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回歸
誠誠走了。
大家四處散開,接着玩耍。
只有穎子還站着發獃。
曉東喊她:“穎子。”
穎子回過神來,看着曉東還有些紅腫的左邊顴骨,問:“東東哥哥,你好些了嗎?”
曉東點點頭。
穎子便不再開口。
曉東等了一會兒,忍不住問:“穎子,你想玩什麼?”
穎子有些茫然。玩什麼?她不想玩什麼。她只想知道,誠誠哥哥現在怎樣了?他在幹什麼?
曉東提議:“我們一起堆個雪人吧。”記得上次,看穎子和敬誠一起堆了一個雪人,堆完,她高興得拍手笑。
穎子遲疑了兩秒,點頭說:“好。”
其實,她現在想去找誠誠哥哥,或者乾脆回家,可是,她知道,這兩種選擇都不太好。
曉東問:“你喜歡大的還是小的?”
“什麼?”
“雪人。大的,還是小的?”
“嗯......小的。”
若在平時,穎子是很喜歡堆雪人的,而且總是越大越好。經常一邊堆,一邊對誠誠說:“誠誠哥哥,再大一點,好不好?”
可是此刻,她完全沒了心情。
曉東和穎子開始堆雪人。穎子幾乎沒怎麼動手,大部分時間看東東哥哥堆,只是偶爾心不在焉地這裏拍拍,那裏壓壓。
曉東倒是堆得熱火朝天,心裏充滿着一種莫名的興奮--穎子在這裏,跟他在一起。心中的願望終於實現。
雪人堆好了,穎子全無從前看見雪人時那種歡喜的心情。
曉東問:“好不好看?”
穎子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喜不喜歡?”
穎子再度遲疑,再度點頭。
她覺得十分內疚。東東哥哥幫她堆了雪人,可是她不喜歡,也不想玩。她只想知道,誠誠哥哥現在怎樣了?
“東東哥哥,謝謝你!”穎子儘力微笑。
“不用謝。”曉東看着穎子,她的笑容裏帶着淡淡的憂傷。他很想替她抹去那縷憂傷,卻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曉東問:“穎子,你還想玩什麼?”
穎子回答說:“我好冷,想回家。”她說的是實話,剛才她一直覺得手冷,身上冷,心裏也是。
“噢......”曉東覺得有些失望。不過,他沒有說什麼。
穎子搖着手說:“東東哥哥,再見!”
“穎子,再見!”
穎子往家裏走去。她的心裏空蕩蕩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也不知道是怎麼走回家的。
曉東目送穎子離開,心中不舍。看着穎子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后,曉東又站了一會兒,然後也回家了。
梧桐樹下只剩下剛堆好的小雪人,孤零零的。
後面幾天,天連續放晴,雪很快化得一乾二淨。
這些天,穎子沒有去誠誠哥哥家借書。
不是她不想。
穎子不停地回憶那天發生的事情。她依然認為,那天是誠誠哥哥不對,他的雪球砸傷了東東哥哥,他應該道歉。
可是同時,她也隱隱約約地感覺到,那天是她自己不對在先,她不應該跑到a棟那邊去。後來,更不應該指責誠誠哥哥不講道理,並罵他是壞人,還當著眾人。
他當然不是壞人,他是她最喜歡的誠誠哥哥,一直都是。
穎子很後悔。可是,她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誠誠哥哥,如何跟他解釋,還有道歉。
這樣過了幾天,那夜突然下了一場大雪。
早上起來,誠誠立刻穿好出門的外套,卻坐在客廳里看書,並未像從前那樣走來走去。
只是,每隔一兩分鐘,他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瞟向牆上的掛鐘,還有大門。
王秋雲知道他在等穎子,沒說什麼。心想:至少今天有進步,知道坐下來等。
穎子今天可能起晚了,平時來的時間早已過了,卻還不見她的人影。
誠誠手裏的書半天沒有翻過一頁,他的眉頭卻越皺越緊。
他看書有時會皺眉,所以,王秋雲並沒有在意。
終於有人敲門,輕輕的“咚、咚”兩聲。
王秋雲正準備應門,突然聽到急促的一聲:“我來。”然後看見誠誠扶着面前的桌子,快速起身,並迅速地往大門而去。
他似乎走得太急,在離大門還有兩尺的地方,竟然摔了一跤,整個人摔倒在地,嚇了王秋雲一跳。
他立刻說:“我沒事。”扶着旁邊的一個凳子起了身,接着快速走到門口,打開門。
門外站着的,是四樓的江阿姨。
看見誠誠,江君華問:“誠誠,你媽在家嗎?”
