李維和朗白攔下,“為什麽要阻止我?”
“你這個兇手、兇手啊--”想到那些死去的同胞,那些無辜的孩童,毓琉青青暴怒掙扎。
“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怎麽將損失降到最小才是最重要的。”李維冷靜道。
“你們有方法控制蟲族對吧?”就像蘇方控制那隻多族飛蟲,只是蘇方只能控制被植入控制器的單隻蟲子,游弋星人卻能夠控制蟲群。
“不算控制,只是能偽裝蟲王的訊息,誘騙蟲群,但如果蟲群中已有蟲王,訊號就無法覆蓋,最多只能引起蟲群分裂。”阿帕賽亞道。
所以他們能引誘分裂出來的蟲群來到綠垣星,但對於已經在綠垣星繁殖擴張並重新產生王的蟲族,即使用相同手法,也只能分裂切割出部份蟲群,卻無法將在綠垣星築巢的蟲群完全誘離。
“我很抱歉。”阿帕賽亞說:“我們也沒想到這些蟲族竟然會變異到這種程度。”
發現這種變異蟲族無懼翠柃聖木發出的氣息的時候,他們並沒有想到會造成這樣的結果。
他們只是利用這種蟲族過來包圍住綠垣星,藉以引來海嵐機甲,開啟海嵐星的最後星門,卻沒有想到這些變異的蟲族不但能夠進入從來沒有蟲族能進入的綠垣星,還繁殖的無比迅速,在他們到來之前,就幾乎將整個綠垣星吃空。
“道歉有用的話,就不需要警察了。”蘇方嘆了口氣,然後在所有人莫名其妙的表情中咳了一聲:“我什麽也沒說,你們繼續。”
“這批蟲族十分特殊,不只有大量的變異王蟲護衛,兵蟲也比一般的兵蟲有更加強悍的攻擊力,而且除了蟲后之外,一般的工蟲雌雄同體,不但能夠控制兵蟲,甚至還能在兵蟲數量不足的時候自體產卵。”正是因為這樣,才會在這麽短時間內繁殖到這麽恐怖的數量。
雌雄同體啊!
蘇方摸了摸下巴,總覺得有種越聽越熟悉的感覺。
“我能不能問問,這批蟲你們從哪兒引過來的?”
“從哈伯星系。”
“哈伯星系……”那不是源白星所在的星系嗎?
蘇方總算知道為什麽老覺得對方的形容熟悉了,這根本就是當初在源白星出沒的那些蟲妖嘛!
沒想到那些蟲子居然沒有完全死光,還跑到了綠垣星來……等等,那個時候他們不是有抓到一隻蟲妖給了英奇老爹研究,說裏頭有種奇怪的病毒叫幽靈還是什麽的,後來那病毒研究的怎麽樣了?
蘇方把問題扔給李維,李維聽了問題定定的看着他道:“那種病毒後來證明,與毒星星事件中造成翠柃聖木大量異化的病毒同源。”
而那個時候,是蘇方體內的芽的力量凈化了遭污染的聖泉,拯救了當時瀕危的聖木。
也就是說,因為這些蟲子體內有那種能污染翠柃聖木的毒,所以才能侵入原本無法被蟲族靠近的綠垣星,那如果他們能夠再一次的借用聖泉的力量,催生凈化聖木,能不能再一次的將那些蟲子驅離呢?
“只靠聖泉的力量怕是不夠。”阿帕賽亞沉吟了一會道:“畢竟這兩種力量相生相剋,而此時聖木太過虛弱,即使有你們所說的芽之力只怕也不夠,還不如三管其下。”
“三管齊下?”
“是,一是製作王蟲訊息分化蟲群,能夠減弱就盡量減弱,一是尋找王蟲將王蟲解決,三是在王蟲被解決後全面驅動聖泉和聖木的力量,將剩下的蟲群驅離。”
阿帕賽亞建議道。
“與其驅離,何不如消滅?”突然的,一個蒼老聲音傳入他們耳邊。
“大長老!”毓琉青青驚喜喚道:“太好了,大長老您沒事……我母父還有老師他們呢?他們也還好嗎?”
“我的孩子,辛苦你了。”久違了的大長老一臉悲憫的望着毓琉青青:“他們很好,盡到了自己的責任,為綠垣星留下了生的種子。”
“啊--”毓琉青青淚流滿面,悲泣出聲。
悲鳴聲入耳,所有人都為之心酸,然而為了更多人的生命,他們沒有時間嘆息。
“大長老您剛剛的意思是?”李維朝着大長老問。
大長老說出了一番令人訝異的話語。
“大長老,那這樣您會……”
大長老微笑道:“我活的已經夠久啦!”
從海嵐星的同胞們離去的那天開始,他就守着這個星門一直在等待,等待有一天,抉擇的時間再度到來。
是離去,還是歸零。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想等到什麽結果。
但作為製造出蟲族的始作俑者之一,他其實哪一個都不想見到。
曾經一次錯誤的決定,已經讓他失去了太多太多……
但他沒想到,這些孩子們,會在最後給了他這樣一個驚喜。
他想,他沒有遺憾了。
他也不用再守着這一扇門,這一扇永遠也不會有人歸來的門。
因為這個世界,有了屬於它的守護者。
“生命有開始,自然也有結束的時候,無須太過傷心,終有一天我們都歸去,化作宇宙的塵埃,等待下一季的花開。”
他伸出手,遙遙的按下了最後一個抉擇鍵。
“抉擇結束。”虛空之中,始終冷漠而沒有表情的零開口,“統計抉擇結果,離去零票,歸零零票,你們選擇了--未來。”
“第三抉擇成立,啟動第三抉擇程序,來自海嵐的贈禮。”零張開手,擁抱虛空,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
就彷佛一個無生命的機械,突然的活了過來一樣。
“後來者們,你們選擇了與我們完全不同的路,有監於你們的勇氣與堅強,我們留下了小小的禮物,希望這小小禮物,能夠在未來,幫上你們的忙。”
“封印解鎖,機具傳送開始。”話音落下瞬間,十個巨大的輸送箱出現在眾人身邊。
分解變形修復重組,數分鐘之後,就連炸到只剩下一個破碎中樞的浮遊都嶄新了面貌,再度出現在眾人面前。
解開所有限制枷鎖,解放所有攻擊力,終極版的海嵐十大機甲,是海嵐星人贈與他們的最後禮物。
“從今而後,這是屬於你們的未來。祝福你們,我的孩子們。”大長老慈祥的笑容中,零的光影漸漸化作星星點點,散落在那片破碎逝去的海嵐星黑暗中。
空間破碎消逝,他們出現在聖泉之上。
無須多說,彼此都知道所負任務。
“小金,剩下的交給你了。”蘇方帶着重傷的老爸和母父一起,脫離出機甲沉入了聖泉之中。
毓琉青青駕駛蒲草守護在他最後的同胞身邊。
阿帕賽亞駕駛飛魚帶着修復過的浮遊直入外太空,偽王蟲弦波一波接着一波的朝着腳底下破敗的綠垣星釋放。
李維帶着其他的海嵐機甲飛向王蟲所在的方向。
他們奮戰、他們拼博,他們堅強勇敢,他們無懼死亡,為了他們所守護的世界。
“殺啊--”
他們沖入了蟲群之中。
大長老在群星閃耀的黑暗中微笑。
蘇方和林布羅羅在聖池裏雙手交握。
生的力量,死的對抗。
殘破的星體震蕩崩解,猙獰的蟲子四竄亂飛,彷佛末日一般的景象里,點點波光在水底亮起。
池畔邊有孩子唱起了歌,古老的歌謠,稚嫩的聲音,隨着漸漸漸亮起的光,回蕩回蕩,蕩漾出一片翠綠生意,往外織長。
這是,我們的世界。
我們不會離開,不會放棄……
遙遠的另一片星空,蟲族與人族的戰場上,紫色的大鳥一爪撕裂一頭巨型翅蟲,一口又啄死一頭多足飛蟲,接着又呸呸呸的吐得漫天口水。
“惡~惡~真是太噁心了啾~”
“聖愛羽羅大人,咱們現在在戰場上……”一不小心就被吐得滿機身口水的德彼拉斯要非常努力才按下額頭上的青筋。
“要不是在戰場上,誰要去碰這麽噁心的東西啾~呸呸呸啾~~”阿達曼塔暴躁叫:“噁心的臭蟲們,你們成功的激怒我了啾~”
“孩兒們~”聖愛羽羅揮舞雙翼,“干他們蟲娘的!”
“啾~~”成千上萬的愛羽羅齊聲長啼。
“干他們蟲娘的--”數不盡的戰艦和機甲里,眾人齊聲響應。
這是,我們的世界。
無論多麽艱難,無論多少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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