誠誠回頭,叫聲“媽”,難掩一臉的失望之情。
江君華只是來借個鉤針的花樣,所以很快就走了。
誠誠坐下來,接着看書,臉色越來越陰沉。
王秋雲突然想起什麼,掀開廚房的窗帘往外看。見梧桐樹下一群孩子,穎子也在裏面。
從前,每次穎子去玩雪,一定會來敲她家的門,叫上誠誠,今天卻沒有,王秋雲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太放在心上,只是對誠誠說:“穎子已經在外面了,你去吧。”
誠誠立刻走過去,往外看了一眼,然後猛地拉上窗帘。
他用力很大,差點把窗帘給拽下來。
王秋雲連忙說:“輕點,輕一點。”
誠誠也不說話,一跛一跛地向自己的房間走去,臉色難看至極。
王秋雲有些好奇,誠誠看到什麼,生這麼大的氣?
她重新拉開窗帘,仔細一看,沒什麼啊,孩子們三三兩兩地在玩耍,而穎子正在跟a棟的曉東說話。
她跟着進了誠誠的房間,驚訝地發現他正在脫外套。
“你脫了幹嘛?不出去了?”
“嗯。”
“為什麼?”
“不為什麼。”
“你跟穎子吵架了?”
“沒有。”
王秋雲還想說什麼,可是,誠誠已經打開一本書,埋首書中。
王秋雲只有轉身從他房裏出來,一臉的疑惑。
院子裏,穎子越來越難過。
早上醒來,看到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她既歡喜又憂愁。
一件出門的外套,穿了脫,脫了穿,一會兒說要去玩雪,一會兒又說不去。
翻來倒去,最後決定,不去。
戴雪梅不知道她搞什麼鬼,問她:“你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穎子看着媽媽,半天,說:“不去。”
“為什麼?”
“因為外面好冷。”
戴雪梅覺得奇怪,以前從不怕冷的啊,怎麼今天就怕了?
“玩一下就不冷了。去,去。”戴雪梅給穎子穿上外套,然後幾乎是把她推出門。小孩子,需要鍛煉!
穎子只有下樓來。
下到一樓,在王阿姨家門口轉悠。幾次抬手,又放下,實在沒有勇氣敲門。
也不知過了多久,四樓的江阿姨下樓來,看見穎子,叫她:“穎子,出去玩雪啊?”
穎子一邊回答:“是,江阿姨。”一邊慌忙推開大樓的門,往外跑。身後傳來江阿姨敲門的聲音,誠誠哥哥家的門!
穎子來到梧桐樹下,見大夥們已經玩得熱火朝天。雖然是極為熟悉的場景,可是,穎子卻覺得很陌生。因為,這是她第一次這麼一個人走出來。
曉東今天很早就下來,已經等了穎子半天。她一出現,曉東便看見她,立刻迎上來,打招呼:“嗨,穎子。”
“嗨,東東哥哥。”
曉東剛才一直在想:穎子和張敬誠和好了嗎?她今天會是一個人來,還是跟張敬誠一起來?
現在,見穎子一個人來,曉東的心裏很高興。
“你想玩什麼?”
“不知道。”
“我在搭城堡,你要不要一起來?”
“好。”
穎子開始和東東哥哥一起搭城堡。
東東哥哥和誠誠哥哥一樣,很仔細,也很有耐心。他比誠誠哥哥愛說話,不停地跟穎子講這個,說那個。
可是,穎子卻覺得有些無所適從。
以前,跟誠誠哥哥在一起,舒服自在,以至於完全沒有察覺。現在,身邊換作東東哥哥,雖然他也和藹可親,可是,穎子立刻感覺不同。
她不時抬頭,看一眼b棟三單元的大門,幻想看見誠誠哥哥從裏面走出來。她渴望看見那個一跛一跛的身影。
可是,一直失望。
她想去叫誠誠哥哥。
卻沒有勇氣。
她思念他,想跟他在一起玩。
現在,她更加後悔。上次她自己先做錯事不說,後來還罵誠誠哥哥是壞人。他說他不玩了,他不跟她玩了,穎子的心裏非常難過。
跟堆雪人比起來,搭城堡更是個技術活,所花的時間更長。過了一會兒,穎子的手好冷,便停了下來。
曉東問她:“你怎麼了?”
“我的手好冷。”
“要不要我幫你搓暖和?”場上孩子們互相搓手暖手很常見。
“不用。謝謝。”穎子想也沒想,立刻拒絕。
如果換做誠誠哥哥,她會讓他幫她。他一直都幫她。
穎子知道,只要她要,誠誠哥哥就會毫無怨言地給。
以前,她從未想過這件事,一直心安理得。
現在,東東哥哥願意幫她,她卻不願接受。
心裏猛然意識到,同樣叫哥哥,誠誠哥哥和東東哥哥是不一樣的。
誠誠哥哥是她除了父母以外最親近的人,所以,她要得理直氣壯。
那誠誠哥哥呢,他為什麼給得理所當然?
在穎子的記憶里,誠誠哥哥從來沒有拒絕過她,不管她要什麼。
他為什麼會這樣?
雖然不確定,穎子也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她或許是誠誠哥哥除了父母以外最關心的人。
可是,她卻對他做了那種事,說了那樣的話。
穎子更加後悔。
也更加想念誠誠哥哥。
看穎子神遊天外,曉東沒話找話:“你知道嗎?這可能是今年冬天最後的一場雪。”
“是嗎?”
“是啊。”
“你怎麼知道?”
“早上聽廣播說的。”
穎子沉默。
半晌,突然說:“誠誠哥哥今天沒有來。”最後一場雪啊!
曉東有些詫異,“嗯”了一聲,說:“我們不用管他,自己玩吧。”
“不行。”穎子回答,簡單明了。
曉東一下子愣住了,心裏立刻感覺有些酸溜溜的:穎子和他在一起,心裏卻惦記着張敬誠。
他終於意識到,穎子對張敬誠,不是一點的親近。
可是,張敬誠是個跛子啊。
“我要去告訴誠誠哥哥,這是最後一場雪。”
穎子站起身,徑直去了。
曉東站在那裏,看着穎子的背影,後悔得腸子都要綠了。說什麼不好,說最後一場雪!
穎子咚咚地敲門,王秋雲開了門。
“穎子。”
“王阿姨,誠誠哥哥在嗎?”
“在他房裏。有什麼事嗎?”
“我來叫他去玩雪。”
王秋雲心裏略感安慰。她猜想,兩個孩子一定是吵了架,正在賭氣,所以穎子今天不來叫誠誠,誠誠也不願自己去。現在,穎子發現誠誠沒去,肯折回來找他,說明她是個大度的孩子。
“你去找他吧。”王秋雲指指誠誠的房門。
穎子去到誠誠的房間,站在門口,小聲叫他:“誠誠哥哥。”
誠誠抬頭,看見穎子,有些驚訝,但沒有說話。腦海里浮現穎子那天說的話,還有剛才梧桐樹下的畫面。
“誠誠哥哥,我們一起去玩雪吧?”
“我不去。”
“廣播說這是今年最後的一場雪。”
“我不去。”
“你真的不要跟我玩了嗎?”穎子一臉可憐兮兮地問。
什麼?這簡直是倒打一耙。
誠誠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上次玩雪,她先是叛變丟下他,後來又因為孟曉東,當眾指責他,還罵他是壞人,現在居然好意思這麼問他。
他大聲地說:“是你不要跟我玩了。”
“我沒有。”穎子條件反射地抵賴。
這下,誠誠的火上來了。“你沒有?你是b棟的,卻跑到a棟去,你是個叛徒。”
“我不是故意的,”穎子覺得十分委屈,眼裏開始閃淚光,“我只是想要那些煙花。”
誠誠愣住了。煙花?什麼煙花?
“東東哥哥說,如果我在他們那邊打雪仗,他就會送給我那些煙花。我想晚上跟你一起放煙花。”
原來是這樣。誠誠心裏感覺稍微好一點,嘴上卻不肯放鬆:“你還說我是壞人。”
“你不是壞人。”穎子簡單又肯定地回答。
就這樣?
就這樣。
誠誠詞窮。也知道,再說什麼,就顯得他小氣彆扭了。
穎子小聲地說:“誠誠哥哥,對不起。”
誠誠不答話。
兩人陷入沉默。
過了一會兒,穎子受不了,率先打破沉默。她睜着那雙潔如水晶的眼睛問:“誠誠哥哥,我們一起去玩雪,好不好?”
“我不去。”誠誠心裏已經原諒穎子。其實,談不上原諒。穎子還願意跟他玩,他謝天謝地。只是,上次的事,他不想再經歷一次。
穎子彷彿猜透他的心思,向他保證:“我以後再也不叛變了。”
誠誠的心裏立刻舒服多了。
“誠誠哥哥,我們去吧?”穎子再問,一臉的盼望。
“我不去。”誠誠再次拒絕。他不想讓穎子失望,可是,他想起上次眾人的嘲笑。
“你真的不去嗎?”穎子臉上明顯的失望。
“不去。”誠誠的心裏其實已經有些鬆動。穎子若再問他一次,他也許就會答應。因為,他討厭讓穎子這麼失望。
可是,穎子沒有。她只是無奈地說:“那就算了吧。”
她一定要走了,誠誠有些後悔自己拒絕了她,想改口說去,又說不出口。
沒想到,穎子問他:“我可以留在這裏看書嗎?”
誠誠驚訝地反問:“你不去玩雪?”
穎子搖頭:“太冷了。”其實,她不想跟誠誠哥哥分開。
誠誠不做聲。他知道穎子怕冷,每次他都給她暖手。
穎子從書架上拿了本少兒畫報,隨意地翻看,不時看一眼窗外,眼裏滿是欣羨。
誠誠也看書,不時看一眼穎子。
等穎子第三次看向窗外時,誠誠終於忍不住,說:“我們去玩雪吧。”最後一場雪,無論如何,他不能讓穎子因為他錯過。
穎子不敢相信:“真的嗎?”
誠誠點點頭。
“哦,誠誠哥哥,你最好!”
穎子實在是太高興了,撲上來,抱了他一下。
誠誠的身子晃了一晃,雙手微微抬起,卻不敢回抱她,臉也立刻紅了,人卻笑得像個傻子一樣。幾天來的心酸、失落、鬱悶和難過一掃而光。
他們一起出去。
梧桐樹下,眼尖的孩子立刻看到他們。大家交頭接耳。馬上,所有人都知道,穎子跟張敬誠和好了。
有人嘖嘖稱奇:“哇,已經和好了。”
有人聳着肩說:“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他們倆那麼要好,我早知道,他們很快會和好。”
曉東看見穎子和張敬誠一起走出來,心裏只覺一陣酸楚。他向穎子招了招手。
穎子也微笑着沖他搖了搖手,但人沒有過去。
誠誠透過眼角的餘光看見,卻裝作沒有。低頭看雪,心裏樂開了花。
一切,回到從前。
穎子,還是他的穎子!
誠誠和穎子錯過了打雪仗。於是,他們開始堆雪人,一個很大的雪人。
曉東跟朋友心不在焉地玩着,不時看他們一眼,心裏十分失落。
不過,到底是軍人的孩子,有着不服輸的性格。曉東給自己打氣:沒關係,穎子現在還小,還不懂。等她長大,一定不會喜歡一個瘸子!